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飛狗跳。


    大狗梨花盡忠職守地看著院門, 溫順聽話是不會亂蹦躂跳的。


    雞……


    飛不起來了。


    聶旦嘴裏的“小喜”即是大名鼎鼎的金蠶蠱。


    金蠶蠱身具“靈氣”而能福佑人,是最“正”的一類蠱。


    然而, 在其無毒無害的表皮下, 內裏所蘊藏的劇毒,也隻有至毒至邪的麒麟蠱可以與之相比擬。


    大公雞的行動迅疾如雷閃,出乎人預料。


    聶旦原想捉起大公雞, 搶救他的小喜,未料正好聽到鬱容急喚的一聲“小紅”,手上動作遂猶豫了少刻。


    這一遲疑,小紅就將小喜徹底吞吃入腹中了,再想挽迴, 已是來不及了。


    便見,大公雞一隻腳一抽一抽的, 身體歪歪斜斜, 像喝醉了酒似的,撲倒在地。


    鬱容俯身,對著渾身抽搐的大公雞,束手無策。


    聶旦很快即冷靜了, 湊近蹲下,瞄著默然無語的年輕大夫, 清了清嗓子:“某某就節哀順變罷, 迴頭我送你一百隻雞。”


    懶得搭理神經病,鬱容注視著劇烈痙攣中的小紅,盡管這隻大公雞性子挺人嫌狗厭的, 到底也是家中“成員”之一,就這麽死了怪失落的。


    聶旦訕訕閉嘴,安靜老實地待在旁邊,實則是暗搓搓地等待大公雞斷氣。


    蠱之所以稱為蠱,邪蹊詭譎,自是與尋常的蟲蛇不一般,哪裏能隨隨便便被一隻雞吞吃了?


    待雞死了,掏腸剖肚,金蠶蠱絕對安然無損。


    鬱容同樣知曉這一點,卻莫可奈何,唯有靜默地等待著小紅的死亡。


    心情是幾許傷感的。


    卻怪不得任何人,先撩者賤,誰讓這隻大公雞太“嘴賤”了,簡直自找苦吃。


    各懷心思。


    幾人盯著大公雞在地上痛苦地撲騰著。


    撲騰著……


    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歪脖子斜眼,一隻爪子一瘸一瘸的,一溜煙地跑起來,速度不算慢。好似半身癱瘓了的大公雞,撲了幾下翅膀,居然還能飛上柵欄杆上,對著遠方伸長脖子張大嘴:


    “喔喔喔——”


    鬱容:“……”


    原以為小紅要死了,失意開了閘,流溢心間……他對眼前逆轉的事實,一時半會兒沒能反應過來。


    聶旦瞠目結舌:“它、它——”


    正有些迷茫的鬱容迴過神,就聽一聲“悲痛欲絕”的疾唿:“小喜!”


    “……”


    鬱容看向如喪考妣的青年,愧疚不已:“小叔……”


    想道歉,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隻覺得一聲“對不起”著實蒼白無力了。


    誠懇地說,一千隻大公雞也抵不上一隻金蠶蠱的“身價”的。


    到底金蠶蠱是最難培育的蠱蟲之一。


    如今小紅看著沒事了,那小喜怕已是兇多吉少。


    聶旦悲不自勝:“為什麽那隻雞吃了小喜沒事?”


    鬱容一麵慚愧,一麵覺得囧囧的,聽到這聲詢問,稍作思慮,語帶遲疑:“或許是小紅吃了許多藥材的緣故?”


    那隻大公雞自小就愛偷吃藥材,怎麽驅趕、管束都沒什麽大用,每迴逮著藥材,無論有沒有毒,跟餓死鬼投胎時的,啄到嘴裏就吞食……活到今天。沒被毒死,本就堪稱奇跡了。


    不想連金蠶蠱都毒不死它,想是以後不必再擔心其亂吃東西出問題了。


    聶旦又是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


    鬱容猝不及防被雷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某某……”


    “譽王殿下。”聶昕之出聲喚著,依舊是不冷不淡的口吻,“鬧夠了沒有?”


    聶旦冤枉極了,麵色忿忿:“怎麽就是鬧了?我的小喜……”


    聶昕之神色淡淡截斷了對方的控訴:“既送予了容兒,便是喂雞了又如何?”


    聶旦張嘴欲言,卻是訥訥地住了嘴。


    侄子說得太有道理了,無可辯駁怎麽破?


    鬱容靜默旁觀,莫名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遂溫聲開了口:“多謝小叔的見麵禮,我……”


    沒說完,就見聶旦露出一臉心碎的表情。


    便是一頭霧水,剩餘的話語卡在了喉嚨眼。


    聶旦猛地搖著頭,二話沒再說,悲憤地大步走出了院子。


    鬱容目露迷茫,良久,轉頭看向他家兄長,喃喃地問:“小叔……這是怎麽了?”


    聶昕之淡然迴應:“譽王殿下神誌有恙,容兒何需介懷於心。”


    鬱容黑線:“這樣直說小叔……”有神經病,“不太好吧?”


    雖然他有時候忍無可忍也會暗自腹誹。


    聶昕之遂沉默不言了。


    鬱容歎了聲,心裏卻是鬆快了不少。


    跟前跟後的神經病,終於走啦,日子總算能恢複平靜了。


    嚴格說起來,他不討厭聶旦,不過那家夥老愛湊近,或是打擾二人世界,兄長就悶悶不高興了。


    比起照顧神經病的感受,當然是自家男人的心情最重要。


    思緒紛紛,轉頭鬱容就看到周昉禎圍繞著大公雞小紅好奇地轉悠,陡地想起之前自己喊“小紅”時對方的應答,瞬時無語了。


    有些喜感。


    “……周兄?”


