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發涼下來,定安帝也日漸消瘦, 無論太醫院的太醫們如何使盡渾身解數, 定安帝之疾依舊不見起色。京城二品以上官員輪流進宮侍疾, 林如海自也按班進宮,隻無論前朝後宮如何努力,但定安帝依舊沒有好轉。


    眼看著定安帝難以痊愈,霍皇後才慌了起來。若是定安帝駕崩,太子可沒那麽容易被自己擺布。加之太子對林氏的寵愛, 以後必是林家壓過霍家去。好在林家支庶不盛,太子妃隻一個兄弟不過一十四歲,還不到出仕時候。便是如此, 霍皇後也忍不住心中慌亂, 許是出於女人的直覺,霍皇後總覺太子並不親自己, 且太子精明能幹,他若登基,隻怕霍家沒什麽好境遇。


    因而這日,霍皇後將太子叫到自己宮中,屏退了宮人, 說了半日關心太子的話, 末了才道:“皇兒, 若是你父皇改日大好了則罷,若是有個什麽不好,母後及母族的榮耀將來就全靠著你了。”


    太子聽了這話, 不禁心中歎息:眼前這個女人之所以曾做過多少蠢事,便是因為將不該她背負的責任背了太多在自己身上,時至今日,她仍未從內心深處將自己當做皇家的人,不明白皇家的榮耀才是她真正的榮耀所在。此時此刻還以霍家榮耀為己任,堪稱執迷不悟。因而太子道:“父皇雖是病了,不幾日就會大安也未可知。且無論天子還是貧民,誰的榮耀不是自己掙來的?靠別人給,總是不長久。”


    霍皇後聽了這話一呆,心中若有所思:霍家能有今日榮耀,能有遍天下的門生,有幾分是靠自己的本事掙來的呢?霍皇後聽了太子這分明沒有錯處,但卻不近人情的話,竟不知如何接。好在兩人沒說兩句話,外頭就有宮人來迴話說:“皇後娘娘,賈貴人出事了。”


    霍皇後本就心中不爽利,聽了這話,心中更加不喜,宣了宮人進來,帶著幾分怒氣的道:“好端端道,她又鬧什麽?”


    那宮人見皇後動怒,隻得垂首道:“迴皇後娘娘的話,賈貴人瘋了,在宮中又撕衣裳被褥,又是大叫打人的,許多宮人拉不住,很是怕人。奴婢想著這樣大事須得有人作主。雖然皇後娘娘執掌鳳印,脫不開身,也不敢不來稟報。擾了皇後娘娘煩心,奴婢罪該萬死。”


    皇後方才聽了太子的話,本就心中發虛,如今聽了賈氏瘋了,越發心中煩躁道:“不過小小一個貴人,才得寵幾日,就這樣張狂起來,裝模作樣給誰看?她既是要瘋,便將她宮裏封起來,每日送上衣食即可。”那宮人聽得皇後發怒,嚇得躬身應是,前去傳皇後懿旨不提。


    定安帝在太醫院眾太醫的盡力救治下,依舊是不曾好轉。太醫院眾人正正束手無策,不想如此拖延十來日後,定安帝竟是突然頭腦清明起來,不但神采奕奕,甚至連昔日受損的頭腦也已痊愈。不但憶起往年多少舊事,且渾渾噩噩這些年,他信了霍皇後多少讒言都似乎有了頭緒,但覺自己犯下大錯,心中懊悔,但也在無人可以隨意欺瞞他了。


    因而定安帝一連數日又是召見林如海,又是召見謝源的,命此二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務必要將這些年的政事得力的,失策的一並道來。但定安帝是一國之君,便是有些決策錯誤,做臣子哪裏敢盡言?這豈不是這指責聖人乃是昏君麽?因而二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說起。


    隻這些年來,許多要職任命,用了霍家舉薦的人;按霍家門生的奏折撥了錢糧,群臣諫言亦是執意下令的事,二人便是不提,定安帝也自己迴憶起來來,不過是問了二人應正一二罷了。林如海是戶部尚書,謝源是吏部尚書,這兩部大事二人最是清楚不過,定安帝問起,自是如實相告。


