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會結束,走出酒店。


    薛亮亮往花壇邊一坐,拿出煙盒給譚文彬分了一根。


    譚文彬接過煙後,掏出火機,先幫薛亮亮點了,同時笑著說道:


    “恭喜啊,亮哥。”


    薛亮亮用歎息,順出一口煙圈。


    大項目從宣布啟動到正式動工,中間往往要間隔挺長一段時間。


    曾出過問題的封閉項目重啟,會比從頭開始,更費時費力,更何況572工程在曆史上封閉過兩次,而且次次都發生了比較嚴重詭異的意外事件。


    因此,它再次動工所需要的準備時間,隻會更長。


    而羅工在其中所負責的部分,就如之前高郵湖龍吸水事件時那般,帶著團隊提供己方專業的技術支持。


    其它部分的負責團隊,也需要準備和歸置。


    按羅工的估計,這至少還需要一年的時間。


    作為提前預定好的該項目的某方麵負責人之一,羅工現如今得到的消息隻有兩個。


    一是重啟該項目的通知;


    二是提前組建項目團隊。


    特殊項目有著極高的保密要求,但這裏的保密並不意味著所有參與該項目的人,都必須與世隔絕。


    能接觸項目核心的頂尖負責人自然有著他們相對應的特殊標準,不過下方負責大量具體細分工作的人員,則不用那般嚴苛,甚至,會顯得較為放鬆。


    畢竟,隻要任務責任細分得夠具體,哪怕是參與該項目的一線人員,也隻能隻緣身在此山中,不識廬山真麵目。


    新項目團隊的人選,被要求在大學裏找。


    一是將已步入工作崗位的人員聚攏起來進行培訓和待命,既不現實,也不劃算,且影響不可控。


    二是考慮到相關人才的培養建設,與其把老家夥重新召集起來,不如直接開始人才梯隊建設。


    譚文彬對薛亮亮發出恭喜的原因是,羅工把新團隊的組建工作,交給了薛亮亮。


    就像年輕的士兵渴望戰爭來建立功勳。


    因為特殊時期,晉升渠道將會變得更為寬敞。


    薛亮亮這兩年一直在熬資曆,哪怕他這資曆熬得很順利,卻依舊得走一下這個流程。


    現在,他的這一流程被大大縮短了,獲得了一步躍遷的機會。


    當然,前提是你的能力得過硬,扛得住考驗,否則就會德不配位,摔得很慘。


    薛亮亮此時心裏倒是沒有獲得如此寶貴機會的喜悅和激動,也沒有多麽忐忑和不安。


    他隻是知道,負責新工作後,他“迴家”的頻率不得不大大降低。


    以前,他到處跑,一個接一個項目地跟著,看似很累,但工作都是階段性的,所以迴南通的機會很多。


    而一旦新工作開啟,從篩選、考核、培養、實習、鍛煉等等這些,都需要他來親自負責。


    沒責任心的,可以很悠閑,可要是有責任心,那幾乎就意味著短期內近乎無限的工作內容。


    因為你的時間已經不再隻屬於自己,再想抓機會迴南通,就得承擔內心的道德負罪感。


    “亮哥,這是好事,我相信,嫂子也是會支持你的。”


    譚文彬拍了拍薛亮亮的肩膀,他知道自己說的是屁話,但這會兒,也就隻能說說屁話了。


    薛亮亮點點頭:“我要啟程迴金陵了,團隊規模初定三十人,要是隻是三個人,就好了。”


    三個人,正好眼前仨,小遠、彬彬和林書友。


    薛亮亮相信,整個海河大學,沒比眼前仨更專業的學生了。


    李追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直接說。”


    薛亮亮笑了笑:“當然,我怎麽會客氣。”


    說完,薛亮亮擺擺手,走到路邊,坐上了那輛停在那裏等客的出租車。


    李追遠清楚,亮亮哥應該是要在離開南通前,再去跳一次江。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裏,薛亮亮都不會再迴這裏了。


    李追遠:“我們也迴去吧。”


