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哥這迴之所以來晚了, 是為了尋找人力——答應了鬱容幫忙找絕度可靠的人,便果真盡心又盡力——費了他好一番的功夫。


    帶來的總共是四個人一條狗。


    之前說了, 要看家護院的, 不局限於一個兩個人。


    林三哥便為鬱容找來一個長得精瘦但身手極其厲害的四十歲漢子,做事踏實,勤懇能幹, 人品沒得說,可貴的是他有培育種植草藥的經驗,唯一的缺點就是不能說話,是個啞巴。便是啞巴,在雇傭市場上, 這樣的人仍十分受歡迎。


    這位喚作“啞叔”的漢子之所以被林三哥找到,也是挺巧合的。他此前一直在某個豪紳家的莊院做護院, 前不久新安府不是有一次大動作嘛, 那豪紳被查抄了家產,人被羈押了,莊院也被充了公……啞叔一時便“失業”了。


    鬱容聞言,心裏微微繃緊, 下意識地丟了個鑒定。


    ——並非不信任林三哥的眼光,隻是經過之前的事, 整個人謹慎了不少。


    護院必是信得過的人, 才能安心將安全問題交給對方,若是不仔細,萬一引狼入室, 可就是自找禍事了。再者,前不久逆鶬衛鬧出那麽大的動靜,連他都無辜差點被卷進去,如今來的這一位又是有些關聯的……巧合得讓人難以安心。


    下一瞬,鬱容從係統的反饋得知了“啞叔”的簡略信息……


    有點囧。


    個子不高,身材精瘦,麵容飽經風霜,怎麽看就是一個普通的力夫……


    為什麽竟跟逆鶬衛扯上了幹係?!


    所謂逆鶬衛暗子,正是“不明覺厲”。反正鬱容不知道“暗子”是幹什麽的,不過從名稱上或能分析一二,再一想到這位前任雇主的下場……


    心裏猛地升起一股毛毛的感覺。


    轉而想到那位還是逆鶬衛指揮使的朋友,心情瞬間又安穩了,於是沒什麽顧慮,決定留下“啞叔”——盡管,讓這樣的人看家護院總有種大材小用的感覺,可人家明麵上的身份就是個沒有家累的鰥夫,不好戳穿。


    留下了啞叔,那一條威風凜凜的大狗自然就不必走了。


    林三哥一開始想找兩個護院,可怎麽也尋不到特別滿意的人選,直到遇到“啞叔”。他不僅看中了“啞叔”的人,同時還看中了對方的狗……這麽一條威武兇猛又通人性的大狗,在看家方麵,絕對比一般的護院更好使。


    鬱容一個順手,也給大狗來了個鑒定——


    北戎狼青,受過逆鶬衛的特殊訓練,現年齡大了,已經“退役”。


    這不就是古代版的“軍犬”嗎?真真厲害了!


    看著這大型犬,鬱容心癢難耐,好不容易才克製住想伸手撫摸一下狗頭的衝動:“它有名字嗎?”


    啞叔伸手比劃了起來。


    鬱容猜了半天,終於猜對了:“梨花?”


    啞叔肯定地點了點頭。


    “……”


    自覺是取名廢的鬱容,當真沒想到逆鶬郎衛起名的水準連他不如。也不知到底是誰,給這英姿勃勃的大狗起了這麽個一言難盡的名字,應該……不會是昕之兄吧?


    介紹完了啞叔和他的狗,林三哥又詳細地說明起剩下三人的情況。


    三人年齡不大,一個十二,還有一個十一歲,以及剛滿七歲的稚童,是來給鬱容當學徒的。


    準確地說,十二歲的“鍾哥兒”,和十一歲的“明哥兒”才是真正“應聘”學徒的人選。


    七歲的那個小孩,叫“小河”,是鍾哥兒的弟弟,兩人無父無母,一直相依為命。


    明哥兒不是孤兒,母親卻早亡故,自打其父娶了個不賢的後妻,活得還不如孤兒……小小年齡就離了家,一路乞討到了雁洲城,然後跟鍾哥兒一起被一個好心的老大夫收留,做了小廝。


    老大夫年中過世,這三孩子沒了去處,就待在牙行做些跑腿的活兒。


    這一迴,他們跟林三哥來青簾,一是因為在老大夫那待了兩三年,當起醫學徒比較容易上手,二則是,小河的身體羸弱,先天不足,可謂是半個藥罐子,全靠著鍾哥兒跑腿得來的一點文錢買藥,日子幾乎快過不下去了……就想著,要是能給某個大夫做學徒,醫藥費或許能省下一些。


    林三哥對三個小孩知根知底,這才放心地介紹給了鬱容。


    聽了三人的經曆,鬱容的心裏生出點點憐惜,不經意地聯想到自己,又有些許同病相憐的意味。


    三個小孩對上少年大夫的目光,麵上不由自主流露出了一絲忐忑。


    因著雙方都是熟人,林三哥當著孩子們的麵,直接說:“小鬱大夫你也別再提給什麽月費薪酬了,能給口飯吃,又有遮風擋雨的住處,根本沒得挑了。”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學成一門手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半大不小的孩子,能找到個願意收留的地方,還包吃包住,根本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當學徒做個幾年甚至更久的白工,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鬱容笑了笑,沒說什麽,問向幾個小孩:“你們是什麽想法,想留下來嗎?”