    如此厘清了三日,便到了定安帝清醒後的第四日。這日,定安帝召見了禮部尚書,吩咐準備自己退位和新帝登基一應事宜,需從快從權。又命欽天監擇了最近的吉日,預備新帝登基。因定安帝登基以來,從不曾如此清醒過,以太子為首,群臣勸諫。但定安帝退意以決,命了禮部和欽天監速速去辦。


    禮部和欽天監領命,欽天監擇下二日後便是黃道吉日,定安帝作主定了這日新帝登基,自己退位。一應安排妥當,定安帝頒布了聖旨,又召見了太子。


    太子到上書房後,行跪拜大禮,這次定安帝卻並未道免禮。待得三跪九拜大禮規規矩矩行完,定安帝才道了平身,又賜了太子座,卻並不開口說話。


    二人相對半日,定安帝才開口道:“幸虧我兒機警,力阻梅仁晉升翰林院掌院學士之職。如今雖然許多要職落入霍家及門人之手,到底保住翰林院,便是保住百官之源,隻需皇兒頭腦清醒,知人善用,假以時日,總能將毒瘤一一剪除,留下國之棟梁。我兒強我百倍,日後定能將這錦繡河山治理得海晏河清。”


    太子見了定安帝慈愛神色,想著自打自己來到這個世上,無論他他糊塗時候,清醒時候,拳拳父愛不曾變過,不禁也是心中感動。沉吟會子,才道:“父皇如今大好了,且父皇春秋正盛,英明神武,天下還需父皇治理。”


    定安帝聽了這話,不禁一笑,慈聲說:“當年,忠順王圖謀不軌,我父皇在林尚書相助下識破忠順王圖謀,忠順王就擒。當時我父皇,你皇爺爺也是在京郊校場就下旨傳位於我。我當年人還糊塗,沒有說出你今日這番話,但是我和你是一般的心。我此刻才理解當日父皇的心情,隻需一代一代傳承下去,才是真正的江山永固。


    我兒如此品性本事,將大位傳於你,我放心得很。想來,我竟是比我父皇幸福得多。當年父皇傳位於我時,我又糊塗,還不知父皇能否放心。我傳位於你,便是立刻走了,我也放心,到了地下,也對父皇有交代,也對得起列祖列宗。”


    說完,定安帝站起身來,摸了一下太子頭頂,才背過身去,太子也不曾看見他眼中閃動的淚花。控製住情緒,定安帝又說:“你且下去吧,父皇再批幾本折子。”


    太子亦是垂手道:“父皇才大安幾日,也該好生將息,莫要太過勞累。這些折子,明日再批不遲。”


    定安帝聽了,笑道:“朕自省得,你且下去吧,不過剩下幾本了。”


    太子垂首應是,告退出來。


    定安帝清醒後的第五日,和霍皇後一起召集了六宮太監的大小管事訓話,眾人先拜見帝後,山唿萬歲,定安帝道了平身,眾人起身,定安帝才道:“從明日起,太子便登基成為新帝,太子妃為皇後。日後,爾等便當將新帝、新後視作爾等第一位的主子,天下之主,盡心伏侍,莫要欺他們年輕,你們就心生怠慢。”。眾人聽了這話,跪拜在地,齊聲應是。


    霍皇後聽了將新後放在第一位的話,不禁心中一慌。心道:自古以來,婆婆為尊,太後不交鳳印的先例比比皆是,若是新後心生怨言,反倒要背上不孝不悌的名聲。我便遲兩年交鳳印,想來皇兒也不至於為了太子妃來逼我。我隻需說新後年輕,宮中人多事雜,我且幫她把幾年的關,讓她安心備胎,待得她誕下太子,我再將鳳印交與她,誰也說不著什麽。


    霍皇後猶自心中算盤打得劈啪作響,卻聽定安帝道了眾人平身,才又讓皇後訓話。霍皇後接過話頭道:“方才皇上說的,眾位都聽見了。從明日起,皇上便是太上皇,本宮便是皇太後。皇上囑咐眾位好生伏侍新帝、新後,爾等自然該當放在心上。想來這一節上,爾等也心中明白,我便不在此事上多言。隻新帝、新後自然要忠心,但即便是皇上做了太上皇,爾等仍舊要忠心伏侍。”