    林書友去路邊新攔了一輛車。


    迴去的路上,李追遠再次在心底思忖著時間,隻是這次不是計算著到家的時間。


    在地宮下麵,李追遠曾在麵具男子那裏得到過一份腐爛的竹簡。


    技術複原後,找京裏家屬院的老教授們幫自己破譯,得到了九大坐標。


    這九大坐標散落各處,分別是:


    白山黑水、彩雲之南、塞北草原、瀚海沙漠、十萬大山、千島之湖、天府盆地、高原冰川,最後一處,則在海裏。


    其中,有三處,李追遠已經有了具體猜測。


    天府盆地,指的應該是豐都鬼城。


    白山黑水,指的應該是集安的那座高句麗墓。


    海裏的那個坐標,應該是那隻大海龜所在的位置。


    剛得到這九大坐標時,李追遠還覺得這些距離自己很遙遠。


    可當羅工當著自己的麵宣布572人防工程將要重啟時,少年忽然意識到,該來的……它終究是要來了。


    他不知道這九個秘境,自己是否都需要趟一遍,但目前已知的三個,都和自己有了很直接的聯係。


    所以,在很早開始,江水就已經給自己,出好了最後的大題,這叫什麽……九省聯考?


    到家後,李追遠沒急著先迴太爺家,而是與彬彬和阿友知會了一聲後,他自己一個人走向了大胡子家。


    大胡子家壩子上,蕭鶯鶯正在做著紙紮。


    看見少年來了,蕭鶯鶯先抬頭看了看,見少年沒往壩子上走,她就又低下頭繼續做事。


    李追遠徑直走向桃林。


    桃林深處,紮著一圈小籬笆,籬笆內鋪滿了桃花,笨笨躺在裏頭自顧自地玩耍。


    看見李追遠後,笨笨發出了“咯咯咯”的笑聲。


    李追遠在旁邊選了一棵桃樹,後背倚靠著它坐下。


    就這麽,一直坐到了接近黃昏。


    期間,有兩次特殊的風旋兒在桃林裏掀起,李追遠注意到了,但沒有走陰。


    伸了個懶腰,李追遠站起身,走出桃林,迴家。


    有一股更大的風,在桃林裏吹起,帶來“唿唿”的聲音。


    蕭鶯鶯放下紙紮,走下壩子,進入桃林,將笨笨抱起。


    笨笨伸著手,企圖去抓住麵前大肆飛舞的桃花,小孩子不覺得害怕,不管遇到了什麽,都覺得有趣。


    蕭鶯鶯則知道,那位,現在很生氣。


    她不知道它為什麽生氣,是和那少年聊了什麽導致的?


    蕭鶯鶯不知道的是,它生氣的原因是,那少年壓根沒和它聊天,純粹是把這裏當做了一片拿來靜心的桃林。


    ……


    “汪!汪!汪。”


    小黑對著潤生狂吠。


    以前在大學裏時,小黑都是和潤生睡一個房間,平日裏也是由潤生喂養,一人一狗的關係,可以說是相當好。


    可自打這次從貴州迴來後,潤生再想去給它喂食時,每次剛一靠近,小黑就馬上站起身,對潤生進行極不友好地驅離。


    這放在過去,幾乎是無法想像的事。


    並不僅僅意味著人狗關係的破裂,而是小黑一向憊懶,用李三江的話來說,就是用這狗看門,賊進屋把家裏搬空了,它都隻會怪賊的動靜鬧太大,吵到了它睡覺。


    自小到大,小黑叫的次數都很少,最開始一度以為這是一隻不會叫的啞狗。


    “好了,你讓讓,我來喂吧。”


    陰萌聽到動靜走了出來,接過潤生手裏的湯盆,把藥羹遞送到小黑麵前。


    小黑不再叫喚,低頭開始吃補藥。


    但吃的時候,依舊用眼神時刻提防著,生怕潤生會靠近。


    陰萌:“你吃了那個蠱童,身上氣息雜了,它怕你。”


    潤生:“它不是怕我。”


    陰萌:“那是什麽?”


    潤生:“它以為我被另一個人占據了。”


    “有什麽區別?”


    “有區別,它在想我。”


    潤生再次走近,小黑不再喝補藥,再次對著潤生狂吠。


    這次,潤生沒像前幾天那樣退開,而是一個加速,來到小黑麵前。


    “汪!”


