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鬧完了, 心思重歸於正事。


    由“認親”引發的戶籍身份問題須得解決,鬱容……隻能靠著聶昕之幫忙了。


    既是伴侶嘛, 互幫互助, 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至於其他的人與事,那個杜離也好,蘇家也罷, 都無需他費神。


    費了也白費。


    鬱容有自知之明。


    反正有架海擎天的兄長在,他安心做好這提針執刀的大夫就夠了。


    拋開顧慮,鬱容將主要心神與精力放在自己的本職工作上。


    給周昉禎複查了身體,再將所需的滋陰壯陽大補丹,全數製備好了交付給對方;


    也沒有忘記, 那登門“認親”的劉根生,提到的他家孫兒病重一事。


    不提“認親”這一事背後隱藏的惡意, 單說劉根生父子, 不過是遭人利用,其情可恕;再思及起主要動機,是孫子病重,求醫無門, 其心可憐。


    待得郎衛質審完了,確定劉氏父子確實沒別的問題, 鬱容便叫來了二人, 表示願意給他們家的小孩看病。


    確定鬱容真的不是自家侄子,本已絕望的劉根生及其子,激動得險些沒哭了出來。


    遂見到了隻有小名、叫小寶的小孩兒, 其麵色萎黃、肌體羸瘦,露在衣服外的皮膚上疥瘡癰腫十分顯眼,隻憑肉眼,望診這一番,鬱容心中便有了數,可能是乳食不當或者寄生蟲感染,導致小兒代謝異常,進而形成疳證。


    能這麽肯定,也是因為在物質水平與醫療條件皆有限的時代,疳證與痘證、驚風、痧證,是兒科最常見的幾大要證惡候。


    疳者,營養不良。考慮到劉根生一家的生活環境,鬱容對這小孩的病源、病機等推斷了個七七八八。


    具體問題當然還得仔細辯證。這叫小寶的孩子,明顯不單純是簡單的營養不良。


    “容哥,他是不是跟你長得挺像?”


    閑極無聊的聶暄,跑來看鬱容治病,自發幫忙遞個小物件什麽的。他打量了一番小孩的麵貌,壓低著嗓音,湊在年輕大夫耳畔低語。


    鬱容微頓,也跟著端詳小病人的長相。


    或可能是不怎麽經常照鏡子,他沒太在意這小孩與自己有多少相像的問題。


    此時細觀,五官輪廓什麽的確實有種熟悉感。


    難怪聶暄之前會誤認。


    鬱容想到聶昕之精心為自己補苴“身世”一事。


    從這劉根生爺孫三代的相貌看,成為他“生父”的那個鬱大寶,想必在外形上真的與自己相似之極,或者應該說,自己長得像已故之人。


    稍有些許感慨,倒沒什麽特別的想法,這世間巧合的人與事從來都不少。


    鬱容沒跟聶暄閑話,斂起多餘的想法,認真給小孩兒看起病。


    觀其整體狀態,再望舌頭與指紋,遂問起站在下方、神態間盡是小心的劉根生,關於小病人的詳細情況,遂是切脈,再行按壓等多種診斷手法。


    鬱容不自覺地凝眉,看向劉根生,說:“小寶飲食不當,腹內又有蛔蟲作祟,以至泄瀉不止,病情有些嚴重。”


    按照當前的醫療狀況,其實是很嚴重了。


    飲食的問題,引發營養不良隻是一個方麵,小孩泄瀉頻度,約莫一初時沒受重視,損陰於內,乃至耗傷津液,及陽脫於外,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虛脫”證,是為氣血嚴重耗損。


    小寶的情況再拖延下去,亡陰亡陽,重者昏迷,乃至生命都有危險。


    好在不是沒有救治的辦法,針對脫證予以急救,挽陰救逆、迴陽固脫,對如何治好小孩,鬱容心裏有數,嘴上沒說得特別仔細,免得嚇壞了劉氏父子。


    便是如此,劉根生聽了,仍緊張不已:“這、這可咋辦?”


