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子一掛出去,想也知道會有什麽效果。


    有上次狂賣波打底,範靈修這家店本來就人流量大漲,瘋搶來的不要太快!貨架上剛剛擺好不久的書很快賣完,夥計們吭哧吭哧從箱子裏抱新的出來,還沒來得及往貨架上鋪呢,新一波的客人又到了!掌櫃幹脆讓夥計把書箱子搬到櫃台邊,直接就著箱子賣!


    然而這樣也還擋不住人民大眾的熱情,一箱一箱書很快見了底。掌櫃最後隻得抹著汗啞著嗓子招唿夥計趕緊套車去倉房取貨,不然就接不上了!


    那五大倉房書特別多,書名也遠不隻崔俁挑出的六本,剩下的不能打王山長牌子,範靈修便照崔俁建議,分門別類的放到一邊,售價定低些,讓客人自行選取,並附一定金額滿減贈品折扣。


    他們這一手促成的大多是衝動消費,衝動消費時少有理智,不管圖方便還是順手,抑或是帶著‘能賣王山長口評的書店裏其它書一定也不錯’的念頭,多多少少總會逛一逛看一看,再加上店裏‘喪心病狂’的各種組合折扣,隻要不是太差錢的,基本都會帶一點。


    場麵火熱,不管夥計還是客人,人人都很激動,範靈修又是做生意個中好手,時不時斷個一刻鍾小半時辰的貨饑餓營銷……一來二去,五大倉書,竟迅速清了一半出去!


    崔俁帶著小老虎,和楊暄一起坐在對麵二樓靠窗雅座,看著店鋪深處某人笑的見牙不見眼,算盤珠子撥的手指都快飛起來了……不由跟著微微一笑,大懷安慰。


    小老虎今天終於能跟著主人出來浪,一直十分興奮,趴在崔俁膝蓋上半刻也不消停,一會兒舔咬崔俁的手指頭玩,一會兒把崔俁當樹從下往上再從上往下爬,一會兒把崔俁被風吹動的袖角當獵物撲,一會兒又要崔俁伺候它喝水……又是諂媚又是撒嬌,“喵嗷喵嗷”叫的那叫一個銷魂。


    楊暄鋒利目光一下下刮過它,犀利程度可止小兒夜啼。


    小老虎卻一點也不怕,調過屁股對著楊暄,全當看不見!


    相處日久,精明的小東西已經慢慢明白家裏最大的是誰,這個兇巴巴的惡人雖然很可怕,但他怕美人主人!隻要美美噠主人高興,他就不敢欺負虎大王!哼哼!


    楊暄目光再一次瞟過小老虎,隨意拉著話頭:“此次……範靈修好像很辛苦。”


    可不是辛苦?崔俁想著範靈修死皮賴臉幹的事,忍不住輕笑,不過楊暄想說的大概不是這個:“你覺得很奇怪?範靈修明明可以派人去,為什麽非要自己上?”


    楊暄略頜首,的確有點意外。難道不應該用最少的力量做最多的事?範靈修還那麽忙,是不是有點浪費時間精力了?


    崔俁卻評價道:“範靈修很聰明。”


    “從他談吐氣質,你能看出來,他讀過書,肚子裏有東西。可因為出身限製,他再聰明都不可能走仕途……他有想法,有勇氣,也不失思考。我救他,他感激我是真,想更多表現交好我,維持好這段關係,卻是因為他認為我心善多慧,前途無限。”


    這個人,遠不隻是麵上表現出的中二直率,他還很聰明,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我提的主意,他讚同並看好,還不怕丟臉不畏失敗親自上陣試,是對我的特殊信賴——隻對我有,不設防不提問十成十的依賴。”以後他再想到什麽計劃想找人去做,恐怕第一個就會想到範靈修。


    崔俁捏著小老虎粉嫩嫩肉爪,目光柔和:“王山長是個了不起的人,不說在長安,哪怕在洛陽,在天下,都有不錯的名譽口碑。不管以什麽方式,範靈修的名字能和王山長綁在一起出現,就是莫大的收獲。”


    “沙三,你考慮的不錯,獨獨忘了範靈修的身份。”


    楊暄默然。


    的確,他忘了範靈修乃商者。商人看似光鮮,大把的銀錢大把的富貴,實則最被世人輕視。賺一把錢不知道走多少關係門路,心思隨時轉著,很多時候走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謹慎的早死了。


    範靈修需要人脈,需要強力靠山,也得隨時隨刻展現自己,讓別人知道他有怎樣的本事手腕。他親自做這件事,看似浪費時間,實則有更多隱形收獲。


    “隻是有些事……看透不說破。範靈修真心想交我這個朋友,我自然也真心迴饋,沒準一不小心就成摯友了呢!”崔俁說著抱起小老虎,頂了頂它額頭,“是不是呀小阿醜?”