    小黑朝著潤生撲了過去,張嘴欲咬。


    五黑犬,本就是陽氣充沛之獸,再加上自家的這條狗從小以補藥喂養,哪怕平日裏懶洋洋的,但骨子裏的兇性,是誰都無法忽視的。


    潤生抬起手擋在身前,小黑咬住了潤生的手腕,咬住後就不鬆口,哪怕狗軀被潤生吊在空中。


    不過,潤生不僅沒甩開它,反而蹲坐了下來,無視了被狗咬的疼痛,將小黑放在了自己膝上。


    小黑喉嚨裏還在發出著低吼,手腕傷口處,潤生的鮮血也在流出,浸紅了小黑的白牙。


    潤生抬起另一隻手,摸了摸小黑的狗頭。


    陰萌擔心地問道:“你什麽時候才能徹底消化那個東西?”


    潤生搖搖頭:“要是消化掉了,不就是白吃了?”


    陰萌手指著潤生:“你難道在故意留著它!”


    潤生沒迴答,算是默認。


    “潤生,你知不知道在體內留著這種東西,有多危險?”


    “我隻知道,我也會因此變得更危險。”


    “你們這些家夥,怎麽一個個都是瘋子。”


    陰萌這是把譚文彬和林書友也都打入此列。


    譚文彬到現在,整個人還陰沉沉的,卻還是不願意被小遠哥調理。


    林書友則是整天琢磨著如何透支榨取身體潛力,好延長白鶴童子的降臨時間。


    一浪一浪地過去,大家對自己的身體,是越來越不重視了,都有種反正命是撿迴來的感覺,撿得多了,也就不再那麽珍惜。


    潤生看著陰萌,沒有說話。


    其實,所有人裏,最像瘋子的人,應該是她。


    陰萌在旁邊蹲下,掌心攤開,那隻蠱蟲竄出,像是個隨叫隨到的玩具,被她當作核桃一樣盤著玩。


    “你說,我要不要給它也取個名字?”


    潤生:“不用取。”


    “為什麽?”


    “沒取名字,死了就不心疼。”


    陰萌怔了一下,不僅沒生氣,反而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有道理。”


    掌心中的蠱蟲,一下子爬得更快了。


    時間,慢慢流逝。


    小黑咬了很久,潤生也摸了它很久。


    漸漸的,小黑眼裏的怒火斂去,它也慢慢鬆開口,然後,伸出舌頭,舔了舔潤生手腕上被自己咬出的傷口。


    它確認了,眼前的這個人,沒有被奪取身體。


    潤生將先前那才喝去半盆的補藥端起來,送到小黑麵前,小黑把補藥喝完,罕見地舔了舔盤子。


    擱以往,它每日好吃好喝地供著,是不會做出這個舉動的。


    潤生指了指狗窩。


    小黑轉身,走了進去,躺下,開始入睡。


    今兒個喊了那麽多聲,還咬了人,對它而言,算是這輩子難得的一次大消耗了,得好好休息補迴元氣。


    陰萌:“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不用,小黑身上幹淨著,我用井水衝衝就好。”


    潤生走到井邊,打水後衝洗傷口。


    外頭的紅色鮮血被衝幹淨後,可以看見狗咬出的血槽,裏頭泛著焦黑色。


    這是五黑犬的體質與自己體內的氣息相衝導致的,也就是說,自己現在體內的邪煞氣息很重。


    潤生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小遠畫的符,貼在了傷口處,符紙沒完全變黑,卻變灰了。


    指尖撫摸著傷口,潤生歎了口氣。


    看來,還是得去麻煩一下小遠了。


    他從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什麽怪胎,反正小時候自己因為吃香的習慣,被村裏同齡人喊“怪胎”喊習慣了。


    他在意的是,要是自己身上的這些氣息太重,會引起誤會,從而影響到小遠的下一次走江。


    恰好這時,李追遠從大胡子家迴來了。


    “小遠。”


    “潤生哥?”


