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皇宮傳來消息,今年采選上的張采女,因勾結兄長仗勢欺人,已被貶為庶人,逐出皇宮。


    其兄燕都八品縣主簿張鐵柱,所犯罪行數條:


    一,自稱國舅,觸怒天威


    二,強搶民男,圈養奸淫


    三,夥同妓院,拐賣民女


    而導火索隻是一件小事,正是從荀鹿當日執行的任務【去鴻福樓,親自用武力阻止綠衣胖子出客棧】開始的。


    原來,當日正逢京兆府尹下麵的參軍值守巡邏,聽聞舉報而至鴻福樓,直接捉了在場的人迴去審問。


    審問期間,有人證物證直指縣主簿張鐵柱,因素日愛好男風,強搶俊秀少男成性,尤其是無權無勢的老百姓家的孩子,都被其禍霍幹淨。老百姓多次舉報,隻是上報不過知縣,便被壓下不了了之,因此已積民怨許久,敢怒不敢言。


    強搶民男的罪行之外,又牽扯到夥同妓院怡芳樓等幾個中小型娛樂場所,數次誘拐販賣良家女。良家女們,多是從周邊其他幾個城被拐到都城來賣的,收買的都是中小妓院,市場巨大。


    這次事情因為發生在燕都,皇城腳下影響惡劣,被京兆府尹在皇帝麵前上報了一通,過了皇帝的耳朵,一石驚起千層浪。


    張鐵柱判數罪並罰,斬首示眾。其他一幹涉案人等,包括其頂頭上司七品知縣,以及妓院怡芳樓的老鴇在內,擱置罷官、斬首、坐牢、罰錢不等。


    除此之外,因張鐵柱之妹,張采女冊封前乃太子府舞姬,擅歌擅舞得以被皇帝寵幸,一朝飛黃騰達,成了宮裏的末等采女。


    所以此次事發,損及天家顏麵,太子也免不了腥。雖未被名言,但在皇帝麵前自然不得好臉。


    皇帝親自下令嚴整官風,加大重視官風官紀,尤其是官商勾結禍害百姓,辱沒天家威嚴者,皆嚴肅處理。


    ......


    擇皙殿內。


    荀鹿默默看完折子,抬眼又默默瞧著近在咫尺的顧慕之,燭燈搖曳,火光葳蕤。這是他們在王府的第二次正式見麵,顧慕之的眼眸在夜色的渲染下,多了幾分溫度,又似乎在透過她的臉,看著另一個人,恍惚間有幾分不真實感。


    兩個人都沒說話,最後還是荀鹿頓了頓,開口問道:“你,為什麽讓我看這個折子?”


    顧慕之反問:“你不想看?”


    “我是說——為什麽,我可以坐在這看你的折子?”荀鹿進一步解釋。


    此時此刻,荀鹿人在顧慕之對麵的坐榻上,手裏捧著他遞過來的,關於上述案子的折子,這場景委實有些詭異。拋開其他不談,涉及政事,她所附身的宿主還隻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何德何能,讓才有幾麵之緣的襄王爺如此放心?


    “這次案犯浮現抓拿,你在其中有功。給你看看後續情況而已,無妨的。”顧慕之淡淡迴複,克製地收迴了視線,順手找了其他案卷翻找起來。


    荀鹿按住他剛展開的書卷,追問:“我們認識?”


    聞言,顧慕之挑眉,略有質疑她智商之意:“師徒禮都已行過,我們——不認識?”


    “不是,我是說——”荀鹿直覺有地方古怪,很不對勁,卻偏偏不知從何而問,“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麽意思,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我對你不好?”他反問。


    “就是太好了,好的不合常理。”她拋出疑慮。


    “你安心受著,我不會害你。”他交代。


    “我是誰?”她索性撐桌站起,白皙的小手撐皺了那一頁被她按住的紙張。她與他對視,直直逼問。


    他複看她,此刻的目光深沉如水,倏爾又仿佛滿載了燦爛星辰,清明無雙。他定定望進她的瞳眸,清雅矜貴的臉上浮現鄭重一笑,認真喚道:“小——鹿。”


    ......


    霽月閣。


    這一夜,荀鹿斷斷續續又做了好些夢。夢裏光怪陸離,她時而如鳥兒翱翔高空,時而如鷹隼俯衝直下,她在風中笑靨明媚,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牽著她的手在漫天的大雪裏奔跑。


    倏地鮮血迸濺而出,滿目的殷紅色侵染了白茫茫的雪地,侵染了她的雙眸。她不管不顧地捂住少年的傷口,卻越捂越疼,一時間血流太多,慌亂而不知該先顧著哪裏,幹脆整個身體貼上,緊緊和他依附在一起,嚴絲合縫,恨不能替他擋住所有傷口。


    少年的血染紅了她的衣裙,陽光與雪的映襯下,格外妖嬈明豔。她覺得好疼好疼,噬心斷骨般的疼痛,她拚命地喊著他,起初還有迴應,漸漸了無生息,與大雪一樣埋沒靜寂。


    無助與絕望、哀痛與悲忿瘋狂蔓延而至,侵蝕全身,她哭的不能自已,不認命似的,倔強地一遍又一遍喚著少年的名字,恨不能死。


    ......


    “姑娘,姑娘——”


    被人推醒,荀鹿猛地睜開雙眼,霎時淚水“刷的”從空洞無神的眼眸中流下。


    臨筆原是在外屋值夜,聽聞動靜連忙進來瞧看,見狀知荀鹿該是夢魘住了,所以輕輕推她試圖喚醒。


    而醒來的荀鹿,像是魔怔了一般,維持著麵朝外側臥的姿勢,眼神直直看向前方虛無,除了無聲流淚,沒有任何其他反應。


    臨筆被她這副模樣嚇到,擔心異常,又急又焦,連忙拍拍她被子下的手臂,連聲叫她,“鹿小姐,鹿小姐你看看我!”


    話音未落,瞬間又一波眼淚湧下,枕巾上還沒幹掉的水跡又疊上幾滴新的,臉上血色盡失,仿佛一個容顏失真的瓷娃娃,脆弱的等著人打碎她。


    荀鹿瞳眸漸漸恢複焦距,陌生而疏離。


    她看著臨筆,淡淡地,有一些遲鈍:“我這是在哪兒?”


    臨筆見她出了聲,終於鬆了一口氣,從袖口摸出幹淨的繡帕,愛憐地幫她擦淚:“這是襄王府呀,您在霽月閣。”


    “......霽月閣。”她緩緩重複,又喃喃問道,“我,剛剛說夢話了?”


    “是的,您好像非常難過。”臨筆擔心她,“是做了噩夢了吧?”


    “......不記得了。”她有些迷茫,手上擦著淚水,依舊沒從夢中的情緒中緩過來,嗓音由於哭泣而沙啞,“我夢話說的什麽?”


    “您好象在叫著——”臨筆迴想著,照著方才進來聽到的,念給她聽,“紙,紙。”


    “......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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