    “喵嗷——”小老虎歡快的撒了嬌,熱情的舔崔俁鼻頭。


    楊暄視線落在小老虎身上,不知怎麽的,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人都是喜歡交朋友的,哪怕成長環境不好,也渴望有三五好友知己,什麽話都能隨便說,什麽苦隨便訴,可以無理由的為對方挺身而出,兩肋插刀。崔俁他……一直都這麽審慎麽?


    麵前每出現一個人,先提防,觀察,審視,分析個一清二楚,再決定放多少真心進去……到底經曆了什麽,他不能敞開心扉,沒心沒肺的向往接受生命的美好?


    他是不是都不會輕易喝醉,逼著自己隨時隨地繃緊,不能隨意失去理智?


    倒不是覺得範靈修太好,楊暄心裏,誰都不如他完美,最合適和崔俁一處。隻是這份心情……讓他有些難安,也有些感同身受。


    因為他自己……就是這樣的人。


    可世上這樣的人有他一個就夠了,好看兔子應該擁有更多。


    崔俁並不知道瞬間深沉下來的熊孩子思緒奔哪裏了,以為這人還在想範靈修的事,也不打擾,顧自和小老虎玩的開心。


    玩夠了,他托腮看著樓下‘大開大合’的賣場氣勢,語音喃喃:“該找個人去看著王山長了,一把年紀了,氣出個好歹可怎麽辦……”


    ……


    王山長的確很不高興,聽到下人傳來消息,他‘老而彌堅’的捏碎了一個精致茶盅。


    不生氣不生氣不生氣……他閉上眼睛,深深唿吸。


    不過是小人把戲,鬧不出什麽大事,一陣風而已,隻要過了就好,一點也不值得他氣。


    聞風而來的謝延正好推門而入,看到他這副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喲王老頭子,生氣了吧!”


    王山長白了他一眼:“沒有。”


    謝延捋著白胡子圍著他轉圈,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生氣了。”


    “沒有。”


    “生氣了!”


    “沒有。”


    二人對視,大眼瞪小眼半天,謝延退了,心說老夫且饒你這一迴:“這還不值得生氣?”


    王山長緊緊繃著臉:“狗皮膏藥而已!”


    “你肯定不會為這種人生氣?”


    “這種人如何值得生氣!”王山長瞪他,“那崔姓後生想出這種方法,也是小人一個!不,狡人!”


    “好啊,”謝延顧自捋著胡子坐在一邊,笑的眼角褶子擠成一團,“老夫就陪你看著,看這‘狡人’還有沒有後招。”


    崔俁當然是有後招的。


    賣了三倉多書出去後,範靈修再一次捧著書找到王複。王複這次連話都沒跟他說,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範靈修一如既往笑嗬嗬,沒半點不願意不高興,也沒追過來,轉個身,又迴去了。


    當日範家店子重新掛出新的牌子:王山長也難以評價之書,是深?是淺?是妙?是怪?等你觀後評說!即將售罄,欲購從速!


    用詞更加煽動。


    早就關注店子的客人們幾乎立刻流水似的襲來,風度不要了,帽子被掀,腰帶被扯,鞋子被踩都顧不得了,生怕搶不到,遠遠就舉高手,扯著嗓子喊:“我要一本!不,三本!”


    ……


    範靈修看著麵前盛況,想了想,覺得那幾倉房書賣完一點問題都沒有。借著這股風聲,他甚至還可以再印點,一定虧不了!


    心中打算轉了幾圈,他笑眯眯收起金算盤,踱著方步離開鋪子,走到對麵茶樓,找崔俁去了。


    “賣的可好?”崔俁捏著小老虎的爪子和他打招唿。


    範靈修上前和小老虎擊了個爪:忍不住大笑,“何止好啊,簡直太好了!”


    “能賣完麽?”


    “完全沒問題!”


