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二,李家莊。


    李保根一家吃過早飯,待到甄氐兄妹倆上私塾後,李保根才對家裏人說道:“我今天去江都城裏看看,這麽久沒去了,也不知道二蛋現在是好是壞?”


    “爹,我也去。


    “我也去。”


    大壯和小娟一前一後的表達著想去江都看看楊勉的想法。也是,父輩是通家之誼,他們又是一起長大的玩伴,雖不是親兄弟、親兄妹卻勝似親兄弟、親兄妹,楊勉出了這麽大的事,他們又怎麽不想去探望一下楊勉?


    李保根看了看這一對兒女,心裏甚是安慰,且不說他們能力如何,至少他們內心還是純潔、真誠的,於人於事還是本著一個人的良知。


    “城裏糧莊今天不是要來舂米嗎?你們今天就不去了,再說二蛋現在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如果他還昏迷不醒,你們也就看看他躺在床上的樣子。我去看看是個什麽情況,如果他醒了,你們明天就去看他。”李保根對他兒女的要求做出最後的決定。


    李保根說完以後站了起來,便準備出門,臨走時又叮囑道:“我沒在家裏,你們說別漏了口風。”


    “哎呀,你走就快走吧,我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


    李嬸說著便把李保根往外推,兩人到了外麵,李嬸才說道:“還是給公主帶點農村貨,那兩個小的說公主看不上眼也就算了,你這麽大一把年紀了,也不懂點事?好歹也是我們的一片心意嘛。”


    李保根無奈,李嬸的話也不無道理:“拿嘛,拿嘛,……給謝姑娘也帶些。”


    謝文姬今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現在已是辰時。昨晚下山迴到城裏已是很晚了,雖然隻是睡了兩個時辰左右,她感覺好像從來沒有今天這樣精神過,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當是她現在的狀況。


    楊勉昨晚雖沒有當時醒來,可那青虛道長說:楊勉魂魄已全,當在後麵幾日內醒來。那兩位太醫也一致同意了青虛道長的說法,這無疑給她和世瑤公吃了一粒最強有力的定心丸。


    謝文姬匆匆吃完早飯,準備去胡府守著楊勉。臨走時,孫媚兒才揉著眼晴從廂房裏出來,見謝文姬已吃完早飯準備出門,便忍不住調侃道:“吃早飯也不叫我?怎麽那個楊二蛋有反應了,就把我這孫姐給忘了?”


    謝文姬見孫媚兒調侃自己,忙辯解道:“孫姐,昨晚迴來都醜時過半了,睡的那麽晚,今天本想讓你和空大哥多睡一會兒,所以就沒有叫你們。……這些天來,你們為了他和我的事,辛苦你們了!”謝文姬辯解到最後,滿嘴都是感謝的味道了。


    孫媚兒正在品味那句“本想讓你和空大哥多睡一會兒”的意思時,一個仆人從外麵走進來了,


    “小姐,那個李叔來了。”


    “快請李叔進來,……算了,我去。”


    謝文姬看起來還是有些虛弱,但她今天的精氣神卻是煥然一新,臉上又有了那如桃花般的笑容。


    “李叔,你老這麽早就來了啦。”


    李保根見謝文姬今天這麽好的狀態,心裏想到,肯定是和二蛋有關了,可能也隻有二蛋醒了她才會笑得如此燦爛,忙問道:“謝姑娘,二蛋他醒了?”


