時間迴溯到天寶三年,八月十三日。


    京城,皇宮禦書房內。


    戶部侍郎胡濟財以頭觸地,口中喊道:“陛下,巨有罪!請陛下責罰!”


    皇上坐在龍椅上,麵容柔和:“胡卿家,起來說話。你何罪之有?”


    “皇上,臣有罪!臣弟胡濟明在江都因私利,致人於重傷。是臣修身齊家無方,才導致臣弟在江都胡作非為,臣懇請陛下降罪!”


    “起來說話,些許小事,交由地方府衙審辦即可,怎麽還鬧到朕這裏來了?”


    “陛下,因事涉公主殿下,還請陛下發落。”


    “怎麽又事涉公主了?她就是到江南休養一段時間,這也太牽強附會了吧?……就算江都胡家做了什麽惡事,那也與你無涉,朕保你無事!”


    “陛下,長兄如父啊,我沒有教導好他們,如今又惡了公主,還請陛下降罪!”


    “戶部侍郎,就算那江都胡家有罪,也是交三司審理後才能定罪,……朕如何給你降罪?”皇上有些厭惡的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胡濟財,言語也不再柔和了。


    “陛下!臣明白了,這就告退。”


    胡濟財出了禦書房,他心生絕望、心如死灰。走到台階時,眼神恍惚,一個趔趄把持不住,就朝台階下倒去,此時離他身子不遠處,一個內侍見了,急過來忙挽住他胳膊,才止住了下倒的身子。


    “侍郎大人,當心些!”


    “謝過公公了!”


    胡濟財經過宮內那一趔趄後,頭腦終於是清醒過來了,坐在迴府的馬車裏,他仔細迴想了一下剛才宮內奏對,從皇上的言語間,他也大至猜到了胡家的下場:如果當時皇上是苛斥自己或是罰奉降級,那是最好的局麵。可聽到皇上說保自己無事時,他便猜到那江都胡家的大麻煩來了,後麵又聽皇上說,交三司審理,他便有一種天要塌下的預感,——三司審理世家豪門,先不說羅織罪名,就胡家背後的陰私事,他比誰都清楚,那是一查一個準,用這些事定罪,他想想都後怕。如今麵對這種場麵,他自感渾身乏力,身冒冷汗,看來江南胡家是要倒下了!江南胡家倒下,那自己在朝堂還能站得住嗎?


    胡濟財一路焦灼的迴到胡府,在大門外正巧遇上下值的大兒子胡新權,父子二人下了馬車後,胡新權見他老爹麵色陰沉,他嘴張了張,終是沒有問出口,隻是隨著他老爹一前一後的來到書房裏。


    胡新權給胡濟財倒好茶後,看見他爹那陰沉的臉,忙開口問道:“父親,你臉色如此之差,難道皇上他?……”


    胡濟財滿臉疲憊的對他說道:“新權,看來我胡家這次的禍事大了,皇上的意思是,交由三司審理。……這次事後,如果沒有牽涉到我們家裏還好,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胡新權聽了他爹的話後,蹙著眉頭沉思了起來,片刻後方才開口:“爹,如果交由三司審理,此事也不能說沒有希望,……如果?如果由三皇子暗中暗示三司一番,或可大罪化小,最終審出幾樁小案,再加上此次案子,皇上當不至於嚴懲吧!”


    胡濟財一聽,道理是這個道理,他胡家畢竟是太子一係的,每年為太子提供那麽多銀錢,現在在這節骨眼上,豈能不出手相助?這當然也隻是對他胡家有利的一個因素,但問題是多方麵的,這次事件牽涉到世瑤公主,——這可是一個不好惹的主,想要高高拿起,輕輕放下,想必是過不了世瑤公主那一關的。另外,皇上要打壓世族,從今天的麵聖來看,好像並非是空穴來風,那麽把這些問題綜合在一起來看,隻怕太子也無能為力,那胡家便要做皇上打壓世族的出頭鳥了。


    胡濟財麵露苦色,輕聲說道:“你想的這些問題,我也想過了。這件事如果不牽涉到世瑤公主,當什麽事都沒有。可現在既牽涉到她,就沒有那麽簡單了。另外,皇上早有打壓世族之心,今天麵聖後,我有一種感覺,皇上怕是要拿我胡家開刀!哎……走狗烹啊!”胡濟財喝了口茶,接著又道:“現在江都的具體情況還不知道,有些應對也做不出來,……新權,你找時間先去探探三皇子的口風,最好能求他一個準信,我們這邊有了江都消息,再做進一步打算。”


    “父親,我知道了。”


    胡濟財待胡新民離開後,又細細的迴想著皇上最後對他說的話,“戶部侍郎,就算那江都胡家有罪,也是交三司審理後才能定罪,……朕如何給你降罪?”


