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森林狼輕輕伸爪製止了同伴。


    他向西行,避開了他們。


    當他再次進入森林時,天已正午,起碼頭頂明晃晃的太陽是這麽告訴他的。


    甫入森林,涼意瞬間貫穿身體,太陽的威力被生長了幾千年的高大樹木阻絕在外。


    這裏,仍是屬於蒼涼、蠻荒、綿軟、腐臭的陰森地盤,太陽是不受歡迎卻總想鑽進來的熱情客人。


    他一屁股靠著一棵大樹根坐下,肋下的疼痛立即傳來,一路他已忍了很久。


    他輕輕掀開衣服查看,盡管動作很輕,卻仍然痛得他嚎叫出聲。


    原本接痂的地方已經撕裂,有血水不斷滲出,將胸腹弄濕了一大灘。


    他深吸一口氣,將衣服蓋上係好。


    即使隻是森林邊緣,參天大樹已隨處可見,間以哨兵樹和鐵樹,濃密的華蓋將頭頂遮得嚴嚴實實。


    連日的雨水將灌木從衝得稀稀落落。


    空氣中有股濃烈的植物味道和地底腐殖混和的臭味,他環視一圈。


    不遠處有個小小的水潭,這水可不敢喝,無數的小細菌正在裏麵愉快的繁殖,還有很多動物播下的種子。


    喝下之後最輕的後果也是肚子痛得滿地打滾。


    要找能喝的水,得向上。


    樹枝上大樹葉承接的雨水清純潔淨。


    不僅能解腹內焦渴,還可洗一洗傷口,避免在自己找到可敷的草藥之前就腐爛發臭。


    可現在他的身體實在無法攀爬。


    他舔一舔幹裂的嘴唇,嘴皮起泡破裂,殘留在上麵的皮膚像鐵殼一樣生硬,紮得舌頭都疼。


    他簡直不敢想自己的樣子。


    對於莫哈米頭領會拋下自己,他倒是不感到意外。


    頭領喜怒無常,剛愎自用,對手下向來沒什麽耐心。


    其他人也都不知道去了哪裏。但他也不敢轉頭往後,私自迴大營。


    那樣等頭領迴來,如果碰上他心情好的話,他隻會被一槍打死。


    如果他心情不好……


    迎接他的就是無盡的折磨了。


    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力氣慢慢正在遠去,他能感到自己身體像一艘乘客正在走空的船,日漸虛弱和殘破。


    再這樣下去,非坐死在這裏不可,頭頂枝葉繁茂。


    濃蔭像一把大傘,盡職的保護這這片土地。


    四周雖然略有惡臭,積水橫流,但還算平坦。


    如果粗略看一下,那積水像是一個水潭。


    “生在青山,死在深潭。”他記起父親說過這話。


    父親向來有些瘋瘋顛顛,自詡為羽化之士,村裏卻沒人喜歡,也沒人信奉他的那一套。


    村裏人信奉的是更現實的神:“鋼製的ak和堆滿穀倉的糧食。”


    他嘴角浮現一抹笑意,父親,就讓我來信奉你吧,做你的第一個信奉者,或許也是最後一個。


    這樣我們就真的成了兩父子了,不是嗎。


    “生在青山,死在深潭。”他默念出來。


    看起來,這裏就像是你說的那種好地方,能夠死在這裏,也不錯對不對。


    他陡覺如釋重負,對啊,我為什麽還要往前追趕呢?也不用想迴基地會受到的懲罰,這裏,不就是我的歸屬嗎。


    就不走了吧,胸口一直有種火燎火燒的感覺。


    本身如果找到草藥或許還能有機會止住發炎,再加以照料的話,或許能愈合。


    可隨著時間過去,細菌侵蝕的愈來愈多,康複的機會微乎其微了。


    他掙紮著爬到那潭水邊。


    水潭倒映出一張扭曲猙獰,血跡斑斑的臉。


    滿頭的亂發讓他看上去像剛從雞窩裏和十隻雞打了一架之後逃出來的。


    他咧咧嘴唇,倒影扭曲麵部,像是詭異的笑。


    他感覺裏麵的人異常陌生,那是一個粗礪,尚未得到救贖的靈魂。


    “我就要這樣去死?”


    他呆看著倒影,發現對方也在發問。


    他聽見數枝間有輕微的響動,透過潭水倒映,他看出是三隻鬆鼠在追逐跳躍。


    頭頂上有一隻看起來是棕色的禿鷲,伸展開翅膀盤旋。


    或許它已經聞到了死亡的味道。


    他翻轉身躺下,泥地上的汙濁積水瞬間浸透白色粗麻長袍。


    映得背心涼絲絲的,他知道自己身體弱,可受不了這樣的冰涼浸襲。


    不過那涼意卻有股沁人心脾的舒服,簡直讓人上癮,或許冰冷和黑暗才是最終的歸屬吧。


    他眯縫著眼睛,透過頭頂的一小塊開闊天空和禿鷲對視。


    禿鷲沉默,卻很堅持,展翅盤旋,耐心等待。


    “今天是你的日子,”他微笑道,“我的禿鷲朋友。”


    他突然覺得愉快,“你可以大餐一頓了,也謝謝你的超度。”


    生死度外,心靈卻倍感輕鬆,他不再怨恨一切,也坦然接受這一切。


    周圍的一切都成了他的朋友,他感覺到自己生命和其他生命的連接。


    雖然自己是一個渺小平凡,微不足道的生命,不過這片土地上的生命不都是這樣嗎。


    或許這就是自己早該接受的宿命。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或許有一陣他睡著了,他不知道。


    但等他恢複意識的時候,頭頂沒有驕陽,它被迫像西去。


    射出的光線朦朧通紅,不像中午時那樣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樣子。


    原來它也隻是個平凡的生命。


    森林裏充滿了各種聲音,枝雀正在草從間覓食和交談,對今天出現的豐富食物充滿喜悅並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扁足蟲和草狼蟲在腐葉下興奮鳴叫。


    蜈蚣沉默爬過,腳卻把腳下的細沙刨得沙沙作響。


    花臉猴輕聲怪叫,從一個枝椏蕩到另一個枝椏。


    有鬣狗群在不遠處,出聲威脅另一隻沉默的動物。


    它肯定要比鬣狗們強大很多,因為它甚至都沒有出聲迴應,把鬣狗的威脅等同於空氣。


    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有了力量,頭腦清明。


    奇怪,難道是森林治愈了他?


    他摸摸胸前的傷口,仍然痛得鑽心,但那種讓人頭腦昏沉的灼熱感已經褪去。


    如果沒有觸碰,那裏就和沒受傷之時一樣。


    他坐起身,身下泥漿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引得林間鬆鼠好奇探頭張望。


    父親好像信奉的是“嗥神”,他是古老的大山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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