    鍾哥兒年齡最大,自小就養家慣了,心性沉穩,是不符合年齡的早熟,聽出了少年大夫的口風,二話不說,拉著弟弟就跪到地上,叩首三拜,嘴裏喊道:“師傅。”


    明哥兒反應極快,跟著也跪下了。


    鬱容一時沒料到,被幾個孩子突兀的舉動弄得發懵。


    林三哥在一旁笑出聲:“真是鬼機靈……”轉而看向少年大夫,“小鬱大夫你怎麽說?”


    鬱容遂是慢慢迴過味來,無語了半晌,搖了搖頭——待看到鍾哥兒麵上露出一絲害怕的情緒——連忙扯開了嘴角,歎道:“起來吧……都留下即是,不過別叫我師傅,”沉吟了少許,“叫我鬱大夫,或者哥哥吧?”


    古代的孩子真是早熟,為人處世感覺比他這個快成年的人,要圓滑機靈多了。


    三人陸續起身,強自鎮定仍是泄露了些許不安。


    鬱容見了,目光微軟,柔聲解釋:“不讓叫師傅,並無其他意思。說起來,我比你們大不了多少,醫術也不到家,為人師者尚有欠缺……就請你們以後幫個手了。”


    照林三哥的說法,鍾哥兒和明哥兒懂得辨認普通常見的藥材,也會一些處理、炮製的工作,倒是能幫上不少。這不是現代,談不上“雇傭童工”之說


    鬱容的一番安撫,讓孩子們安了心,三人恭謹地又行了個禮,喊道:“鬱大夫。”


    總算不是“小鬱大夫”了……


    小鬱大夫聽在耳裏,十分欣慰。


    收留了人,其後是安頓問題。


    九間房屋——其中有倆還是半廳——看著是不少,可鬱容一初根本沒想過雇傭長期的人力,每一間用途分明,現在多出了幾人,就顯得不太好安排。


    好在,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全是男性,不必考慮避諱。


    斟酌了片刻,鬱容有了主意。


    東廂的藥室與靜室,無論如何是必須存在的,又不可能騰出書房與臥室,便把主意打到西廂。


    客房得留著,不說別人,那位指揮使大人可是三不五時會路過。


    隻有摘了診室的牌子。


    搬出多餘的竹屏風,將一間屋子隔成了兩個空間,好讓三個孩子住。


    ——這個時代,大夫常常是出門看診,便是有上門尋醫的,也不存在“住院”一說,撤掉“診室”無大影響。反正,半廳的空間足夠大,桌椅什麽的都齊備,完全可代替診室的功能。


    啞叔主動要求住穀倉,以看守後門。有人想入室盜竊什麽的,通過後院比走前麵更方便更隱蔽。比起前院的房子,穀倉就是矮了點,放置了一些農具、幹菜什麽的,收拾一番,加塞一張床後,仍舊挺寬敞的。


    前院也不得不作防守,就讓梨花守著柵欄門,啞叔特別手巧,用之前建房子剩下的木料,三兩下就搭好了一個狗舍。


    “喵嗷——”


    尖厲的貓叫聲,聽著特別慘,驚得鬱容連忙跑出了屋子,循聲找了過去,看到三秀與桑臣在木柵欄門口。


    桑臣沒了高冷,躬起的身、豎起的尾巴,可見其緊張戒備的心情。


    三秀就更誇張了,張牙舞爪,叫得特別兇。


    被兩隻貓兒如臨大敵對待的梨花,蹲坐在狗舍前,目不轉睛地盯著齜牙咧嘴的貓兒,一動不動。


    一方激動,耀武揚威的,一方冷漠,無動於衷。


    這場麵,著實……


    鬱容忍不住笑出了聲,圍觀了片刻,才走上前,一手攬抱起一隻貓兒。


    “你們倆,可別欺負人家梨花了,萬一惹火了……”


    搖了搖頭,暗想,這幾天得多加注意,可別讓他們打起來了。萬一傷著了這些小家夥,還不得心疼死了。且,梨花是逆鶬衛的退役犬,也不能欺負著人家呀!