    潤生舉起自己被咬傷的手腕,李追遠看了一眼後,微笑道:“潤生哥,你去工坊那裏等我。”


    “好。”


    潤生走向屋後。


    李追遠則準備上樓,途中遇到了陰萌。


    “小遠哥,潤生他……”


    “沒事,我有辦法。”


    陰萌點點頭:“那就好,那就好,可擔心死我了。”


    “對了,彬彬和阿友呢?”


    “他們倆下午迴來後,被李大爺喊去收桌椅去了。”


    李追遠忽然覺得,早知道把他倆一起帶去桃林那裏坐坐了,要不然就不會前腳剛迴到家後腳就被自家太爺套上韁繩去拉磨。


    其實,李追遠清楚自己同伴們的想法。


    早先,他們的發展路徑都是由自己親自設計的。


    但現在,他們有了屬於自己的主觀能動性。


    雖然,有些時候,連李追遠都覺得他們這樣搞很危險,卻又沒辦法去開口阻攔他們。


    沒人願意當團隊的拖油瓶,都想著在走江時,可以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而且,這裏除了團隊利益外,還有著自身發展需求。


    他們是人,不是自己眼裏的工具,有時候自己認為最好的,反而不是最適合他們的。


    來到二樓,走入自己房間,阿璃正在裏麵畫畫。


    這幅畫,已經完成了林書友和陰萌部分,正在畫譚文彬部分。


    李追遠看了看房間裏還剩下的半塊牌位,這量,不夠啊。


    阿璃放下畫筆,準備出門,她知道了少年的意思。


    二人之間的默契度,早就到了不用說話隻需眼神的地步,嗯,阿璃也不會說話。


    可就算阿璃拿牌位當材料,已經是大家都習慣了的事,但李追遠還是不好意思一個眼神就讓阿璃去這麽做。


    這次是自己直接所需,理所應當,得自己開口說話。


    人呐,可以揣著明白裝糊塗,但不能揣著故意裝糊塗。


    他牽著阿璃的手,走下樓,來到東屋。


    柳玉梅在屋裏,手拿毛筆做著衣服設計,旁邊有一幅是阿璃的,她手裏正畫的,則是少年男裝。


    劉姨剛從庫房裏,抱著牌位進來,此刻正在對缺貨的祖宗進行補貨。


    恰好這時,兩位年輕的顧客進了店。


    柳玉梅有些意外道:“這是?”


    李追遠對柳玉梅道:“柳奶奶。”


    隨即,少年目光看了看供桌上的牌位。


    雖說這進貨進得急了點,但柳玉梅早就習慣了,隻是擺了擺手,示意自助。


    李追遠走到供桌前,對供桌上的牌位行禮:


    “晚輩侍者潤生身上出了些問題,需要製作木釘以鎮壓,還請諸位前輩相助!”


    說這些話時,李追遠聲音壓得很低。


    柳玉梅在少年開口說話時,忽地心中升起警兆,就立刻屏蔽掉了自己的感知。


    劉姨站在旁邊,還想著欣賞倆孩子挑選呢,誰知聽到這話後,喉嚨當即一甜。


    這是第一次,嗑瓜子嗑出了血!


    劉姨的反應,讓李追遠也感到疑惑。


    劉姨忙擺手,示意自己無礙。


    見少年說好了,阿璃就開始給自己祖宗翻牌子。


    她知道潤生身上有十六道氣門,所以需要十六根大木釘。


    隻是,牌位畢竟有它的固定造型,底座粗,上麵窄。


    以往拿來刨木花卷兒,已經算是利用效率最大化的了。


    但這次,一個牌位隻能做一根大木釘,其餘部分都是廢料,所以這次,阿璃選了十六個牌位。


    她一個人拿不下,李追遠在旁邊接著。


    從早期陪女孩一起吃飯時,李追遠就知道,女孩一直都有著強迫症,因此她每次選牌位時,都會把舊的先選走。


    這也算是一視同仁了,沒哪個祖宗會被著重“虐待”,也沒哪個祖宗能得到女孩的優待。


    等倆人抱著牌位出去後,柳玉梅看著隊伍變得稀疏的牌位,目露思索。


    劉姨抽出一條帕子,將嘴裏的鮮血吐出,她有些不敢置信道:“主母,為什麽會這樣?”


