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線切脈”現實中確有前例。


    但, 據鬱容所知,這一技法能行之有效的前提往往是, 切診的大夫其實已經通過別的方法或途徑, 知曉了病患的具體情況,直白地說,就是裝個樣子, 實際操作起來並不靠譜。


    當然了,也許這世上真有奇人,單純憑靠“牽線切脈”便可確定病情,不得而知。


    反正鬱容自覺無法做得到。


    所謂“望聞問切”,掛帷擋在眼前, 無法“望”,“切”靠牽線是沒那個本事, 眼下隻好“聞問”了。


    在此之前……


    鬱容麵上淡定, 從小藥箱裏拿出一團卷好的絲線。


    自從化身為女科大夫,他的藥箱裏各種物件器具不要太齊備了,就是為了以防萬一,怕不定什麽時候需得用上, 免得準備不足,讓病患及其家屬質疑他的專業性。


    “牽線切脈”他是不會, 不過為了讓病人及其家屬安心, 便打算學一學前輩們“招搖撞騙”……不對,隻是善意掩飾一下而已。


    適才出言要求“牽線切脈”的女子複又出聲,略作解釋:“望小鬱大夫莫要多心, 隻是……”語氣頓了頓,道,“男女到底授受不親。”


    鬱容聞言頷首,對這個時代女性的難處,多有理解,自是不會在意:“也請夫人無需過慮,”說著,目光掠過女子身後的女使,“這絲線……”


    語未盡,以扇遮麵的女子伸手便接過了絲線,轉而繞道掛帷之後。


    鬱容微微一愣,暗自納罕:剛從路過的下人嘴裏聽得,這女子乃是當家夫人,裏頭生病的卻不過是當家的姬妾……怪不得那當家的娶了十幾房也沒後院起火,著實是正室胸懷大度,譬如現在,明明有下人可以支使,她竟自願親手為姬妾係上絲線。


    思緒略微發散,下一刻便斂迴,不再胡亂琢磨別人家的事。


    那位正室夫人牽著絲線,穿過掛帷,將線的另一頭交予了鬱容。


    鬱容似模似樣地借以絲線切脈,半晌,終是確定他的醫術果真不如猴哥……麵上一本正經,沉吟了少刻,沒急著下結論。


    坐在一旁的正室夫人,這時主動說明了——


    “幾天前,阿阮感到身子不適,便瞧了一位老大夫,老大夫診斷說是‘水不涵木’,之後抓了半斤的女貞子,一日兩次衝服喝……不料,這兩日阿阮不光有低熱、盜汗之症,更覺得胃痛綿綿,食少又泛吐。”


    鬱容認真地聽完,其後說明:“水不涵木是為陰虛之證,服食女貞子倒也對症,隻是,女貞子忌脾胃虛寒,不宜亂用,”便問向掛帷後的病人,“這位夫人可是神疲乏力,肢體困重,舌淡苔白,手足不溫,或有泄瀉?”


    更具體的,諸如帶下清稀什麽的,就不太好問了……當個女科大夫,忌諱挺多的。


    “正是、正是,”迴話的仍是那正室夫人,她聽了鬱容的問題,原本憂慮的語氣透出一絲放鬆,“小鬱大夫真是聖手,憑靠‘牽線切脈’居然也能診斷得如此精確。”


    鬱容:“……”


    原來這位夫人也知道“牽線切脈”不靠譜啊?


    “夫人過譽。”


    鬱容客氣了一句,轉而挑了不犯忌諱的問題,繼續問了幾句。


    自始至終,掛帷之後的病人除了偶爾輕咳嗽幾聲,沒有說過一句話,迴話說明的全是那位正室夫人。


    鬱容收迴了絲線,心裏已經有了底。


    不過,到底連病人的麵都沒看清,以防遺漏,想了想,他悄悄地用了下係統鑒定——不會“懸絲診脈”沒什麽,隻要有貢獻度,不需要“望聞問切”便能做出正確的診斷,然而這種辦法太投機取巧了,偶爾用一用沒問題,不可依賴形成了習慣。


    係統給出的判別,跟其診斷基本一致,鬱容便安了心。


    “這位夫人是肝腎陰虛,又遇脾虛胃寒,服食女貞子加重了病情,”鬱容說道,“此後停用女貞子,我給重寫個方子。”


    川芎、當歸、牛膝等,幾乎是女科最常用的藥,加枸杞子入肝歸腎,熟地黃滋陰補血,麥冬益胃,茯苓健脾……一共十六味,煎煮湯藥,亦可製成膏劑、丸劑,正是補腎養血、益氣滋陰的良方。


    總而言之,這一迴病人的病證不算太複雜,隻因吃錯了藥導致病情加重,如今對症下藥,一二劑即可藥到病除。


    藥材在鎮子上的藥鋪基本買得到,諸如紅參、玄參比較珍貴的,以這戶人家的家底,想是不乏儲備。


    鬱容開了方子,功遂則身退。


    這家的當家夫人起身相送。


    “夫人留步。”


    “小鬱大夫,”女子仍是以扇掩麵,說,“素聞習醫者,以銅人習練針灸。女科大人行醫之時既多有不便,何不也備上人之模具,女子有難以啟齒之言,隻需指示模具便可。”