    鬱容道:“我先給施個針,迴頭給開幾個方子,”思及這家子的現實情況,直說,“這兒有現成的藥材,等等我配上了幾服藥,你們拿去煎湯。”語氣放緩,微帶歎息,“小寶之病雖有幾分嚴重,並非不可解,問題的根源卻在於飲食上,日後……”


    頓了頓,有些不知怎麽說。


    小寶的急症就算治好了,之後需得精心調理,才能慢慢變得健壯。


    可劉根生一家是罪奴,生活環境與物質水平嚴重受限,條件就那樣,一家子的溫飽都成問題,哪能講究太多?否則能給小孩吃好的,又如何舍不得,何至於因著飲食不當,導致疳證,進而並發多種疾病。


    事實上小寶的情況並非個例,這個時代小兒夭折多,自不是沒有原因的。


    按捺下種種想法,鬱容斟酌了一下,道:“飲食問題,等將小寶治好了,我再細細與你們說。”


    人參什麽的貧苦人家吃不起,好在不是災荒年,山間野地裏有許多野菜,若非常見的那幾種,許多人都不會吃。如能合理用於食療,配合點如龍膽草這類常見的野生藥草,等劉氏父子迴去官窯,或也能應付小寶後續的調理問題。


    劉根生父子滿口皆是感激。


    鬱容微搖搖頭,不再耽誤時間,忙活了起來,為給小寶施針作起準備,畢竟是才幾歲大的小孩兒,有時候難免會鬧騰。


    也是考慮到小孩年齡小,便以短毫針刺耳穴。


    一方麵針紮在耳朵,病人看不到,感覺就沒那麽“可怕”;另一方麵短毫針針細體微,不傷正氣,適宜給小兒紮針。


    取耳穴下屏尖、心、肺等,短毫針輕刺其上,留針半個時辰以上。


    脫證屬危急重症,針刺是為急救之法,可以迴陽固脫。


    給小孩兒紮針之後,鬱容取出筆墨等寫起了方子,劉氏父子不識字,他們看不懂方子,不過本也不是寫給這二人的。


    作為醫者,每每救治一個病人,需得記錄醫案,鬱容習慣性地留存自己開過的所有藥方。


    等過了半個時辰,鬱容便拿著自己寫的方子,去臨時製藥房,取製藥剩餘的藥材,生脈散合參附湯,人參補元氣、附子逆陽固脫,麥冬、白芍等益氣養陰。


    鬱容分別隻抓了一劑的藥。


    峻猛之藥不宜多服,尤其是參附湯乃救急之用,一旦小孩的情況有所好轉,當即換用性效溫和的藥。


    再則,小寶的疳證亦有腸積蛔蟲之故,山道年蒿這兒沒有,便直接取用儲物格裏尚餘存的使君子。


    且,使君子走的是脾胃二經,除了殺蟲,也有健脾消積,治療瀉痢的功效,最適宜小寶的情況。


    不過,小孩兒現在的身體虛極,救陰逆陽是最急,“打蟲”一事可等兩劑湯藥喝了,元氣迴轉了再開始。


    治病治徹底。


    鬱容想到了小寶身上的疥瘡癰腫,不由得盤算起該用哪些藥膏,效果好、藥性卻溫和一點的,畢竟小孩不同於大人,是為稚陰稚陽之體,用藥講究輕靈,藥量不宜過大。


    嘎吱,嘎吱。


    鬱容迴神,就聽到像老鼠窸窸窣窣吃東西的聲音,不經意地循聲看去,隻見聶暄拿起一顆使君子當零嘴吃,頓時黑線了。


    這家夥,膽子也忒大了,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嗎,隨手拿著就吃!