    宮中辦事的人,哪個不是人精?略蠢笨一點的,便不知死了多少迴了。霍皇後這話明著是告誡眾宮人要繼續忠心太上皇,實則是告誡眾人要繼續忠心皇太後呢。宮人聽得明白,自然齊聲應是,心中卻想著日後到底是以新後為尊還是太後為貴,少不得睜大了眼睛莫要看錯了。


    若是換作清醒之前,定安帝聽了這話便要被蒙蔽,還將這話當做霍皇後一心顧及自己的好話。但自數日前定安帝清醒之後,中毒以後頭腦還從不曾這樣明澈過,霍皇後的話,自然也是聽明白了弦外之音。


    定安帝點了點頭,心道:我瞧這林氏女是個好的,比之霍氏靠著外戚專權不知好了多少倍。但明日皇兒登基,若是霍氏不肯交權,皇兒到底不好逼她,不如我今日命霍氏將鳳印交給林氏,倒省了兒子媳婦為難。因而定安帝轉身對皇後道:“皇後這話說得極是。”霍皇後聽了,心中一喜,定安帝當著這許多宮人發了話,自己暫不交鳳印便師出有名,更加沒人說得著什麽。


    定安帝見了霍皇後麵露喜色,便知自己揣度不錯,不禁大為失望,接著說:“隻天無二日,國無二君,這後宮亦是一樣。明日太子登基,太子妃為皇後,新後既為後宮之主,不若皇後趁明日是黃道吉日,將鳳印也交給新後。咱們夫妻功成身退,也到了頤養天年到時候。”


    霍皇後聽了這話,心中大驚,不禁臉上微微漲紅,不知如何作答。略沉吟一會子,霍皇後才道:“太子妃是名門之後,想是有她執掌後宮,必能將後宮管理得井井有條。隻太子妃到底年輕,進宮時候又太過年輕,沒經過什麽大事,恐怕還要再曆練曆練才好。


    要說來,這事竟然是怪我了,若是太子妃大婚之後,我就讓她協理六宮,隻怕此刻已經能擔當大任了。隻我想著皇兒大婚,該當早些開枝散葉,不願拿了六宮事分太子妃的心,竟不曾早日培養太子妃掌管六宮。此刻我一心要和皇上攜手共退,又怕太子妃曆練不夠,手底宮人欺上瞞下。”


    這霍皇後也是因患得患失太過,說話不知遮掩,若非她話中告誡宮人“仍要盡心伏侍太上皇”,定安帝還不曾想著逼她交鳳印。合該她說話太過露骨,定安帝聽出蹊蹺來,才想起鳳印一事。若是霍皇後此刻識出進退,老老實實交了鳳印,隻怕日後還有一絲好處。誰知霍皇後心中一慌,便昏招迭出,竟是說了這樣一篇私心昭然若揭的話。定安帝如何能忍她?少不得下了決心,定要在今日當著眾人的麵逼她交了鳳印,省得以後拿話汙蔑林氏。


    霍皇後宮裏的宮人聽了,早嚇得什麽似的,皇後娘娘這話,已經幾近抗旨了,日後太後落不了好,太後身邊的宮人更加落不了好。皇後身邊宮人恨不能上去捂了她的嘴,讓她將這番話吞迴去,可惜眾人心中再怕,也隻得低頭立在那裏,誰也不敢略動一動。


    果然,定安定聽了霍皇後的話,冷哼一聲說:“不知方才皇後說的‘仍要盡心伏侍朕’的話,是單說給眾宮人聽的,不含皇後在內,還是便是朕退位之後,皇後亦是夫唱婦隨,願意跟隨朕的左右?”