    想是這樣想,實際情況讓鬱容十分無奈。梨花當真挺通人性的,就像現代的軍犬,很有紀律性,卻架不住家裏的幾隻太爪欠了,三秀本性跳脫就不說了,連桑臣和赤炎將軍這倆懶家夥,也總愛“撩”人家……


    “貓”飛狗跳,“貓”犬不寧,每天不要太熱鬧!


    熱鬧不說,家裏多了人,就有了人氣。前段時間從早到晚,鬱容整個人跟陀螺似的,忙得團團轉,還覺得總也忙不完……現在多了幾個人,盡管其中三人還隻是小孩,負擔一下子減輕許多。


    本作看家護院的啞叔,因為對種植有一手,平常看護溫室裏的花卉,照顧後院兩畝地藥材的活計,基本就交到他手上了,鬱容早晚抽時間看一看就可以。


    明哥兒和鍾哥兒的表現沒得說,之前在老大夫那學到了一些本領,這學徒當得稱職又盡職,倒真能幫上不小的忙。


    小河年齡小,身體不好,鬱容不讓他幹活,奈何小孩思想覺悟高,做事主動積極,大忙幫不了,就尋些小事,比如掃地,整理屋子,給貓狗送食,煮飯時幫忙燒鍋,在大家幫活的時候幫忙遞東西……見他著實開心,便也隨其意了。


    鬱容徹底從瑣事雜務中脫身,便花更多的時間在正事上。


    琢磨醫術,嚐試著製藥,見縫插針製作牙膏、藥皂。


    有幾天時間特別豐裕,攢夠了貢獻度,就在臥室裏睡了一天,進虛擬空間參加了升級考核。


    倒不是急功近利,純粹因為一級之間的差距不大,想考過不算難。


    等到逢五、逢十,再想越級考核,就沒那麽容易了……須知,二十四級仍是初級水準,至二十五級就是準中級了,再到三十級便直接升階到中級中醫師了。


    經過白鷲鎮傷寒疫之事,鬱容的醫術有了蛻變式進步,接連參與兩次考核,直接升到了二十三級。


    前一次的考核評級為優秀,第二次隻在良好,便適可而止,決定繼續鞏固自己的理論知識與實踐水平……


    不急,不急。


    兩次升級,係統按老規矩,給了獎勵。難得,這一迴居然不是大禮包,一套上下兩冊《中成藥製備工藝》,恰如及時雨,來的正是時候。


    有了更多時間的鬱容,著手準備起製藥的工作,盡管係統贈與的藥典裏,良方無數,結果卻不太順。


    主要原因,就是上手的經驗太少了。說製香麻煩,製藥更是一門複雜高深的學問。當年偷師,往往隻是看、聽,親自動手的機會比較少。


    倒不是鬱容製不出成藥,隻是……他野心勃勃,想要研製的是現代中成藥,全靠著手工,要達到預期,自是各種困難,難上加難了。


    係統著實貼心,當真是急宿主之所急、需宿主之所需,一套兩本的藥書,讓研究陷入瓶頸的鬱容瞬時茅塞頓開。


    想要製藥,就算是所謂的全手工製法,也得必備工具與器皿。


    鬱容的工作陷入僵局,有一個原因便是他定製的東西,製藥工序中最重要的一樣裝備,至今沒傳來消息……距離當初與南船北馬陶瓷店約定的時間,已經逾時快一個月了。


    讓人忍不住懷疑,那玩意兒還能不能燒製出來,盡管他花了大代價,弄了極為詳細的設計圖,仍擔心,以這個時代的工藝水準,能不能造出合乎規格的東西。


    這邊正惦記著,那邊傳來了南船北馬的人送貨上門的消息。


    鬱容驚喜地迎出門,待看清來人時,愣了一愣。


    記性不差的他,一眼就認出了穿著青衣的中年人是曾有過一麵之緣的鐵官,站在鐵官右手側的那一位也是麵善,可不正是那南船北馬的大東家匡英嗎?


    這二人,挺不搭嘎的感覺……怎麽一起來了?


    內心狐疑,鬱容麵上卻是分毫未表露出什麽異樣,拱手歡迎著二人,請他們入正廳內坐。


    鐵官大人仍是嚴肅寡言的姿態,沒說什麽直接進了屋。


    匡英則明顯會來事多了,與鬱容一番寒暄,好似他們是認識已久的故人,客套話講完了,說起了他們的來意。


    “聽周大人說,早先幸得小鬱大夫援手,痼疾得以舒緩,遂托人找尋小鬱大夫你的下落,好登門道謝……也是因緣際會,在下與周大人偶有結交,聽聞此事後心有所感,便冒昧邀周大人一道,特來拜訪小鬱大夫,失禮之處,還望小鬱大夫你莫要見怪……”


    順道將汝窯燒好的製品送上門,並為逾期一事表達歉意。


    鬱容沒什麽好見怪的,聽了匡英的說法,注意力更多的放在鐵官的身體問題上了。涉及到專業問題,他一向不拐彎抹角:“恕小民多嘴,不知周大人,現如今感覺如何?”


