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是對年輕女性的敬稱, 從這一點看,眼前這流裏流氣的家夥, 倒也算懂得禮數。


    可惜再知禮, 架不住他眼瘸!


    “野雞”小青年還在滔滔不絕,熱情洋溢地表達著,他滿腔的感激與此番“重逢”的喜悅。


    “堪稱緣分兒, 大……”


    “姐”字未來得及脫口,便是“撲通”一聲。


    小青年眼白一翻,晃晃悠悠地撲街了。


    絕對不是鬱容忍無可忍而出手打昏對方的。


    “請公子恕罪,”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郎衛,低頭拱手告罪, “屬下來晚,竟讓宵小之徒伺機靠近了您。”


    鬱容連忙出聲, 勸解:“鄒力士言重, 這不過是一文弱書生,過來也是為感謝我當日為其施治之舉,應該不是歹徒。”


    鄒力士是一板一眼的性子,行動果斷, 幹淨利索地將昏厥的小青年束縛,神態嚴肅——


    “指揮使大人特有指示, 狼蟲虎豹、不知凡幾, 但有不明身份者接近公子,皆視為居心叵測之輩。”


    鬱容聞言囧了,他家兄長也太小心, 過了度吧?


    想是這樣想,也沒阻止鄒力士的行為。


    比起素不相識、身份確也未明的陌生人,他還是看重自家保護欲過頭的兄長。


    盡管這滿口“大姐”的家夥,看著腦子好像不好,應該不是什麽壞人。


    但也說不準,萬一呢……


    畢竟聶昕之不是尋常人。


    鬱容可不想來個“萬一”,讓人拿自己當突破口,威脅到他家兄長的安危等。


    退一步說,對方果真沒有惡意,逆鶬郎衛也不是窮兇極惡之徒,查明了其身份,自然就放人。


    於是,鄒力士像拎隻野雞似的,將五花大綁的小青年給拎走了。


    黃花坡附近,隻剩鬱容一人。


    目送著鄒力士的身影消失在細竹林裏,他環顧了一圈,沒看到除自己外的第二個人。


    但,一想到鄒力士的說法,他家兄長下達的對自己“嚴防死守”的命令,說不準在哪裏藏著別的保護之人。


    又是感動又覺無語的,真真一言難盡。


    暗自搖頭,鬱容斂起亂七八糟的想法,注視著眼前的一片姹紫,心思重歸到曼陀羅上。


    一邊細致地挑選著藥用之花,一邊盤算著方劑與用法。


    除卻用於製作蒙汗藥與麻沸散,曼陀羅花藥用的功效也是頗多,譬如貶義十足的狗皮膏藥,少不了曼陀羅花的成分。


    其實狗皮膏本無錯,對治療風濕痛、關節炎,包括挫傷肌肉痛等,效果十分顯著,可惜某些江湖郎中愛拿它的名頭坑蒙拐騙,導致其聲名遠揚,卻是臭名昭彰。


    ……扯遠了。


    眼看竹簍裝了滿滿的曼陀羅花,鬱容果斷打道迴府。


    迴了後,趁著太陽尚有餘溫,順手將紫花撒放在竹匾上晾曬。


    遂取水清洗一番,迴房換了一套衣服,推開門就看到男人坐在主位上,低眉翻閱著一封信件。


    聽到動靜,聶昕之抬目:“容兒。”


    喚著這聲的同時,將信件遞了過來。


    鬱容有些不解:“什麽東西?”


    接過信掃視了一遍,不由得啞然。當是什麽機密,原來是下午那“野雞”青年的身份、家世以及生平。


    然而,連篇累牘描寫的全是其風流韻事。


    鬱容瞥了他家兄長一眼,這家夥……以為自己不明白他的小心眼嗎?


    明明都答應了要娶他,咋還這麽缺乏安全感?


    不過……


    “我沒瞧錯,這路寶愛還真是個浪蕩兒。”鬱容順著男人的心意,義正言辭地批判,“果真負心多是讀書人。”


    路珎,字寶愛,就是那個“野雞”小青年,惹得他家兄長亂吃飛醋的罪魁禍首。


    聶昕之不語。


    這時,門外一陣喧嘩。


    鄒力士拎著路寶愛進來了,放到地上推搡了把:“公子在此,道歉罷。”


    路寶愛早沒了之前的口花花,手忙腳亂慫巴巴,連看也沒敢看鬱容一眼,揖首道歉:“小生有眼無珠,冒犯了大……大哥,多有得罪,還請大哥原諒則個。”


    頭一迴被喊“大哥”的鬱容,感到有些新奇——剛看了這家夥的資料,其人倒不真如給人感覺的那般“流裏流氣”,雖然浪蕩了些,也談不上“負心”——對其的態度不免緩和了些。


    他便張嘴欲言,卻忽聽聶昕之早一步出聲了,是不冷不熱的語氣:“鄒禹城,送客!”