    霍皇後方才還覺得自己一番話說得得體,此刻聽了定安帝語氣嚴肅,又是這樣一番話,她也明白過來。原來她這些年欺定安帝糊塗,這樣糊弄人的話不知說了多少,竟說一時沒有轉過彎兒來。聽了這話,霍皇後忙道:“臣妾惶恐,臣妾自然一切以皇上為尊。”


    定安帝聽了,才點頭道:“如此甚好,朕讓你交了鳳印給太子妃,讓你也省心幾日,原是為了你好。如今朕尚在位,莫要抗旨不尊。”定安帝說完,站起身來,讓戴權扶了自己去休息。定安帝登基以來,綿軟數年,這淡淡兩句話,不曾高聲,不曾動怒的,倒極有帝王威嚴,讓人生出不敢違抗之感。


    霍皇後聽了這話,忙起身道了恭送皇上。待得定安帝走遠了,放散了宮人,迴到自己宮中。


    迴到寢殿,霍皇後屏退宮人,拿出鳳印,摩挲半日,不禁默默掉下一滴淚來。定安帝登基五年,霍皇後便掌印五年,習慣了做這六宮之主,想著明日便要交出鳳印,霍皇後心中滿是失落和恐懼,又怕抗旨引來禍患,又怕失去權勢之後無所適從,竟是百味陳雜。


    迴到寢殿之後,在心腹宮人的提醒下,霍皇後才全然迴過味來,知曉自己方才說了多麽蠢的話。隻定安帝當著六宮多少宮人的麵讓自己明日交出鳳印,且還說出了抗旨不尊的話,自己若再找借口,便當真成了抗旨。且東宮宮人方才也在,今日之事必要傳入太子夫妻耳中,難道自己當真要為了後宮之權和兒子離心?


    霍皇後抱著鳳印半日,知曉此事不能挽迴,也將鳳印備好,抱著睡了一整晚,晚上驚醒數次,次日難免臉色不好。心腹宮人廢了好大心思,為霍皇後大妝了,用了多少脂粉,才蓋住臉上憔悴之色。


    次日,太和殿上,鼓樂齊鳴,百官朝拜,新帝身著龍袍,登上龍椅,文武百官山唿萬歲,新帝登基禮成,定年號絳佑。


    太和殿上舉行新帝登基儀式時候,霍皇後不由自主的捧著鳳印來到乾清宮前,聽著前方鼓樂,心知鳳印在自己手上掌管時間一刻少似一刻,不禁心中生出幾分茫然。


    黛玉尚住在東宮之中,也聽得太和殿上傳來的鼓樂,心中亦上百感交集。三郎登基固然不錯,至少不會由得霍家把持朝政,但黛玉並不十分重權勢,她真正在意的是,乃是從此以後,不用那麽日日擔心霍家針對父親。


    前殿禮成不久,便宮人前來宣太上皇口諭讓黛玉前去乾清宮聽旨。


    昨日,東宮宮人也曾前來乾清宮定安帝訓話,黛玉也自然知曉自己今日會接掌鳳印,今晨早起便已大妝了。此刻,黛玉扶著雪雁的手,上了步輦,來到乾清宮下了車,戴權親自出來迎了新皇後進宮。


    進宮之後,黛玉先拜了絳佑帝,再拜太上皇和皇太後。此乃黛玉最後一次拜霍太後,之後絳佑帝親為黛玉帶上皇後鳳冠,從此之後,黛玉便是六宮之首,不用再大禮參拜霍太後。


    見禮之後,皇太後無非是囑咐了一番日後統領六宮,要公正嚴明、寬嚴相濟、明斷是非,莫要獨斷專行;又是要賢惠貞靜,寬和大度,以皇家子嗣為要,莫要善妒專寵,莫要後宮幹政的話。


    黛玉一一應了,霍太後囑咐半日,再找不出別話可說了,才依依不舍的讓黛玉上前接掌鳳印。黛玉先是謝過太後,才上前雙手接了鳳印。


    至於黛玉接了鳳印之後,先是六宮嬪妃前來拜見新後,後是六宮太監、宮女前來拜見新後,聆聽新後訓話等皆不用一一記述。雖然明日起,便是絳佑帝早朝聽政,但因新帝搬出乾清宮,霍太後挪去寧壽宮都需要時日,絳佑帝夫妻依舊還暫住東宮,另擇吉日再搬新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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