    匡英見狀,十分識趣地退到了簷廊外。


    “當日吞食了你給的果子……”說著有些難以啟齒,鐵官轉而問,“後有好轉。那幾枚使君子皆已服盡,近日又感心腸痛,常覺口渴,腹中有熱……不知此種病證該做何解?”


    鬱容聞言,先迴了聲:“是為蛟蛔之病。”轉而又道,“不若,我給大人再診治一次?”


    鐵官十分幹脆:“多謝。”


    望聞問切。鬱容看了看這人的臉色,麵黃肌瘦、偶有斑白,便又切了脈,仔細地詢問了一遍對方的感覺。


    “……蛟蛔之病可直接服使君子,或加苦楝子、黃柏,煎湯亦能下蛔。既是腹痛難忍,常有嘔吐,可去藥局買烏梅丸定痛。”鬱容斟酌道,“大人你患病時日已久,蛟蛔纏結,入了闌門,氣滯血瘀,已成腸癰,小民便為你配一份四逆散化瘀消癰,再加一劑香砂六君子湯健脾和胃……大人你看如何?”


    鐵官絲毫沒有質疑這年輕過頭的小大夫的診斷,微頷首:“皆可。”


    鬱容拿起備好的筆紙,信筆寫起了方子,想了想,出於負責的心理,又問:“冒昧問一下周大人,你可是愛極生吃果蔬或者常飲生水?”


    鐵官不予置否,眉頭皺緊:“蛟蛔是因此入了心腸?”


    鬱容頷首:“蛟蛔喜溫惡寒,性好鑽孔,故……”


    鐵官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也難怪,蛔蟲病什麽的,確實挺難堪的。


    鬱容寫了方子,交給了鐵官,遂起身去了藥室。


    其他幾味藥還好,當地藥局裏能買到,隻有使君子,尚未被普遍運用,植株又不適合新安府的地理氣候,估計這雁洲一帶,隻有他這兒才有儲備。偏偏,下蛔之藥如苦楝子之類作驅蟲之用的,效果比不得使君子,以鐵官的嚴重情況,不用上使君子,很難將腸中所有的蛔蟲排出體外。


    突然就想到,現代社會從五六十年代流行到新世紀的寶塔糖,鬱容不由在心裏慨歎,那玩意兒才是驅蛔蟲的“神藥”。比起山道年蒿,使君子的驅蟲效果又差了一層……


    可惜,在這個時空,山道年蒿怕仍老老實實地長在北極圈內,說不準還沒被人類發現其存在。


    拉迴跑偏的思緒,鬱容從中藥櫃取出各味藥,配好後迴到堂屋。


    “日後若有為難之事,盡可拿此帖到鄒良周家求助。”


    看完病,鐵官果斷沒有多留,給完了醫藥錢,丟下一張帖子,留了這麽一句話就走了。


    鬱容:“……”


    鄒良周家又是什麽東西?難不成跟滄平蘇家的性質類似,是一個很知名的大家族?如果是這樣,這位鐵官的來曆應該很厲害,怎麽會……疾病纏身,一直沒得到有效治療?


    滿腦子的疑問,便不是好奇心如貓,鬱容仍是被勾得心裏癢癢的。


    “鄒良書院,小鬱大夫想是聽過吧?”匡英的反問從側麵解答了鬱容的疑惑。


    “匡大東家?”


    鬱容有點囧,這人怎麽沒跟鐵官一起走?他們不是一道的嗎?


    “早聞小鬱大夫醫術高絕,”匡英笑得如沐春風,“說來,在下最近也常覺不適,不如,請小鬱大夫你給診治一下?”


    這人,自家不是開藥局的嗎?不說不缺大夫,便是他本人,多少肯定也會懂得醫術吧?


    想到當日聶昕之的評價……


    鬱容放下顧慮,送上門的病人,他沒必要趕走,便問:“可否具體說一說,是怎樣的不適?”


    匡英迴:“時有腰痛耳鳴,偶感暈眩,似有體力不支之症。”


    鬱容聽罷,麵露古怪,上下打量了一番,這絲毫沒有商人銅臭味、翩翩佳公子一般的人物——


    由不得他想歪,這不是典型的腎陰虛症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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