    鬱容微愣,倒是被提醒了,行醫之際若備帶女體用具,確實會方便許多……總比有時候靠猜猜猜,增添了一份準確。


    遂朝女子一拱手,他道了句:“多謝夫人提醒。”


    女子仿佛笑了笑,招手引來一位小廝:“高財,送小鬱大夫一程。”


    便與女主人辭別,鬱容在小廝的引領下離開了這座十分豪奢的宅院。


    邁上街道,路口老漢滿麵風霜,跨坐在長凳上磨著銅器。


    “老頭,這鏡子鏽了,幫忙磨幹淨。”


    一個作女使打扮的小丫頭,小跑著越過年輕大夫,拿著銅鏡站到磨銅匠的跟前。


    空氣裏,飛舞著金屬的殘屑。


    鬱容隻好繞行,走遠了,還在想,感覺哪裏古裏古怪的。


    正琢磨著,下一瞬,目光被路邊一株桃樹吸引了。


    花朝已逝,鶯月將至。


    注視著要凋不謝的桃花,鬱容不經意地便走起了神,倏而想起了去年在荷蟄小院見到的那幾株桃樹,話說……


    快三個月了吧,昕之兄竟是一點兒音訊未曾傳來。


    南蕃的局勢,是不是很緊張?何況,還有那些危險的瘴癘之地。


    順著官道而走,鬱容的心思飛去了南地,一時卻是不自覺。


    待走到又一岔路口時,無意識地偏頭看過去……


    前麵洪家莊,就是阿若所在的村子。


    鬱容下意識地駐足,猶豫了一下下,便順著岔口小路朝村莊行去。


    正月十五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阿若和洪大海的結契儀式怎麽還沒辦?


    懷著這樣的疑惑,鬱容徑直朝阿若家走去。


    記得,前兩迴路過,阿若都不在家……也不知跑哪去了。


    到了阿若家門口,鬱容不自覺地蹙起眉。


    破舊的木板門仍是緊閉著。


    走上前敲了敲,沒人應答,又等了半晌再敲,仍是沒人應聲。


    鬱容不由得擔心起來,這一迴不僅是敲門,還帶喊著:“有人在家嗎?”


    和前兩次不一樣,門不是從外頭鎖的,推不開,說明是從裏麵閂著了。


    不知為什麽,心裏十分不安。


    “阿若?你在嗎?”


    鬱容又喊了聲,半晌,垂著頭思考了起來,便想到了阿若的契兄弟,轉身準備去找那洪大海。


    身後,木門吱呀,是少年郎沒好氣的嗬斥聲:“叫魂啊?”


    連忙轉身,鬱容看到是阿若本人,莫名地鬆了口氣:“抱歉,我以為……”


    “以為什麽?”阿若冷哼,“我還能死了不成?”


    鬱容聞言一愣,定睛細看,觀其氣色,便是皺眉:“你生病了?”


    阿若突然泄了氣似的,抬手揉了揉額頭,有氣無力:“是啊,發燒呢。”


    “怎麽不瞧大夫?”


    “麻煩。”


    想到小藥箱裏常備的藥物,鬱容遂主動道:“不如讓我順便給你看一下吧?”


    “有什麽好看的……”阿若咕噥著,到底沒拒絕他的好意,將人請進了自家堂屋。


    幾個月沒來過,鬱容總覺得這一位家裏更破陋了。


    按理說,養了那麽些鴨鵝,便是阿若沒什麽親人,日子也該過得不錯吧?


    到底是人家私事,鬱容不好多嘴,能做的便是仔細地幫對方檢查身體健康——風寒入體,內中空虛,吃劑半的藥便夠了,不算糟糕。


    “沒事你就走吧。”阿若收了他的藥,便開始趕人。


    對方這樣說了,鬱容也不好多留,起身走到門口,忽又頓步,轉頭問道:“你和洪大海結契……”


    這邊沒說完,那頭人不耐煩地迴:“吹了!”


    鬱容微微一驚:“怎麽?!”


    阿若撇開頭:“關你什麽事。”


    “……”


    鬱容不好意思再問了,也是……他和阿若也稱不上朋友。


    似友非友的,多嘴問上一句,已經有些管閑事的感覺。


    暗自歎了口氣,鬱容忍不住囑咐了聲:“不管如何,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如果……還不舒服的話,便盡管來尋我。”


    “知道了,濫好人。”


    該說的說了,能做的也做了,鬱容便不打算再逗留了。


    “喂,小大夫……”


    鬱容迴頭。


    堂屋裏,光線昏晦,阿若的麵容半掩藏在陰影之下。


    他說:“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你這個濫好人可別上當受騙了。”


    鬱容的第一反應是自己也是男人……所以按照阿若的說法,他倆都不是好人咯?


    轉而意會到了對方話語裏的涵義,對其微微一笑,沒說什麽。


    鬱容默默地走在官道之間,心情略顯沉甸甸的。


    忽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帶起漫天飛揚的塵土。


    鬱容抬手擋在眼前,腳步不由自主地放緩。


    腰間陡地被什麽攬著,隻覺一股大力,遂是天旋地轉,整個人感到一陣失重。


    霎時,被屬於另一個人的氣息包圍了。


    鬱容:“……”


    山賊搶親嘞?


    得虧他心理素質好,要是一般人早被嚇破了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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