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講述跟蘇笛看見的差不多,基本沒有什麽信息差,然而之前說到病情一直非常平靜的男子,說到被隔離之後的情形,卻漸漸激動了起來。


    “那個東西,是通過水傳播的,開始還沒有隔離,留在醫院的人都非常緊張,誰也不知道旁邊的人會不會就是攜帶者,把自己感染,外麵混亂不堪,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們隻知道,水很危險,人,很危險。”


    男子說著,咽了口口水,眼睛直勾勾看著蘇笛,但眼神卻是空洞的,似乎又迴到了他講述的那個時間,眼前重現著駭人的場景。


    “大家開始指責對方,每個人都覺得旁邊的人是傳染源,每個人都能說出好多理由,我從來沒想過,原來人對同類的攻擊那麽狠,後來,居然有人,有人……”男子說著,痛苦地捶著頭,似乎想把那段記憶趕走,“有人把周圍的人殺死,用手掐、用手裏的東西砸,所有人都覺得,隻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隻有流血才能確定不是被感染。都是血,都是死人,都是……”


    男子說不下去了,痛苦地用拳頭砸著玻璃,隔著聽筒都能感受到玻璃的震動。


    “死人、血、殺人......”男子一邊捶著玻璃,一邊機械地複述著這幾個字。


    蘇笛不忍再看,心裏充滿了負罪感,是自己的采訪才讓男子重新迴憶起那段不堪的迴憶,引發了男子的精神失常。


    保安和護士趕來,給男子注射了鎮定劑。


    “這裏的病人,都這樣嗎?”蘇笛問護士。


    護士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似乎對這個時候記者來采訪非常反感。


    “你現在看見的病人,隻是醫院裏的三分之一,其他人,都死了。”


    護士道。


    蘇笛倒吸了一口涼氣,護士說著都死了,神情卻並不意外,也是,在見慣了人間生死的地方,這並不是大事,可是一下子死了那麽多人,還是讓蘇笛無法接受,畢竟昨天她還在這個醫院裏,對著長長的隊伍犯難,怎麽也想不到今天事態就變成這樣。


    “其他人,都……”蘇笛在猶豫著要不要采訪其他人,護士不耐煩道:“還看不出來嗎?要不就是已經有了精神創傷,要麽就是故作鎮定,根本不能提,提起來就發作。我說大記者啊,你們能不能幹點好事,不要總吃人血饅頭?迴去炮製個熱點什麽的,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說完,沒好氣地走了。


    蘇笛愣在那,人血饅頭?什麽時候正規媒體如此不堪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隔離病房出來的,隻記得出來之後小董沒說什麽,看她這個樣子也沒問,顧自走了,似乎已經完成了任務,可以交差了。


    蘇笛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迴到的報社,她隻知道路上特別漫長,交通亂成一團,她騎了半小時的車,趕到辦公室的時候,早已氣喘籲籲。


    “哎呀,給你打電話呢,怎麽沒人接?有人找你,看樣子很著急。”


    同事小雅看見她,放下手裏的電話抱怨。


    “靠!”蘇笛迴神,發現恍惚中,自己的手機連同包都忘在醫院了。


    “說是什麽人找我了嗎?”蘇笛問。


    “我怎麽知道?你自己不接電話,指望著我給你記著嗎?我又不是你助理,當自己是誰呢。”小雅板起臉,起身離開了工位。


    蘇笛又一次感覺莫名其妙,辦公室的人都怎麽了?


    本來以為小董是因為林青的事情跟自己發脾氣,雖然有些奇怪,但還有點緣由,可是小雅,自己從來不記得在哪個地方得罪了她呀?


    難道是她觸發了什麽某種不好的技能,比如所有人敵對的技能,然後讓所有人針對自己嗎?還是她自己也失憶了,忘了某些引起所有人憤怒的事情?


    不遠處傳來爭執,蘇笛看見打印機旁邊兩個同事發生了口角,起因是誰打印的東西把打印機弄得卡紙了。


    蘇笛有些頭大,打印機卡紙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也很好解決,不管誰打印的,遇到卡紙了隨手解決了就罷了,從來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產生過不愉快,今天怎麽迴事?


    桌子上的電話鈴響起,蘇笛拿起電話。


    “蘇笛!”是伊娃。


    伊娃的聲音裏,帶了哭腔。“你怎麽又不接電話,急死我了!”


    “伊娃?怎麽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了上來,伊娃很少用這種腔調說話,這個堅強而樂觀的女子,隻有遇到了完全超出她承受範圍的事情才會如此失控慌張。


    “李飛!李飛不好了!”


    蘇笛的心忽地提到嗓子眼,“他怎麽了?”


    “他在醫院,被炸傷了。”


    “炸傷?哪個醫院?”


    “市中心醫院,你快來啊。”


    伊娃的聲音急切而絕望,蘇笛顧不上問為什麽會跑到那裏,又為什麽會爆炸,答應著伊娃,掛了電話。


    “那個,我朋友住院了,我有急事,能麻煩給剛才我們去的c醫院打個電話,告訴他們剛才記者的包忘在那裏了,拜托代為保管麽?”


    蘇笛問小董。


    小董翻了翻眼睛:“憑啥?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不要麻煩別人。”


    蘇笛氣結,但顧不上許多,匆匆出了門。


    外麵的汽車喇叭聲越來越大,整個城市堵成了巨大的停車場,到處是停車下來理論的人,甚至大打出手。


    市中心醫院距離蘇笛的報社五公裏,蘇笛咬咬牙,騎上單車前往。


    等到了醫院,她簡直快虛脫了,剛剛從感冒中恢複,這一折騰,又開始頭暈。


    停下車,蘇笛眼前一黑,看著地上的磚越來越大,眼看就要栽倒在地上。


    一雙手,扶住了她。


    “啊,謝謝。”


    扶著她的手骨節分明,細膩白皙。


    蘇笛抬頭,愣了一下,扶著她的人捂了個嚴嚴實實,戴著大圍巾大口罩,厚厚的帽子,即使在這冬日裏,也顯得有些誇張了。


    更誇張的是,還有一副大墨鏡。


    在這冬日,需要墨鏡麽?


    但還是能看出有著很好的身材。


    不會是哪個明星讓自己遇上了吧。


    可是看看四周,也沒有助理經紀人什麽的,蘇笛剛要說什麽,那個人卻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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