    聶暄看到鬱容無語的樣子,猜出了他的想法,解釋了一句:“我知道這叫索子果的,在嶺南有食鋪炒這種幹果子仁,售給過路客人吃。我曾嚐過幾顆,挺喜歡這果子的味兒,不承想生吃也別具風味。”


    鬱容默了,遂是搖頭:“拿使君子當小食賣,若非無知,就是昧著良心賺黑心錢的不良商家。”說著,拿起木蓋,蓋在放了好幾十枚使君子的瓷盂上,說明,“此物有小毒,食用不當,小心中毒。”


    聶暄吃驚:“不會吧?”


    嘴上這麽說,本能卻相信了對方的說法,嚇得他趕緊端起熱茶就想喝一口“洗洗”胃。


    鬱容下意識地伸手,嘴上同時出聲阻止:“千萬別喝,使君子忌熱茶。”


    使君子毒性不大,成人便是生吃個一兩顆,一般也無大礙——當然肚子裏有蟲的例外,估計會腹痛跑茅廁了——卻是忌用熱茶,否則就可能出現暈眩、呃逆,乃至嘔吐等不良反應。


    聶暄聞言,手上一抖,本又是咳證在身,一個著急,就連咳了好幾聲,茶盞端不穩,湯水遂灑了出來,好巧不巧地濺落到了鬱容的手腕上。


    鬱容沒在意。


    聶暄卻是驚了一把,手忙腳亂地放下茶盞,執起大袖,虛握著年輕大夫的手,便要給他擦拭:“咳咳,真是對不住啊容哥,這茶剛倒的,可是燙著了?”


    鬱容好笑著搖頭。


    這家夥,毛手毛腳、一驚一乍的,跟兄長還真是兩個極端。


    聶暄歎了聲:“要是被老大看到了,肯定不打死我。”


    鬱容失笑,順勢抽迴手:“麻煩陽煦兄了,”口中轉而說著,“兄長哪裏……”


    “你們在作甚?”


    低沉的男聲不辯喜怒。


    聶暄咳嗽了幾聲,虛弱地喊:“老大。”


    鬱容沒多想,聽到了問題,便笑著跟聶昕之說:“沒什麽,茶湯灑了,陽煦兄好心替我擦了手。”


    聶暄當即低唿:“容哥……”


    鬱容疑惑地側首看過去,病弱的青年一臉絕望的表情——好罷,“絕望”的說法過於誇張了,反正是有些一言難盡的樣子。


    聶昕之這時出聲了:“聶暄,出來。”


    聶暄不情不願地挪開了腳步。


    鬱容眨了眨眼,無意識地端起自己的茶杯,揭開蓋子低頭喝了一口。


    清淡微苦的蓮心茶滑入腹中。


    便聞,院子裏傳出一聲“慘叫”。


    “吾命休矣,容哥快救救我。”


    鬱容嚇了一跳,當是出了什麽事,忙擱下了茶水,起身跑出了房間。


    聶暄圍著院子竄上躥下地亂跑,身法挺靈巧,倒是一點兒看不出身子骨差。


    他一邊躲著追打之人,一邊口唿著救命。


    “追打之人”聶昕之沒有像猴兒似地跑,許是練過什麽精妙的步法,看著閑庭漫步,眨眼之間就追上了沒頭蒼蠅似地亂竄著的胞弟,隻見其手臂微動……


    聶暄便是一陣嗷嗷痛叫。


    鬱容有一瞬的迷茫,遂定睛細看,原來聶昕之手裏拿著一根……竹絲條?


    這……


    驀然讓人憶起了遙遠的畫麵,在老家農村,很多家長教育孩子時,經常上手就是一頓“竹絲炒肉”。


    總算意識到眼前上演的是哪一出戲了。


    鬱容默默無語,突然有些許的心累。


    看那兄弟倆的互動,一點兒沒覺得像是大家長在教育小孩子。腦子裏隻有一句話——


    智障少年歡樂多!


    鬱容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


    為啥自己有一股衝動,想也拿個竹絲條或者其他什麽的,給那兩個一人一頓“竹絲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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