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林家主院, 總算多了人聲。


    通往目的地的路上,謝東官說明, 由於接連出現橫死之事, 在山莊做短工的都跑了;打長工的,小廝女使們俱數被集中安排搬到靠近住院的地方,又因被警告, 將晚時分及夜裏不要擅自跑動,這才顯得整個莊子空蕩蕩的,沒有人氣的感覺。


    鬱容聽罷,點頭表示了解,其實沒太在意, 隻要不再是什麽傳染性的疾病,他便能安心些。


    見到林家當家, 由著胖子客商與之寒暄了幾句, 便直奔主題,鬱容為其辯治病證。


    其麵發赤,至夜便顯惡寒,咳嗽短氣, 偶唾膿血,看似肺勞之證。


    細問後知其下痢有膿血, 鬱容便於切脈之後, 在對方腹胸之間一一以手指按壓……仔細辯診了一番,確定是為蠱疰之證。


    蠱疰者,既不同單純由蠱毒引起的蠱證, 又跟真正的蠱之害中者反應不一樣。


    表象呈現出疑難雜症之偽證,諸如林氏當家這樣的,對蠱害不了解的大夫,即便醫術高超,往往隻當起是肺勞與瘧疾並發之症。


    如此,誤診誤治,極可能促使病狀惡化,蠱疰本非尋常病證,引發暴亡猝死,沒什麽好奇怪的。


    鬱容本不善蠱,好歹有過解蠱治蠱之經驗,因著沒察覺到趙燭隱中蠱一事,頗受了些“打擊”,便進係統空間好生惡補了相關知識。


    現如今亦不能說長於應對蠱事,但在提前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對由蠱害引起的病證,可堪敏銳。


    “蠱疰……”林家當家一聽到鬱容給出的斷診,神態便是微微一變,竭力穩住了,語氣隱含急切,“此證可有何解?”


    鬱容道:“蠱疰是毒轉病,服用湯劑,慢慢化去內中毒素,再解表象病征,即可治愈。”


    林家當家頓時麵色一喜。


    鬱容補充說明:“疰者易感染,還請林大東家服藥期間,竭力避免與人有肢體接觸。”


    涉及蠱的毒證病證,俱數邪門得很,蠱疰與單純的蠱證最大的不同在於,這玩意兒在小範圍內,傳染性極厲害,堪比乙類、甚至甲類的傳染病了。


    林家當家聞言沉默。


    “你之前服食治肺勞的桔梗散,恰巧對蠱疰有些許抑製之效,如今病證不算嚴峻,待我給你行針,”鬱容繼續說,“迴頭配合桔梗散,用上一個月的地榆湯,約莫便能藥到病除。”


    凡病與毒,皆講究對症下藥,便是連看似可怕的蠱疰,也能輕而易舉得以化解。


    林家當家歎了口氣,麵容疲倦:“多謝小鬱大夫了。”


    鬱容微微頷首,沒再廢話,拿出金針,給這位蠱疰患者紮起了針。


    行針完畢,遂提筆寫下了地榆湯所需的藥物、劑量及熬煮之法等,由林家管事去藥房抓藥迴來自行煎服。


    “小鬱大夫。”


    走至門口的年輕大夫聞聲轉頭。


    林氏當家神色失落,透著無法掩飾的愧痛:“家父與犬子是否因沾染了蠱疰才……”


    鬱容默了默,少刻緩緩搖頭:“抱歉,在下未曾親眼所見……”微頓,說道,“不敢妄下斷言。”


    對方遂不再吭聲。


    沒繼續滯留,看完了病、開了方子,便沒鬱容什麽事了。


    “養蠱之人就是林大東家吧?”出了主院,鬱容問向他家兄長。


    哪料,聶昕之尚未出言,在一邊哼哼唧唧試圖刷存在感的聶旦,立馬抓住機會,搶先迴道:“某某真聰敏,就是那老頭,”語氣不屑,又暗藏得意,“當誰都能養蠱?這迴反噬了吧?”


    鬱容感到不解:“林大東家看著也還正直,怎麽會……”


    聶旦二度搶嘴了,委屈極了:“某某這話是什麽意思?”


    鬱容一臉懵逼。


    什麽話什麽意思?他說啥了,對方露出這樣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才一想到“泫然欲泣”這個詞,便是猛地一陣惡寒,給雷得渾身酥麻。


    “誰說養蠱就不正直了?”聶旦沮喪道。


    鬱容:“……”


    別的養蠱人正直與否,他是不知曉。但能確定的是,正直什麽的,跟這神經病沒有半文錢關係。


    聶昕之輕描淡寫地瞥了他家小叔一眼。


    聶旦頓時正了正臉色。


    “有迷信者以為祭祀蠱類,可使萬事如意。”聶昕之淺聲解答,“尤以經商者最信重。”


    鬱容恍然大悟:“林大東家養蠱,是想借其‘靈氣’,好讓生意做得越來越好,結果沒想到養蠱不當,反噬自身,進而得了蠱疰。蠱疰易感染,這才引發了禍事?”