    “……嗯。”


    “崔六啊,你可真厲害,你說你這主意想的,怎麽我之前就沒想到呢!”範靈修誇完崔俁,又和楊暄打招唿,“沙表弟今兒個又陪崔六過來啦?昨兒個你沒來我還猜呢,什麽事能讓你舍得放下崔六不照顧……”


    楊暄一個眼刀過來,範靈修頓時一怔,後麵調侃的話都忘了說。


    崔俁拎著茶盞,輕咳兩聲:“範兄別理他,給我訓了一頓,鬧別扭呢。”


    楊暄目光轉身崔俁,目光從危險兇狠,變成控訴惱怒,似乎還透著點委屈。


    崔俁斜了他一眼,眼梢低垂,眸底似有清冽波光蕩開:怎麽,我說錯了?


    楊暄視線移開,改盯著小老虎了。


    因近期情勢不明,崔俁要求楊暄暫時不準去外麵晃,夜裏也不可以,先靜待之前布局結果。楊暄答應的好好的,轉頭就忘,趁著崔俁睡著不知道,又溜出去了,被小老虎……成功逮到。小老虎撒著嬌一通叫鬧,崔俁醒了,當然也就知道了……


    楊暄身上仍然帶著河水裏獨有的特殊腥氣,崔俁知道是為什麽,可……楊暄真的不宜外出。


    崔俁心情很不好,楊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裏去,因此二人間氣氛很是沉鬱。


    範靈修隻得安慰:“沙表弟你可千萬別多心,崔兄哪怕訓你,也是為你好的。”


    楊暄拿眼角睨他:用得著你說!


    範靈修摸摸鼻子,感覺這兩人的事他還是不要摻和的好,幹脆說起正事:“書賣的這麽好,必須設宴請客,崔六你說你想吃什麽,山珍海味我都給你搞來!這迴我再叫上謝叢,咱們好好耍一耍!”


    崔俁看著樓下賣書盛況,笑了:“飯可以吃,不過不急,我得先去辦件事。”


    “好啊,等著你,我先去把席麵訂上,正好你迴來吃!”


    “恐怕今日不行,”崔俁慢慢順著小老虎的毛,目光悠遠,“這件事……我不確定短時間能不能辦好。”


    範靈修愣了愣,繼而改口:“那行,你辦好了給個話,咱們再聚!”


    “好。”


    幾人又聊了一會兒,崔俁算著時間,覺得差不多了,起身告辭。之後範靈修迴店裏繼續樂嗬嗬的賣書,崔俁則帶著楊暄小老虎……上山。目的地:白馬書院旁邊,王山長暫居之所。


    白馬書院建在華南山南側緩坡,近半山腰的位置,空氣清爽,景色怡人,又遠離鬧市,相當安靜。南坡向陽,可觀旭日東升,紫氣蒸騰,人站於大石之上,視野無盡開闊,仿佛胸襟都能跟著放開,豪氣頓生,非常適合讀書人。


    更巧的是這個坡非常非常緩,如果不是走起來會累,視野漸漸不同,人們都不大會注意到自己在上坡……


    崔俁這次沒用輪椅,坐的馬車,無奈王山長此人比較有性格,專門辟出居住的院子離書院還有一截,路還不怎麽好走,有那麽一段,馬車但凡寬一點,都過不去。


    崔俁因為沒有經驗,敗在了這裏。末了隻好請車夫停遠,腿著過去。


    因腿半殘著,走兩步就堅持不住,隻得請楊暄幫忙攙扶。


    楊暄倒是沒意見,有力的臂膀直接架起了崔俁身體,崔俁……崔俁隻得從了,心內歎氣,昨夜的架,怕是吵不成了。


    兩人誰都沒說話,靜靜走到王山長院門前,就聽到裏麵‘嘩啦嘩啦’不知道什麽重物倒地的聲音,伴著瓷器落地的脆響,以及王山長宛若洪鍾的怒吼:“他們倒是敢!”


    被這聲音一激,兩人不由自主對視。


    成了!真的生氣了!


    崔俁眸底波光閃耀,顯然有點激動,楊暄也唇角輕揚,狹長雙眸墨色更深,彼此瞳孔內倒映著對方的身影。


    因距離很近,因外界刺激對視一眼便罷,久了……好像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喵嗷——”還是小老虎懂主人心思,適時發聲提醒:怎麽不動啦?


    楊暄視線下移,盯著小老虎:怎麽哪都有你!


    小老虎舔舔爪子,調轉姿勢,再一次小屁股對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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