    鄒力士領命,將野雞變鵪鶉的路寶愛拎著,帶出了正屋。


    鬱容默默闔上嘴,偏頭盯著他家兄長看。


    搞啥幺蛾子喲!


    聶昕之靜靜迴望著年輕大夫,沒頭沒尾說了句:“我不喜讀書。”


    鬱容:“……”


    兄長的言行舉止越來越讓人摸不著頭腦了。


    遂是遲疑,他不確定地迴:“不喜讀書也沒什麽,反正兄長你又不需考試。”


    不知是否被成功安慰到,聶昕之沒再就這話題繼續說什麽,轉而道:“西南道貢奉了一批西青果。”


    鬱容瞬間轉移了注意,眼前一亮:“西青果?是……訶子的幹果?”


    聶昕之頷首。


    “在哪,多不多?”


    “隨我來。”


    “……”


    看到估摸有好幾十斤重的西青果,鬱容簡直喜出望外,作為醫者,他好的就是這麽點兒物事。


    生長於山高路險西南道最西南的西青果,可是在藥局根本買不到的一味藥,旻朝的醫書藥典上也沒見到有記載,還當這個時代沒有發現這一物種呢!


    從藥用角度上,西青果有清熱解毒之能,長於治療肺炎、咽喉炎及扁桃體炎等,對痢疾也有一定的效果。


    不算什麽特別稀罕的功能,勝在實用又好用,副作用也不大。


    在這個時代,這玩意兒著實不易取得,眼下有這麽多的份量,鬱容當然高興了。


    便讓人將大部分放迴去,這些西青果是幹燥處理好的,存儲起來不麻煩。


    留下了少許,他決定製成西青果茶。


    有幾個相熟的郎衛,比如成力士,都有慢性咽炎,喝些西青果茶恰到好處,製成茶片方便攜帶,也省得抓藥吃。


    製備西青果茶耗時較長,真實操作起來卻不算麻煩。


    水煮煎熬幹果二次,濾液濃縮得到清膏,再倒入好幾倍量的白酒,攪勻後靜置個整整兩天,再進行二次濾液並濃縮。


    西青果口感甜中帶有些微酸澀,為調和口感,宜擱入適量的蔗糖,混勻了壓製成小塊,幹燥後即成茶片。


    清熱祛火,利咽生津,一小塊的茶片,泡上一杯茶,一日三餐地喝,效果顯著。


    鬱容取了幾個藥瓶,將幹燥的西青果茶分裝,手上的動作忽是一頓。


    隔了兩三天,他猛地想起了,聶昕之說他不喜讀書一事。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男人突如其來提那麽一嘴,其實迴的是他那句“負心多是讀書人”嗎?


    囧了個囧。


    他就隨口一說,毫不負責任的。


    院子門口忽是一陣嘈雜。


    正好忙活完了,鬱容遂將藥茶儲入藥櫃,帶著些許好奇,循聲走出了藥房。


    看到拉拉扯扯的幾人,不由得愣了愣,他將目光投向那幾分麵善的小青年臉上:“他……”


    “迴稟公子,”負責“安保”的鄒禹城稟報,“此人連日徘徊於小門外,其形跡可疑,鬼鬼祟祟,或有不軌之意。”


    “沒……”路寶愛弱弱地出聲,意欲辯解。


    鄒禹城厲色看過去,嚇得他霎時噤聲了。


    “請問公子,該如何處置此等鬼蜮之輩?”


    聽到鄒力士的用詞,鬱容莫名想發笑,清了清嗓子,掩下笑意,沒直接給出決斷,先行問向小青年:“敢問路公子,來此可是有什麽事?”


    聶昕之不在家,做主的就是他。


    在不確定事實真相前,還是莫要輕易給這看起來沒什麽擔當的家夥“定罪”吧?


    路寶愛麵色一喜,如或大赦,急忙忙地說明來意:“大……恩人大哥,小生並無歹意,隻是想請您醫治一個人。”


    鬱容略有意外,轉而也覺得理所當然,這家夥就是個頗有家資的書生,哪能真像如同患有“被害妄想症”的聶昕之及他手下一幹人擔憂的那樣,輕易搞出個什麽陰謀詭計來?


    自己是個大夫,勉強對其有救命之恩,想接近自己,多是為了求醫或買藥罷!


    既是上門求醫的,鬱容自然而然就放低了些姿態,但該問的還是得問。


    “病者是為甚麽人?可知其所患病證?”


    路寶愛忙道:“是個小女子,暫時住在我家,所患的病……”


    忽而住嘴,神色之間可見躊躇。


    鬱容耐心地等待著,病患及其家屬說及病症時有些難言之隱,是很常見的現象。


    性子冷硬的鄒力士卻是不滿,嗬斥了一聲:“有話快說,須要耽擱了公子的正事。”


    路寶愛像是特別畏懼這位郎衛般,當即不敢遲疑,脫口而出:“是花、花柳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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