    “李叔,他昨晚手指頭動了,……叔,快到屋裏坐,我慢慢給你說。”


    李保根聽了,忙把驢繩交給一旁的仆人,又跑到驢車後麵拿下一袋子幹貨,便跟著謝文姬朝著院子裏走去。


    “叔,我給你拿,這裝的是什麽?”謝文姬見李保根拿著一個脹鼓鼓的布袋,便準備幫他拿,隨口問道。


    “我拿,你身子弱。我們農村也沒有什麽好的東西,這是你李嬸兒沒事的時候,在山上撿的蘑菇和砍的筍子,都是自己曬的,拿來給你們嚐嚐。”


    “李叔,那我就卻之不恭了。”謝文姬此刻一點兒都不客氣。


    客廳裏,孫媚兒和空空兒各端著一碗稀飯就著包子,聽著謝文姬對李保根講述昨天所發生的一切。謝文姬並不是一個講故事的好人選,她也隻是平鋪直敘的用很簡短的話語,就把昨天本該大書特書的經過講完了。最後她有所疑惑的問李保根道:“李叔,你說楊勉真的是丟魂了嗎?”


    “這個我也說不清楚,不過,我們農村人還是信的。”


    空空兒接話道:“謝姑娘,這肯定是真的。那太醫來醫治了那麽久,楊勉也沒有反應,昨晚這一招魂,楊勉就有反應了,這事,我看是真的。”


    “我也認為是真的,這世上有那麽巧合的事嗎?”孫媚兒也認同空空兒的看法。


    謝文姬心裏也是認為是真的,她現在提出疑惑來,不過是為了印證一下自己所想罷了。


    “改日,我當備厚禮去青牛觀感謝青虛道長!”謝文姬如此說道。


    “應該的,到時我們都去感謝青虛道長。”空空兒此時的臉上滿是崇敬的神色,看來他對這些神鬼之說是深信不疑的。


    ———


    楊勉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他遊蕩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裏,灰蒙蒙的天空,沒有太陽,沒有月亮,偶有小風吹過,也隻是帶給他陰寒之感。這裏分不清楚方向,沒有太陽的日出日落,也就沒有了方向的指引。夢中的他時有清醒,他想睜開眼,可眼皮重逾千斤;他想叫,可是張不開嘴;他想動,可是身體僵硬,清醒一會兒,他又去了那陌生的世界。


    隨著陰寒小風飄來的聲音,先是令他茫然,再後他有點熟悉,再往後,那令他有些惡心的二字傳來時,他腦子有種要炸了般的疼痛,好像是極度思念自己至親的人而不得。天空一聲驚雷,楊勉又醒了,這次出奇的清醒,隻是眼皮同樣沉重,睜不開。手指的彈動通過末梢神經能清晰的感受到,如此堅持了一會,終於清醒又被困意趕走,他又睡著了,這次真睡著了,沒有到那陌生的世界去了。


    八月二十二辰時。


    “二蛋,你怎麽還不醒呢?太醫說,你這幾天就能醒過來,這幾天是幾天啊。”


    世瑤公主嘴裏呢喃自語,把一張剛給楊勉擦過臉的毛巾放入一邊的臉盆,用手搓了搓,準備再給楊勉擦拭一遍。她剛轉過頭,便看到楊勉睜開一條縫的眼睛,那睫毛微微的抖動著,好像他想睜開,好像他又怕看到什麽?


    “楊郎………”


    一聲壓抑而又釋懷的喊聲傳出門外,正守候在外的兩個太醫聽了,彼此對望一眼後,就不顧形象的衝進屋內。東宮龔太醫快了一步,他俯身床前,用手指輕輕掰開楊勉的上下眼皮,裏麵一顆黑白分明的眼球轉了轉,對印入眼球的這顆白發人頭表示茫然。


    “拉窗簾,關門,點蠟燭。”龔太醫興奮的大聲吩咐著,也不管屋裏現在隻有世瑤公主和孫太醫了。


    “好,好。……”


    世瑤公主和孫太醫就如同兩個跟班一樣,急急忙的拉上窗簾、關上門、點燃蠟燭。


    龔太醫在叮囑完後,便就著昏黃的燭光為楊勉把起脈來,良久之後,這才抬起頭來:“公主,楊公子以無大礙,自他受傷以來,前期治療是得法的。現在楊公子以蘇醒,往後仔細調理,應該短時間內便能恢複。”