    柳玉梅:“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這孩子身上的因果禁忌,忽然變得更重了,重得我都感到忌憚。”


    劉姨:“阿力以前可不這樣。”


    屋外,剛送完紙紮迴來的秦叔,正按照以往習慣,往東屋來一趟進行通稟。


    剛走到門口,聽到這句話,他就打算收腳,去地裏看看有沒有活兒可以幹。


    但在這裏,他沒辦法直接彈起離開,以普通人的步速移動,肯定沒聲音快。


    柳玉梅:“阿力的走江,不具備什麽參考性。”


    沒有想象中難受,秦叔覺得自己習慣了,他拿起了鋤頭。


    劉姨:“那……”


    柳玉梅:“走江成功的,我也是見過的,但他們在走江過程中,也沒有這麽早出現像小遠這般的情況。


    我們家小遠,確實是太特殊了,像是得到了江水更多的……”


    柳玉梅想說“關照”,可無論如何,這個詞,她都說不出口。


    這哪裏來的什麽關照?


    但要她現在去說江水的壞話,她也覺得不合適。


    柳玉梅看向劉姨,問道:“你還好吧?”


    “無礙。”


    “嗯。”柳玉梅再次將目光落在了祖宗牌位上,笑道,“對了,以後牌位訂做時,各種珍稀材料,多整一點。”


    “主母,您的意思是。”


    涉及祖宗牌位,劉姨可不敢自由發揮。


    “我的意思是,一套牌位裏,可以有各種不同的材質,不要隻局限於上品驚雷木了。”


    “我知道了。”


    “另外,款式上,也可以豐富一點。”


    “款式?”


    “有大有小,有粗有細,牌位又不隻有一個規格。”


    “不同規格,放在一套裏麽?”


    “有什麽不可以的,輩分高的,你做大點,輩分低的,你做纖細點,給他們分出個長幼尊卑來。


    這也方便咱阿璃取材。”


    “明白。”


    柳玉梅一拍額頭,自責道:“唉,我怎麽到現在才想到這一茬呢。”


    “您的意思是……”


    “我們供奉牌位,理所應當;阿璃作為家裏人,取用更換牌位,也是理所應當;而阿璃和他之間的關係,又很特殊。


    嗬,現在看來,這幫家夥沒靈了,也不全是壞處,至少在這裏,就相當於斷了因果。”


    劉姨恍然:“主母,我明白了。”


    小遠走江突然,祖宅裏那麽多好東西,都沒能來得及給小遠配上。


    現在,祖宗牌位……等於是秦柳兩家能對小遠進行的唯一利益輸送渠道。


    因此,主母才會讓自己在選材和規格上多樣化,這樣才能拓寬利益輸送幅度。


    柳玉梅:“那個,還可以在牌位上鑲……算了,過猶不及,你自己把好關,牌位,終究得有個牌位樣,可以奢侈,但不能太離譜。”


    “您放心,我明白。”


    “去準備吧。”


    “是。”


    等劉姨出去後,柳玉梅坐迴椅子,她剛剛本想讓劉姨試著,給牌位上做一些鑲嵌。


    比如一些珠子、符文,哪家祖宗喜歡用刀的,用劍的,看書的,看畫的,都給配上。


    但當她剛要把這一想法說出口時,先前就出現的警兆,再度浮現。


    你可以適度鑽一鑽天道的漏洞,但可千萬別拿天道當傻子。


    一旦出格了,那就和直接送所需要承擔的因果反噬沒什麽區別了。


    柳玉梅拿起畫筆,繼續給少年設計衣服。


    她時常慪悔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為什麽沒有早早地就給少年送些東西。


    以前秦柳兩家的孩子,打小身上都會有些好東西傍身,龍王家,有這個底蘊。


    但小遠沒有。


    她本意是入門儀式結束後,再帶著小遠去一趟秦柳祖宅,反正作為當代唯一傳人,祖宅裏但凡這小子喜歡的,且能駕馭得了的,都隨便他挑。


    可偏偏,入門即開啟走江,她沒了這個機會。


    明明有兩家龍王門庭傳承在身,走江時卻跟個江湖草莽一樣,直接整出了個富家窮路。


    不過,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指上的玉扳指。


    這東西,剛見麵時,她就想送給孩子當見麵禮的,但這孩子堅決不收。


    或許,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沒入門前,就算自己想送,這孩子也不會要的。


    畫著畫著,柳玉梅迴頭瞥了一眼供桌,自嘲道:


