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腳剛背著歐陽大娘出了門,後腳就聽見“竄天猴”的聲音從天而降。


    我聽見了,王監理聽見了,在公路上撿東西的魏村的老人不知道聽到沒有。


    但已經不重要了。


    在路上,二十多個身影與我擦肩而過,他們懷裏還抱著什麽東西,我猜,應該是王監理手裏的秘密武器。


    我和胖子都以為王監理會動用常見但緩慢的推土機將魏村推平,顯然他考慮到了,動用推土機會在時間上帶來風險。


    我實在想不出來,王監理這個瘋子會采用什麽特殊的手段。


    歐陽大娘是不會走路,人家不是眼瞎,看著二十多個人一閃而過進了村子,立馬感覺到了異常。


    “小夥子,他們是誰?怎麽突然就來我們這兒了?”


    “他們是……”


    “小夥子迴答不了你,我可以!”王監理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嘴裏叼著煙,打斷我的無從迴答。


    “那二十來個人是我的手下,我是建工集團的!”


    “建工集團?”歐陽大娘臉色大變,“你是來……”


    話沒說完,隻聽“砰”的一聲,不遠處的三間房子瞬間坍塌,轟隆隆的響聲之下是一片廢墟。


    平地起雷,我大驚失色:“你……你他媽用的什麽東西?”


    “聽不出來?”王監理一臉蕩漾,“當然是炸藥了,哈哈!”


    炸……炸藥?


    我暴跳如雷,一把抓住王監理的脖子:“你這個混蛋,誰讓你用炸藥的!炸死人怎麽辦?”


    王監理對我視而不見,隻是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接著是第二響、第三響……雷聲滾滾,地動山搖。


    很快,目之所及,皆是廢墟!


    歐陽大娘邊哭邊罵,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精算著有沒有人留在魏村還沒有出來。


    被這聲音鎮住的豈止是我,胖子恐怕也目瞪口呆了,還有公路上魏村的老人們,還撿什麽糧油米麵,他媽家都沒了。


    我沒有看到他們眼中的惶恐,但我看到了歐陽大娘眼裏的絕望。


    盡管我提前做了心理準備,但當麵對這一切的時候,心態還是崩了。


    二十多響炸雷之後,魏村灰飛煙滅,站在王監理的角度,這樣的雷霆手段無疑是不二之選:又快又徹底!


    震耳欲聾的爆炸之後,是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的安靜,烏鴉都被嚇沒毛了,我聽到自己的心髒砰砰直跳,都要蹦出來了。


    悲痛欲絕,歐陽大娘仰天一聲哀嚎,泣不成聲,遠處,公路上的人們丟盔棄甲,向我們飛奔而來。


    “撤!”王監理一聲緊急集合,“還愣著幹什麽?走啊!”


    他拖拉著我,上了一輛摩托車,一聲勝利的鳴笛,始作俑者逃離現場。


    我行屍走肉坐在摩托車上,身後是一片哀鴻遍野。


    “絕了!你們這個點子真是絕了!”


    王監理的話就像暴雨梨花針,把我紮成了刺蝟。


    ……


    敲響大爺家的門,我和胖子麵如死灰,大爺麵色平靜,第一句話問我倆喝什麽茶。


    “菊花茶?”


    “大爺,我們做了一件喪盡天良的事,做這種事可是要遭雷劈的!”胖子隱忍道。


    “你們不去做會是什麽下場?”


    “幕後老板周丁華手段很硬,完不成任務,我倆可能去坐牢!”


    “對啊,那你們怎麽不去坐牢?”


    我搖頭道:“我們……我們可以去坐牢,好漢做事好漢當,但至少現在不能,我可以,胖子不行,他還有小梅……”


    “所以啊,兩者取其輕,從利益的角度講,你們對魏村的做法是必要的。”


    “大爺,建工集團他媽的居然用炸藥,會死人的!”


    “奇怪嗎?建工集團是一家建築公司,有爆破資質,用炸藥怎麽了?建工集團是一個黑社會組織,黑社會還需要講良心嗎?”


    聞言,我和胖子無言以對。


    “再說了,炸藥和推土機除了聲音大小不一樣,從結果上看有什麽區別?得到的都是廢墟一片。”


    我掐著腦袋:“話是這麽說,你是沒見魏村那群老人生離死別的模樣……”


    大爺將一杯綠茶推到我麵前:“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事已至此,你倆不能陷入自我懷疑之中,更重要的事還在周丁華那裏。”


    胖子道:“我們把整個過程都拍了下來,這就是我們的證據,王監理代表建工集團,他們沒辦法否認。”


    “哦,是嗎?”大爺將另一杯茶水推到胖子麵前,“你難道沒聽過丟卒保帥的說法嗎?”


    “丟卒保帥?大爺,是丟車保帥吧?”我糾正道。


    大爺擺擺手:“那個王監理算什麽東西?一個小囉囉,能到車的位置嗎?到時候周丁華完全可以說是王監理的個人行為,與公司無關,你倆覺得這個王監理會怎麽樣?”