    聶昕之肯定:“確是如此。”


    鬱容不自覺地歎了一聲:當以為是什麽人在作祟,真相居然這樣的……一言難盡。


    轉而,又有些慶幸。


    死了好幾個人確實糟糕,但不幸中的萬幸,正是接連爆發猝亡之事,反倒惹來了大家的注意。否則,林大東家自己誤打誤撞,服食桔梗散,一時半會兒沒生命危險,其他人卻在與他接觸之時,可能感染到蠱疰……


    前有說,這種證候,似毒非毒,似病非病,堪比十分厲害的傳染病。一個控製不得當,又是一場後果不堪設想的人之災禍了!


    果然,涉及蠱相關的,邪門得很。


    鬱容不由得感慨:“養蠱者真非常人。”


    剛遭受聶昕之“冷眼攻擊”、還沒安分到一個唿吸間的聶旦,聽到了遂是喜笑顏開:“某某真乃慧眼。”話鋒一轉,“能解蠱的某某也非尋常之輩。”


    鬱容:“……”


    滿口“某某”“某某”的,真跟智障一樣哎!


    聶旦說得不亦樂乎,忽而語氣疑惑:“不過,某某幹甚麽那麽費勁,那老頭的病,吃上一旬半個月的黃牛糞不就能治好嘛。”


    “黃牛糞?!”


    在主院多留待了片刻的胖子客商,緊趕慢趕追上幾人,就聽到聶旦的話,驚疑不定地唿出聲。


    鬱容轉頭看向謝東官:“小叔說笑的,謝先生且安心。”


    顯然,對比印象極差的不明身份的“瘋子”,胖子客商對認識了好一段日子的年輕大夫更為信服,當即鬆了口氣,毫不懷疑:“嚇我一跳。我還想請小鬱大夫替我看一看,有沒有染上那什麽蠱疰呢……我可不想吃黃牛糞。”


    一聽到“小叔”的字眼,聶旦莫名就慫了,在一旁叨咕:“本來就該用黃牛糞解蠱疰嘛。”


    鬱容瞥了神經病一眼,微笑著應下了謝東官的拜托:“也好,等等我即為謝先生切脈。”


    得到了答複,謝東官隱含緊張的神色遂放鬆了些許,嘴上仍是唉聲歎氣:“都什麽事啊,這次迴去,我一定得上寺廟拜拜,化煞去去晦氣。”


    鬱容失笑:“迴頭我送些辟溫殺毒的丹藥給謝先生吧,佩戴在身上,尋常溫毒疫氣不得近身。”


    謝東官聞言歡喜,連唿了幾聲“好”字。


    天色晚了。借宿的幾人理所當然在山莊安頓了下來。


    吸取當日霍亂之教訓,即便鬱容對林大東家的病情很有把握,在對方沒有好轉前,一時半會兒不打算離開。


    聶昕之對此自是毫無疑義。


    謝東官盡管被告知沒感染上蠱疰,由於其膽子太小,故而也決定多留待幾日,好讓鬱容繼續觀察,以確定他確實沒得病。


    至於聶旦……


    誰管他是走是留。


    找出了暴死之事的起因,林家的混亂漸漸平息了。


    做客的一行人,被招待得十分周到,尤其是鬱容,作為林大東家的主治大夫,堪稱是林家之上賓。


    過得還算自在。


    除了定期給林大東家複診,因著不是在自家,尋常製藥之事暫且放下,難得聶昕之沒被雜務纏身,倒讓客居的日子添了幾許閑適。


    鬱容擱下毛筆,笑著問向男人:“兄長覺得我寫得怎麽樣?”


    墨跡未幹的紙麵上,雋秀有餘、風骨略欠的文字,是有關救逆產的論述。


    聶昕之認真地通讀了一遍,一本正經地讚道:“匕首投槍,不能讚一詞。”


    鬱容撲哧笑出聲:“得了罷。”


    他在係統的要求下,每日練筆五百字,不求達到妙筆生花的程度,如今文章寫得通順,好意思拿出手就夠了。


    但絕對配不上這男人如斯評價。


    鬱容笑著搖頭:“兄長你這態度不對。”


    簡直是寵溺“孩子”過頭的“熊家長”。


    “一味誇讚,容易讓人識不清自己的能力,驕傲自滿如何得以進步?”


    聶昕之語氣淡淡:“容兒胸中自有溝壑,何需一噴一醒然。”


    鬱容樂不可支:“一噴一醒然……兄長說話真好玩。”


    “什麽東西好玩?”


    突兀的插話,絲毫沒有驚動屋內二人。


    鬱容對某個神經病的出沒無常,已經見怪不怪了——在這方麵,聶昕之跟聶旦果真是親叔侄。


    聶旦一眼掃到了放置在桌麵上的文章:“產論十三說?這是某某寫的?”不等鬱容點頭應答,他就讚歎不已,“筆墨酣飽,字字珠璣,其文沉博絕麗,其格舂容大雅……妙哉妙哉,美不可言!”


    鬱容:“……”


    囧。


    就是不到兩千字的救逆產“小論文”,值得這樣誇得上不著天?


    若非他還算有些自知之明,聽這二人交口稱譽不絕口,當真以為自己是絕世大文豪呢!


    不愧為親叔侄……


    胡吹亂嗙瞎扯淡,溜得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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