    周昉禎倏然迴過神,語氣驚奇,是明顯的喜愛:“這隻牡雞真乃威武勇猛,原本我尚未想好寫甚麽,見其便思如泉湧,”神神道道地念念叨叨,“不如就叫《牡雞賦》?”遂匆匆忙忙衝鬱容一拱手,“我得趕緊迴去寫下,也免得靈感流逝。小鬱大夫,告辭!”疾走了兩步,又迴頭,“還望切切勿忘文章一事。”


    鬱容:“……”


    半晌。


    鬱容失笑:“還真說風就是雨。”搖了搖頭,“周兄果真有些不通俗務,居然以為小紅是母雞。”


    聶昕之默了默,淺聲說:“牡牝雄雌。”


    鬱容眨著眼,思慮了少時,驀地反應過來,聲音不由顯弱:“牡丹的牡?”


    聶昕之微微頷首。


    鬱容瞬間紅了耳根:原來並非周兄不通俗務,卻是他沒有文化。


    大感丟臉。


    盡管,隻是在聶昕之麵前丟臉,仍是萬分不好意思。


    鬱容遂輕咳了一聲,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一下子人都走了,突然覺得家裏怪冷清的,我……誒?兄長?”


    等等,這家夥怎麽又受刺激了?


    第不知多少次化身“麻袋”的鬱容,一臉懵忡地躺在床上,瞪著壓上來的男人。


    迷迷糊糊間,忽聞耳畔一聲低語:“容兒如何總是惦念閑雜人等?”


    困頓至極的年輕大夫,覺得腦子裏仿佛滿是漿糊,一時半會兒無法理解他家兄長的言下之意。


    隻糊裏糊塗地想著,他何時惦念過哪些閑雜人等了?


    意識漸漸迷蒙,倏忽之間,腦海閃過一絲靈光。


    鬱容忽是清醒了幾分,心情頓時一言難盡了。


    他家兄長,該不會跟他小叔有一樣的……病吧?


    不過是一個表征顯著,一個則掩藏得比較深?


    “怎的不睡了?”聶昕之低沉的嗓音倏而響起。


    鬱容醒過神,下意識地揚起嘴角:“忽然不困了。”遂翻身,拿男人當人肉墊子,舒舒服服地趴好,嘴上問,“兄長不需迴京嗎?還以為年底了會很忙。”


    主要是,他們從堰海迴青簾這一路,耽擱了不少時日,基本算是一路遊山玩水。


    聶昕之迴答:“待得除日前再迴京城亦無妨。”


    想到從這到京城,快馬加鞭不過一日的路程,鬱容“嗯”了一聲,也不瞎操心了,轉而說起周昉禎刻書一事:“若非周兄主動提及,我尚不知兄長應援書資一事。”


    聶昕之不吭聲了。


    莫名有一種直覺,覺得這男人在心虛。


    鬱容心生一股笑意:“兄長行事素來光明磊落,何需這樣遮遮掩掩,我為兄長……”微微頓了頓,“契弟,知兄長所作所為皆為我好,如何會為細事斤斤計較,日後兄長想做什麽,便直接做即是。”


    聶昕之沉默少許,忽言:“我名下有書坊。”


    這人真是……


    鬱容無奈地笑了,妥協著表示:“便是私人刻書,也須找書坊相助,隻要周兄不介意,那就拜托兄長了。”


    聶昕之淡聲道:“他已經應允了。”


    鬱容默然。


    忽地有一種想咬人的衝動……


    便付諸於口罷!


    ·


    前一晚鬧得太厲害,鬱容一覺睡到大中午,頓覺這日子過得太頹廢了。


    洗漱一番,吃了些流質食物墊肚子,活動了一下身體,遂去了藥室。


    不多久前收到林三哥傳信,問他能製成防治凍瘡、皸裂的香膏,不單純當藥用,可像麵脂一樣作護膚之用的。


    對合作夥伴的要求,鬱容一向是能做到的都不拒絕,略作琢磨一通,因著有過製備麵脂什麽的豐富經驗,對如何製護膚香膏即是了然於胸。


    遂挑選了幾種凍瘡膏的方子,按照實際需求,做了一番更改。


    招唿學徒們幫忙處置藥材,鬱容則取迴流提取裝備,取數種幹花,自行提取香精……這是製作新品香膏,最麻煩的一道工序了。


    單製凍瘡膏,比起製備諸多成藥,手法簡單得多了,所需原料也不複雜。


    麻油加極少許的鬆香,烊化後攪和,再取煆透的瓦楞子研末,水飛過了擱些冰片,混勻入動物油熬製,遂按需拌入不同花香,調製成膏。


    鑒於鬱容“身體不適”,一直拖到第三日,才真正製成了林三哥所需的護手香膏。


    挖了一點油膏,在自己手上搽了搽,便暗自評估著。


    油過頭了,配方得再調整一下,或許可以加入有增稠之效的明膠或者果膠。


    “鬱哥哥。”


    聽到小河的聲音,鬱容下意識地抬頭,不待他詢問,就聽對方說道——


    “好像是養鴨子的來了。”


    阿若?


    微怔了怔,鬱容遂起身,便欲去迎人:前些日子路過雁洲也沒看到對方,真的好久不見了,不知其過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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