    “你們也沒想到吧,我錦衣玉食了一輩子,臨老還被安排了一出窮養娃。”


    ……


    十六個牌位,被抱進了小工坊。


    潤生早就在裏頭坐著等了。


    阿璃熟門熟路地,拿起墨筆,給牌位進行勾畫。


    然後拿出工具,開始取材雕刻。


    李追遠在旁邊幫忙。


    潤生想幫忙,可這種精細活兒,他插不上手,隻能幫忙處理一下台麵,順便把一些工具進行打磨。


    木釘子不難做,再者也不用進行細致的紋理雕刻,所以並不費時。


    高端的牌位,哪怕就原汁原味,也能發揮出鎮壓奇效。


    “噗哧!”“噗哧!”


    李追遠打開了兩瓶健力寶,和阿璃一人一瓶,喝了起來。


    “阿璃,你去休息吧。”


    阿璃點了點頭,目光落在男孩手中的那罐健力寶上。


    普通的飲料罐子,她不會再收集了,畢竟藏品檔次上來了。


    但一起開的且一起喝過的罐子,她還是想要的。


    李追遠隻能抬起頭,把餘下的飲料一口氣喝完,然後把罐子遞給阿璃。


    阿璃接過罐子,眼裏流露出滿足的光彩,離開了工坊。


    “潤生哥,你把衣服脫了吧。”


    “好。”


    潤生把衣服脫了。


    曾經,秦叔以十六根棺材釘幫潤生強開氣門,以最生搬硬套的方式,傳授《秦氏觀蛟法》煉體之術。


    現如今,當初的傷口早已愈合,原本類似拔火罐留下的圓圈痕跡也已變得很淡很淡。


    但今天,李追遠得把氣門重新穿鑿起來。


    李追遠拿起木釘,又拿起錘子,對著氣門位置,開始釘釘子。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李追遠雙手黏滋滋的,全是潤生的血。


    好在,噴血也就是剛釘的那一會兒,等釘子釘進去後,潤生就會收縮肌肉,自己止血。


    潤生沒覺得痛,甚至都沒皺眉,他隻是有些歉然道:“小遠,下次我不會再胡亂吃東西了。”


    “其實你吃的那具蠱童屍體,隻是一個催化劑,秦氏觀蛟法生生不息,哪怕不是在戰鬥,日常吃飯睡覺時它也在一直在淬煉著你的筋骨皮肉,當你鍛長到一定程度後,骨子裏的那些東西必然會被激發出來。”


    如果潤生這輩子一直跟著山大爺做個普通的撈屍人,他的本性特征不會得到激發,是能夠雖顯奇怪卻依舊能安穩度過這一生的。


    可偏偏,潤生跟著自己開啟了走江,一次次戰鬥,一次次重傷,一次次氣門全開,將他的真實一麵,催生了出來。


    潤生的神情略顯暗淡,目光低下。


    這是第一次,小遠幾乎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不是人。


    雖然,這一事實,他早已清楚。


    哪個正常人,不吃香就吃不下飯的,哪個正常人,會對那些髒肉有著極強的食欲?


    李追遠一邊繼續釘著釘子一邊說道:


    “真好,我們哥倆都不是人,都是披著人皮模樣的怪物。”


    潤生抬起頭,看著少年。


    少年麵帶微笑。


    但在微笑中,潤生瞧出了少年在說這句話時,體內所產生的痛苦。


    他知道披著人皮的怪物,對少年而言,是最刺耳的話,但少年卻為了安慰自己,主動講了出來,拿它開玩笑。


    “小遠。”