    孫太醫聽後,他接過話題:“公主,楊公子臥床日久,身體的骨骼和肌肉難免會出現僵化和萎縮這種情況,現在就是要每天給他按摩、活動關節,這樣才有助於他身體的恢複。另外,楊公子剛剛醒來,眼睛受不了強光,剛才龔太醫叫拉窗簾、點蠟燭便是為這事,這個事情應該二到三天便能正常。還有就是,楊公子現在也不宜過多說話,過多說話,怕是會傷到嗓子的。”


    “謝謝兩位太醫這些天來的辛苦,請受世瑤一拜!”世瑤公主說完,便盈盈的拜了下去。


    孫、龔兩位太醫見了,他們哪敢受公主大禮,忙側身讓到一房,嘴裏同時說道:“公主,這可使不得,這不是折殺小臣了嗎?”


    “二位太醫當得世瑤這一禮的,隻是楊勉後續還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地方嗎?”


    龔太醫想了想,便說道:“公主,楊公子初醒,這段時間當吃青菜葉稀飯,不要吃其它那不易消化之物,這樣也有利於保護他的腸胃,另外倒是沒有什麽需要注意的事了。”


    “那如此便好,我這就安排下人去做。二位太醫想必也累了,請先迴去休息吧,有事時我自會安排人通知二位的。”


    “那老夫告退。”


    世瑤公主待到兩位太醫離去後,方才坐在楊勉床邊,看著他那半眯著的眼睛,知道他是剛剛醒來時,還有些不敢接觸光線的原因。世瑤公主把他的手臂拿起放在床邊,便為他按摩了起來。這些天來,世瑤公主心裏所有的牽掛、擔憂在這一刻終於得以釋放,她此刻心情寧靜,安然,自己的良人已醒,那也就不必做小女兒態了。


    楊勉醒來後,腦子裏還是昏沌一片,他此刻正在努力迴憶著醒來以前發生的一切,隻是越是想迴憶過往一切,越是引起腦中一陣陣抽痛,他在嚐試過幾次後,便主動的放棄了。他用半眯著的眼睛,辨認了好一會兒,才認出眼前這人是世瑤公主,他才用嚅囁的聲音問道:“公主,你怎麽在這裏?我又是在哪裏?”


    世瑤公主此時正在為楊勉按摩著手臂,聽見楊勉問起,便迴答道:“楊郎,太醫說,你現在不要過多說話,怕傷到嗓子,等你能正常說話了,我會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都告訴你的。”


    楊勉聽了,便眨了眨眼,示意知道了。他此時的眼睛睜開得大了一些,盯著世瑤公主的側臉,眼中真情流露。楊勉自今天醒來後,雖然大腦混沌,身不能動,但當他看見世瑤公主時,便也能明白,自己這是出事了,他現在最不明白的是遠在葦澤關的世瑤公主怎麽也來了。


    世瑤公主抬起頭來,見楊勉癡呆的看著自己,她便嫣然一笑:“楊郎,你現在不要想太多,等你身子好些了,我自會告訴你這一切的。”


    ———


    “楊勉還沒有醒來,你就不要進去了,以後也盡量少來,最好不要來。”


    夏彤冷著一張臉,看著麵前的謝文姬。謝文姬經過這段時間的恢複後,臉上也有一些肉了,皮膚也變得紅潤起來,就是這樣的一張桃花臉讓夏彤見了,心裏非常的不爽:這就是一張比狐狸精還狐媚的臉,這樣子的女人,怎不令她這個忠仆為世瑤公主擔心?在夏彤的心裏,這嬌媚如狐的女人,怎麽能和公主分享一個男人,自己定是要棒打這對野鴛鴦的。