    皇上那話裏已沒有任何感情了,公事公辦的,並還顯得很不耐煩,皇上用這樣的措詞,胡濟財當場就感到徹骨的寒意,——皇上降罪,也就是皇上說了算,禦書房的事,無非是降級、罰奉而已。交由三司審理,這就上升到朝堂高度了,一旦定罪,皇上也不能更改的。從皇上的這段話裏,他清楚的表達了:這件事隻能公事公辦,——沒有一絲的人情味,太涼薄了!想他胡家在對炎朝打天下的各種支持:銀糧無算不說,那胡濟民的大兒子為了炎朝還戰死陣前,這新朝剛立不過三年,皇上這就要卸磨殺驢,怎不令胡濟財寒心!


    胡濟財作為戶部侍郎,他對國庫的存銀、糧草可是全知道的。今年從六月開始的葦澤關戰事到黃河一線的戰事,可耗盡了國庫大半的錢糧,雖然現在戰事稍停,雙方處於對峙狀態,可那錢糧的消耗也是一個天文數字。現在的稅收就那麽多,這些虧空要補迴去,那這些錢糧從哪裏來?——皇上要打壓世家,又能把其家財充於國庫,兩全其美。——皇上真是好算計啊!這等事於世家來說,何異於滅頂之災?


    這些令人膽戰的細節他沒有給胡新權說,就算說了,也隻會給他徒增壓力,現在隻能盼著胡新泰能不負所托,能在世瑤公主那裏求得原諒。


    關於江都事件,此時京中得到消息的也就區區數人,隨著事件的發酵,又會引起怎樣的朝野震動,目前尚未可知。


    炎朝三年,九月初一,早上辰巳相交。


    楊勉在婢女春蔓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在胡府後花園裏的樹蔭下慢慢的走著,臉上也有汗珠掉落,走得久了便在路旁的石凳子上休息一會兒,緩口氣後,再繼續。楊勉現在隻想自己快些好起來,他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在進京前,該安排好的都必須要安排好。


    這些天來,楊勉把以前從胡師爺接觸自己以來的所有經曆都認真的複盤了一下,再結合胡師爺的推論,楊勉心裏是複雜難言。他隻能說這胡師爺不愧是做師爺的,以他的推論來看,自己就是一個大傻子,雖然自己也有所準備,可這準備是遠遠不夠的,這也說明是自己社會經驗太少了,根本不足以對付胡師爺這樣的老狐狸。


    楊勉想起當初有了兩把火銃後的豪氣幹雲、睥睨天下,現在想來是多麽的可笑。在麵對胡師爺圖窮匕見的那一刻,他的火銃還在家裏睡大覺呢。平常去江都送酒時,楊勉也是心無旁騖,他被那胡師爺的馬仔跟蹤了多少次,可以說他是一無知的。想來最可笑的還是:楊勉自以為是引蛇出洞,可是那些胡師爺的馬仔根本不上這個當,他們隻需知道楊勉在哪裏上山的就夠了,隻要他不跑,那山上的老人就在他們的掌握之中。以上這些都說明楊勉的社會經驗不足;對人心的惡,了解不夠;對他的粗心大意,沒有深刻的認識,這才有了後麵的事情。


    現在事情已然過去,但楊勉迴想起來,依然會在夜裏冷汗加身,心悸不止。


    世瑤公主此時正在會客,聽婢女說是京城某個高官的兒子和江陵的富商來拜見,具體的身份信息目前還不得而知。當初世瑤公主在聽到侍衛的稟報後,麵露不虞,神情之間甚是憤怒,她在思索了一會兒後,才向在不遠處練習走路的楊勉打了招唿,然後便徑直往客廳去了。


    謝文姬一般要下午才會過來,現在酒樓的生意好,上午她和孫媚兒除了炒火鍋料外,她有時也會去酒樓看看,或幫下忙。自楊勉被擄受傷以來,她把酒樓的很多事情都耽擱了,現在楊勉既然已在康複,她也要把以前耽擱的事給補迴來。


    這些日子來,楊勉為謝文姬那裏的桃花釀存酒有些擔心,這個月沒有給她送酒,想必她早就在控製酒量了吧!葡萄酒他倒是不考慮,現在隻需要過濾後就可以裝瓶,空空兒和孫媚兒是早已掌握這個方法的,這期間他們也迴去拉過幾次。現在空空兒和孫媚兒還沒有學會高度酒的釀製技術,這件事必須要盡快辦了,還有那大壯和小娟也要一並教會。