    隻是一聲唿喚,再多的話,就說不出口了,也不用說了。


    當初那場夢裏的畫麵,二人現在都不記得。


    在夢中,即使被夢鬼操控淪為了傀儡,潤生依舊沒有遵從“主人”的命令,對小遠發動攻擊。


    這事,忘了也就忘了,因為有些事其實不用執著於記得,反正都擺在心底。


    “好了,潤生哥,你現在按照重新運轉《秦氏觀蛟法》,按照我的吩咐節奏,我叫你快你就快,叫你停你就停,叫你逆行……你就逆行。”


    “好。”


    李追遠雖然沒開始練武,但對《秦氏觀蛟法》的理解,就是秦叔,都比不過自己。


    在他的指揮下,潤生開始重新運轉法門。


    “額……額……額……”


    潤生發出了痛苦的低吼。


    “暫停一下。”


    李追遠抬手示意,然後給這個小工坊布置了一個簡單的隔音陣法。


    “好了,現在外麵聽不到了,繼續。”


    “啊!!!!!!”


    潤生開始痛苦地嘶吼。


    這就像是動物需要磨牙一樣,李追遠這是等同於在給潤生磨牙。


    將他體內不斷壯大出來的邪煞之氣,給強行磨碎。


    落於現實中,等於是潤生在活生生打磨自己的皮肉和骨骼。


    此中痛苦,遠超刮骨療毒。


    不過,潤生都承受了過來。


    “好了,可以了。”


    “唿……唿……”


    潤生喘著氣,抬起頭,他眼眸裏的光澤,變得更加深邃。


    原本的大塊肌肉,這會兒也收縮變得精悍,整個人個頭雖然依舊很大,卻比之先前,有點抽條了。


    從氣質上看,已經有了些許秦叔的影子。


    “獸性”轉化為人性,不僅不會變虛弱,反而會變得更強大,因為隻有人,才能在清醒的狀態下,合理使用力量。


    氣質上的變化,同時還意味著潤生的煉體術,已經真正入門。


    雖然,他走的是以蠻力撞門的路子。


    可真就被他,硬生生地給撞出了縫隙。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邪煞氣息被壓製了迴去,小黑再咬他,就不會出現那種破煞的傷口了。


    李追遠拿出自己畫的符紙,往潤生手腕傷口貼去,符紙沒變化。


    “潤生哥,辛苦了。”


    潤生搖搖頭,然後看著李追遠,說道:


    “小遠。”


    “嗯?”


    “我們一起做人,好不好?”


    ……


    李三江嘴裏叼著煙迴來時,潤生剛在壩子上井口邊衝了澡,正準備收拾從自己身上衝刷下來的血跡。


    “咋咧,地上這麽多血,家裏殺豬啦?”


    潤生撓撓頭,說道:“李大爺,我弄的。”


    “你弄的?你生產大出血?”


    李追遠這會兒剛拆去小工坊裏的陣法,走出來準備洗手,聽到外頭的對話,少年直接說道:


    “太爺,本來劉姨準備做血旺的,被我不小心打翻了,潤生哥在幫我收拾。”


    李三江:“翻了就翻了嘛,多大點事,我就不愛吃血旺,容易上火。”


    李追遠在井邊蹲下,洗手。


    井口上裝了人力抽機,不用再拿水桶係繩子打水了,按壓幾下就好,旁邊會一直備放著一杯水,白天井口幹了打不出水時就往裏頭倒一杯。


    李三江有些奇怪地對著潤生看了看,疑惑道:“咋感覺潤生侯瘦了些?”


    “沒有吧?”


    “不對,確實瘦了點。”李三江走近,抬腿踹了一下蹲在地上擦地的潤生,“讓山炮過來見了還以為我不給你飯吃呢,記住多吃點飯,把肉養迴去。”


    “好嘞,李大爺。”潤生笑著迴應,吃飯,他在行的。


    李三江看向李追遠:“那個,小遠侯,你跟我來一下。”


    “好的,太爺。”


    潤生遞過來一條帕子,李追遠擦了擦手後,跟著李三江進了屋。


    沒想到進屋後還不夠,李三江示意李追遠跟著他上樓。


    一直到跟著進了房間,太爺才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獎券。


    “小遠侯,你看看這是啥。”


    “太爺,你去摸獎了?”