    世瑤公主和謝文姬的外貌、氣質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種類,世瑤公主是屬於那種:英姿颯爽、高貴中也給人一種凜然之氣的氣質,加上她棱角分明的外貌,這種氣質中少了溫柔可人的一麵,倒是把一個女將軍、女強人的形象表露無遺;而謝文姬則屬於那種江南美人、氣質婉約的類型,再加上她那自帶微笑的桃花臉,確實對異性有很強大的吸引力,這樣的美人,哪個男人見了不想一親芳澤呢。


    “我就進去看他一眼,不會久待的。……嗯?什麽是要少來?什麽是最好不要來?……楊勉是我的未婚夫婿,我怎麽就不能來了?”謝文姬說到最後,情緒激動的擺了擺手,聲音也跟著大了起來。


    “你鬧什麽鬧?是叫你少來!”夏彤作為世瑤公主的貼身婢女,年少時便陪著世瑤公主經曆過戰陣,她哪把謝文姬放在眼裏。她畢竟公主的貼身婢女,那她也有她的驕傲,俗話說:宰相門前還三品官呢,那她作為公主婢女,那又該是幾品官?夏彤見謝文姬聲音大了起來,她也跟著大聲的迴答著。


    房間裏,世瑤公主此時正和楊勉眉眼含情的四目對視呢,在如此曖昧的環境裏,本是讓人霍爾蒙飆升的時刻,門外的爭吵聲不合時宜的傳了進來。世瑤公主聽了,眉頭便蹙了起來:“楊郎,你且休息,我去看看便來。”世瑤公主說完,便起身朝門外走去。


    “要吵!……呃,李叔,你們來了,請進吧!……楊勉醒了,你們不要大聲喧嘩。”


    因爭吵聲把從愛河中拉迴來的世瑤公主,心裏難免有怨氣。她剛說完“要吵”,準備接著說“滾遠點”時,就看到站在遠處的李保根、空空兒和孫媚兒,忙改口請他們進去了。


    李保根聽了,點頭示意知道了,就帶著謝文姬和孫、空二人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去。


    “叔,你們來了,……”楊勉聲音微小,臉上帶著病態的白色。


    “二蛋,你終於醒了啦。”


    李保根看著床上仰坐著的楊勉,眼眶有些微微發紅。


    “叔,沒事了!你這麽遠還來看我!辛苦你了!”


    “二蛋,出了這麽大的事,我能不來嗎?你現在醒了,就好好休息,早點好起來。”


    “叔,那是。甄訥、甄柔這段時間就拜托您們了。”


    “你就安心養傷吧,兩個孩子都住我家裏,我們給他們說,你在江都有大家要忙,過段時間就迴家。”


    “謝謝您們了!……那個文姬來了嗎?”


    楊勉剛剛蘇醒不久,身體機能還沒有恢複,說話嘶啞還有些含糊不清。房間裏除了兩人的對話聲外,並無任何的雜音,旁聽的眾人還是能聽出他話中的意思。


    謝文姬站在楊勉床頭的側邊,也是楊勉的視角肓區,在聽了楊勉的聲音後,忍不住用手掩在嘴上,用力的控製著自己的情緒,這一刻她是高興的。——喜極而泣!她把“泣”給控製住了。


    “呃,謝姑娘,你過來。”


    李保根進來時,隻顧著看楊勉,現在又隻顧著和他說話,聽到楊勉問起謝文姬,這才忙叫謝文姬過去。他隨著也站了起來,朝門外努了努嘴,示意空空兒和孫媚兒和他一道出去。世瑤公主見了,略頓了頓,也跟著出去,走到門口時,並關上了門。


    “楊…郎!……你受苦了!”謝文姬抓著楊勉的手,口帶哭音嚅囁著說道。


    楊勉此時呆呆的看著謝文姬,眼淚順著臉頰兩旁無聲滑落,他想用手去抱這個他日思夜想的女子,可那僵硬的肢節就是不配合他的想法。


    “你瘦了!……謝謝你的牽掛!”楊勉也是嚅囁著說出這幾個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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