    “配合演一出戲,然後得到一筆錢!”


    “對,但對魏村的人們來說災難剛剛開始。”大爺呡一口茶水。


    我和胖子聽的雲山霧罩。


    “房屋有房屋的賠償標準,廢墟有廢墟的賠償標準!這一來一去,建工集團少花不少錢呐!”


    我和胖子像屁股同時通了電,突然詐起:“大爺,您既然都預料到了,為什麽不提醒我們?”


    “提醒?提醒又如何?你倆會怎麽樣?去坐牢?你倆坐下,這隻是我的一種猜想,說不定人家周丁華的良心被狗吃了呢……哦,不對,是良心沒被狗吃了呢!”


    “大爺,您覺得他的良心有可能沒被狗吃掉嗎?”


    “有啊,怎麽沒可能,萬一人家良心沒被發現呢!”


    這……和被狗吃掉有何區別?


    如果有人問我最近如何,我會告訴他,我墓前一切正常。


    一點兒雜草都沒有。


    我騎著“寶馬”,再次出現在魏村的大壩上,五天時間過去了,魏村的廢墟上轟鳴隆隆,按照目前的進展,不出兩天,夷為平地。


    遠遠的,我仿佛聽到撕裂的聲音正在地獄迴蕩,魏村的列祖列宗在地下傳喚我呢!


    魏村的老人們被收容到了老年公寓,對,好聽點兒是老年公寓,其實是僅能溫飽的養老院,屬於早餐鹹白菜,中午炒白菜,晚上燉白菜的那種,我在門口轉悠了半天,沒敢進去。


    但還是被曾住在魏村一個耳聾眼花的大爺給發現了,他倒是沒吵吵,隻是目光如炬、耳聽八方死死盯著我,那一刻,我仿佛是他的一記靈丹妙藥,治療了他大半輩子的頑疾。


    建工集團承諾給他們三個月的時間,建造安置房,等安置房蓋好立馬搬進去,而安置房的建造現場,現在還是雜草一片。


    我問過懂行的人,別說三個月,一年都不一定能蓋起來,於是我和胖子得出一個無法掩耳盜鈴的結論:周丁華這是想耍流氓!


    接下來的情況急轉直下,一切如大爺所料,王監理進去了,是笑著進去的,聽說他媳婦死活要等他出來,可想而知,王監理應該是拿了一筆巨款,而且這筆錢應該沒在他媳婦手裏。


    魏村的賠償標準是按照無地上建築物賠償的,算下來,給周丁華省了好幾千萬的補償。


    我和胖子去找過周丁華,根本見不著人,客觀的事實是,他答應的條件,隻兌現了一半:給了我和胖子的任務費用,但魏村賠償的事兒也就那樣了。


    我和胖子也急過眼,在建工集團門口大吵大鬧,我甚至都做好了條幅,做條幅的瞅了我兩眼,根本沒聽進我打算打印什麽內容,他說無需多言,這種情況他見多了。


    後來我拿來條幅一看,“還我血汗錢,我要迴家過年”!


    媽的,我這一身山寨版的“範思哲”就那麽像農民工嗎?


    一而再,再而三,再後來建工集團就不客氣了,人家也不報警,就出動了四五個人高馬大的保安,小寸頭、戴墨鏡、黑衣服。


    就問你怕不怕?


    我心裏可一直有“古惑仔”的陰影!


    強攻不成,隻能智取了,我和胖子蹲守在周丁華別墅門口,一蹲就是一宿,蹲的我雙腿發麻,蹲的胖子大汗淋漓。


    但周丁華一直未現身,狡兔三窟,像周丁華這級別的富豪,怎麽可能隻有一座別墅?


    總統套房、私人會所、別墅豪宅……居無定所才是人家身份的象征。


    哎,如此看來,在居無定所這方麵,我、胖子同周丁華有類似的地方。


    整場下來,就我和胖子的所作所為,於魏村的大爺大媽大叔大嬸來說,可謂罄竹難書、罪不可恕、罪大惡極!


    如果無法贖罪,我和胖子的心裏肯定是於心不忍、難以逾越、不可原諒!


    我和胖子還有大爺的矛頭隻有一個,周丁華。


    大爺說最好不要加上他,他一把年紀,不想有太重的罪孽感,整個拆遷計劃的始作俑者是我和胖子,他隻是順水人情。


    我告訴他,拆遷當晚,他打出去的電話很重要,沒有他的電話,魏村根本拆不了。


    胖子點頭表示同意,何況往公路上扔東西,利用老人愛占便宜的毛病調虎離山,百分之百是大爺的主意,這哪是順水人情,這是重於泰山!


    最後我和胖子異口同聲:冤有頭債有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舉頭三尺有神明,人好糊弄,但到了閻王殿,閻王爺可不好糊弄!


    大爺捂著胸口,坐在有暖氣片的屋子裏,倒吸一口涼氣。


    “你……你倆……這個龜孫兒!給我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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