    這些年,摸獎之風可以說是在各地盛行。


    每到一個鄉鎮舉辦時,道路兩側都是售賣獎券的櫃台,後頭站著統一服飾的售賣員,附近鄉民都會被吸引過來,如趕集般熱鬧。


    刮出的廢獎券,更是把腳下道路鋪了一層又一層。


    “摸獎的哪有賣獎的精,太爺我這是撿的。”


    “撿的?”


    “對,你看看。”


    李追遠接過獎券,上麵寫著“京城兩人五日豪華遊”。


    “嘿嘿,你看看,太爺我這運氣咋樣?我聽壯壯說,你們現在忙實習,不用再去學校了,現在也沒啥事,正好你可以去京裏再看看。


    你媽那裏你不用去了,但你在京裏不也有親戚麽?”


    “太爺,我不想迴京裏,我在這裏住著很好。”


    “又不是叫你迴京裏去住,這不是包旅遊麽,不去白不去。”


    “可是,去不了呀,太爺。”李追遠指著獎券上麵的小字,“已經過日期了,這是前兩期開出的獎。”


    “過期了?已經有人中過了?”


    “嗯。”


    一般這種大獎,都是組織方自己人中,自己上台領獎的,普通人隻能抽到個洗發水香皂啥的。


    “嘶,這不白高興一場麽,我還當個寶貝揣兜裏呢。”


    “太爺,你要是想去京裏看看,我帶你去旅遊旅遊。”


    去京裏旅遊,幾乎是當下所有老一輩人的夢想,他們想去看一看那一輪太陽。


    “費那個錢幹啥,我聽說京裏吃喝都不便宜哩,我不去,不去不去!”


    “太爺,我存了不少錢了,夠帶你……”


    “你存的那點錢哪夠,你娶媳婦兒了麽?你生娃了麽?你去市區裏買房了麽?”


    李追遠眨了眨眼,他才多大啊。


    李三江摸了摸少年的腦袋:“沒事,太爺這裏都給你計劃著,現在生意好,讓太爺再存存,管夠的,管夠的。”


    “好的,太爺。”


    少年知道,給自己掙錢存錢,是現在太爺生活中最大的樂趣。


    “吃晚飯啦!”


    樓下,傳來劉姨的準時報點。


    “去,你去喊那閨女一起吃飯吧。”


    “嗯。”


    等李追遠離開屋子後,李三江再次把那張獎券拿起來看了看:


    “怎麽就過期了呢?”


    李三江砸吧了兩下嘴。


    本來他是不喜歡抽獎的,他平日裏也不愛打牌。


    但原本沒有的心思,因為這張過期的獎券,反而被勾引出來了。


    “要不,明天我也去買張來刮刮?”


    ……


    深夜。


    西屋。


    陰萌現在住在這裏。


    此時,從床上到櫃子上再到地上,被她擺滿了各種瓶瓶罐罐。


    這裏頭,都是她親自萃取出來的毒。


    其中三分之一的毒,她清楚毒效,還有三分之二的毒,天知道。


    蠱蟲被陰萌攥在手裏,露出兩根長長的黑須。


    她另一隻手開始配毒,嚐試幾種毒素進行搭配。


    她發現了一個規律,那就是越是麵對烈性的毒藥,蠱蟲的兩根黑須就越是會劇烈搖擺撞擊。


    陰萌就依靠這一點,來摸索毒藥的配置。


    又配出了一副毒藥,放入特製罩子中。


    黑須快速搖動,很是起勁。


    再配出一副毒藥。


    黑須搖動出了殘影。


    陰萌點點頭,嚐試把這兩副毒藥,按照唯心比例,參雜到了一起。


    黑須不動了。


    陰萌麵露疑惑。


    這是以毒攻毒後反而變成無毒了?


    陰萌用手指,觸摸了一下蠱蟲黑須,發現黑須變得硬梆梆的。


    攤開手,蠱蟲失去了反應。


    陰萌扭過頭,看向自己用來配製和隔離毒素的罩子,發現下方竟然融出了一個小孔。


    下一刻,


    隻聽得一聲,


    “噗通!”


    陰萌腦袋磕在床上,被自己毒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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