    那葡萄酒的釀製就簡單多了,沒有什麽技術含量,七月的時候大壯和小娟都能獨立釀製了。如果大壯不是礙於沒有葡萄來源,以大壯那秉性,肯定是要從楊勉手中分一杯羹的。——葡萄酒和桃花釀可是楊勉來到這個時代的立足之本,也是他和謝文姬在江都最賺錢的生意,到時自己和謝文姬離開了,那醉仙居可不能沒有葡萄酒和桃花釀售賣,這醉仙居乃是他和謝文姬在江都的根基。——看來今天要和世瑤公主說清楚了,明天無論如何都是要迴李家莊去。


    會完客的世瑤公主一臉冷漠的從客廳裏走了出來,當她看到坐在不遠處的楊勉時,臉色才變得柔和起來。


    “公主,可是客人走了?”


    “楊郎,哪是什麽客人,兩個送禮求情的宵小罷了。”


    “呃?是不是大禮?因為我吧?……禮呢?”


    世瑤公主對楊勉現這一副貪財的樣子弄得哭笑不得,你的命都差點不保,還在乎別人送的禮?便瞪了他一眼道:“沒有收!你看本公主像是一個缺錢財的人嗎?”世瑤公主說到這裏,好像想起了什麽,略頓後:“楊郎,你還真是一個奸商呢,……呃,好像還是個???”


    楊勉聽了世瑤公主的迴答,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公主,我受了那麽重的傷呢?先收他一點小禮有什麽問題嘛。……公主,你就直說吧,——奸商加色狼,這不是你一直調侃我的嗎?”


    “好啦,好啦,再說你又要舌燦蓮花、口吐芬芳了,二蛋兄,你這些亂七八糟的話都是哪裏學來的?”


    世瑤公主和楊勉說得幾句話後,迴想起他書信中那些讓人捧腹的話,便笑得花枝亂顫,胸前的雄偉也跟著顫抖著。


    “公主,我還是一個傷員呢?這樣勾引我不太好吧?”


    “啊,我打死你這個色胚子,……”


    這裏畢竟是胡府後花園,雖說他們聊到最後,那些在閨房中才能說的話也隻有他們二人才能聽到,但最後世瑤公忍不住用拳砸楊勉的動作還是引起了一些婢女的側目,當然了,她們也隻能是側目之後便偏離了那正在打情罵俏的二人。


    ———


    時間已巳時過半,九月的陽光還是那麽毒辣,雖說胡府後花園的樹木成蔭,但也掩不住熱浪的侵襲,陣陣熱風吹來,也讓人汗濕衣襟。稍作收斂的二人,可能也感覺到秋老虎的厲害,那對戀人中的女主角便起身攙扶著那猶如蹣跚學步的男子朝著房間裏走去。


    房間裏的輪椅上,楊勉端著一碗綠豆糖水,美滋滋的喝了一大口,他放下碗後便問坐在一旁同樣在喝綠豆糖水的世瑤公主:“公主,剛才那求情者的情況能否告訴我?”


    “楊郎,事關這次的事,肯定是要告訴你的。——這送禮求情者,乃是當今戶部侍郎胡濟財的二子,還有那胡濟民在江陵經商的二子。他們來的目的也簡單,就是想要平息你和我的怒氣,花錢消災,求放過胡家眾人。”世瑤公主倒是簡潔,幾句話就把求情者的來意給說完了。


    楊勉聽到那胡濟財的二子、胡濟民的二子都來了時,他的思想就完全跑偏了:怎麽來了兩個二兒子呢?這胡家大房、二房難道就沒有人了?需要都帶“二”這一特別數字的人來求情?來求自己這個二蛋?不對,他們應該是來陪襯自己“很二很光芒”的。


    楊勉想到此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兩個二傻子是來陪襯我這二蛋的嗎?雖然我知道我:很二很光芒。但也不需要他們來陪襯的。……呃,錯了,錯了,陪錢就好,陪錢就好。”


    坐在一旁的世瑤公主聽了,真的是被楊勉的一番高論給氣的笑了,忍不住用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二蛋,你又在瘋言瘋語什麽?什麽二傻子?什麽很二很光芒?真是被你給氣死了。”世瑤公主說完,忽然想到:對啊,他們三人不都有一個二嗎?……我看你們三個都是二傻子,……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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