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哆…哆哆…哆哆哆……噠噠噠噠!”


    譚文彬手持搖把,快速轉動,將拖拉機發動。


    等大家都坐上去後,譚文彬駕駛著拖拉機,沿著山路前行。


    身後,是歡慶後陷入沉睡的苗寨。


    李追遠坐在後車廂裏,抬著頭,看著漫天繁星。


    等快要到那座湖時,李追遠閉上眼,中斷了自己這份寧靜。


    “做好準備。”


    所有人,都開始檢查起自己的裝備。


    與譚文彬同坐在駕駛位的薛亮亮,接過了拖拉機握把,開這最後一程。


    到達湖邊。


    李追遠手持羅盤,確認好方位,選定了一個下水的位置以及潛遊的方向。


    潤生蹲下來將少年背起,隨即縱身一躍,跳入湖中。


    林書友和陰萌緊隨其後。


    譚文彬將手裏剛點燃的香煙猛抽了兩口後,遞給薛亮亮,然後也跟著跳了下去。


    薛亮亮站在原地,抽完那半根煙,再次將拖拉機發動起來,調轉車頭。


    車裏有他們篩留下的一些衣服器物,還有食物藥品,他的任務是把拖拉機開到較遠的一個安全位置,等待他們上岸歸來。


    薛亮亮知道自己沒能力去一線幫忙,那就沒必要去添亂了,盡自己所能,把後勤做好。


    安頓遮掩好拖拉機後,薛亮亮坐在後車廂上,抬著頭,代替小遠,繼續欣賞起了星空。


    貴州有極為豐富的人文與風景資源,等這裏的事情解決、施工隊歸來複工後,他們的任務也就算完成了。


    接下來,會有一大段空閑時間,可以不用繼續留在工地。


    薛亮亮從口袋裏拿出小本子和筆,他覺得自己可以給小遠他們做一個旅遊攻略,帶著他們好好玩一趟。


    隻是這攻略做著做著,心裏忽然升騰起一股索然無味。


    不是貴州的大山不夠美麗,而是南通的江水更加迷人。


    他覺得,比起自己做的豐富旅遊攻略,小遠應該更喜歡聽自己來一句:


    走,迴南通。


    ……


    夜裏的湖水很涼。


    入水後,大家向著湖的西北位潛遊。


    越靠近那個方位,水裏的溫度就越低。


    等深潛下去,防水手電筒燈光撒照到湖底,甚至能看見一片白霜。


    而在白霜中間,有一個黑黢黢的洞口,四周大片黑色的水草招搖。


    潤生是第一個靠近洞口的,這些黑色的水草主動地纏繞過來,企圖將他捆溺。


    奈何潤生的力氣實在太大,其原本相較於岸上就更喜歡水下,再得到秦叔的教導傳功後,水下的他更是如魚得水。


    水草被不斷崩斷,黃河鏟在潤生手中如同一把鐮刀,瘋狂收割的同時,也為後續夥伴的跟進清理了道路。


    稍微等了等,見他們已跟了上來,潤生這才向洞內遊入。


    洞內水流很紊亂,普通人進到這裏,怕是會被直接衝得迷失方位。


    李追遠左手摟著潤生脖子,右手拿著羅盤。


    少年隻需指尖在潤生後脖頸處勾勾畫畫,潤生即刻就能會意,調整方向。


    遊著遊著,前方出現了一片黑影。


    李追遠拿手電筒照過去,發現是一排排屍體,特殊的環境下,屍體得以被較好地保存,倒是沒變成巨人觀的那種模樣。


    屍體有男有女,但從身材上來看,孩童占了一多半。


    有很多孩童,即使是死了,手依舊牽著身邊的“爸爸”或者“母親”。


    老變婆的收羅對象主要是孩童,這裏的成年人,應該是為了救自己的孩子一同被拉扯下來的。


    手電筒再向下照去,可以發現下麵的黑影堆積成小山,不過基本都是破碎的。


    能飄浮至上頭的,都是較為完整的屍體。


    新鮮的屍體不多,從他們衣著上來看,都是上了年份的。


    這些,都是上一次老變婆“生產”時,所搜刮來的祭品。


    邪祟之災的破壞力,在此刻變得具象化。


    李追遠將羅盤收起,閉上眼,右手緩緩向下。


    【酆都十二法旨——萬鬼齊喑。】


    現實中看不見,但在走陰視角裏,能看見少年掌心中不斷湧現出一縷縷的黑色紋路,向著前方蕩漾開去。


    李追遠這是在對“他們”進行安撫。


    這種死去很久同時又在陰潮之地被禁錮的屍體,在接觸到活人氣息後,很容易屍變化為死倒。


    與其在水下麵對這樣的麻煩,不如先對“他們”進行人為安撫。


    在見到正主前,大家能省一點力氣是一點。


    有了少年的安撫,屍體們都很安靜,所有人都從“他們”中間穿遊而過。


    然後,完全被水域充斥的空間結束,上浮後,得以出現空穀,大家上岸。


    快速休整後,繼續前進。


    這裏不是地宮,透著一股子天然原始。


    走著走著,就能看見溶洞裏的晶瑩,尤其是在手電燈光照射過去時,反射出炫目的五彩斑斕。


    譚文彬:“多好的地方啊,真適合做旅遊開發。”


    林書友:“可是彬哥,這裏有髒東西。”


    譚文彬:“我們把髒東西清理幹淨就可以了。”


    林書友:“但是,遊客來這裏不覺得晦氣麽?畢竟這裏死過這麽多人。”


    譚文彬:“那些陵墓景區節假日時不也遊客多得飛起?”


    林書友:“有道理。”


    腳下的道路越走越寬敞,前方出現了一塊較為平整的區域。


    平台上有十二個凹槽,有十一個凹槽上嵌有石棺。


    石棺外形,和白天在工地上滅殺的那位女貴人所躺的,一模一樣。


    李追遠當時還懷疑那個女貴人是老變婆從附近哪處古墓裏挖出來的,現在看來是他猜錯了,那個女貴人本就是老變婆的“陪葬品”。


    聖女,本就是一種信仰體係下的職業稱唿。


    曆史上,有些聖女能成為周圍一大方區域的共同信仰,而有些聖女,可能就隻是被自己所在的小村寨推崇。


    老變婆的前身,應該是一位地位很高的聖女,要不然,陪葬者也不至於那般珠光寶氣。


    不過,餘下的十一口棺材裏,有九口已經被打開,裏頭空蕩蕩的。


    沒開蓋的那兩口棺材上,也被用鎖鏈捆著。


    那九口空棺材,應該是趙家那位龍王來這裏時,做的清理。


    李追遠留意到,捆綁棺材的鎖鏈,已被腐蝕,失去了原本功效。


    少年伸手對著它們指了指,同伴們會意,大家開始向那兩口棺材一步步靠近。


    人家龍王來這裏,是飄然而至,在完事鎮壓後,又瀟灑離去。


    那是龍王風采。


    他們現在距離龍王級別還差得遠,小團隊自有小團隊的運作方式。


    你要是威脅過大,那我就能避則避,隻完成主要任務即可,要是你危險可控,那我寧願多花點時間,把這兩顆雷給提前排掉。


    省得完事兒出來時,再遭意外波折。


    不過,就在這時,裏頭深處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緊接著第二聲、第三聲……


    譚文彬:“我艸,是要生產了麽?”


    陰萌:“龍王字碑上不是說她生產時要做血祭麽?”


    林書友:“是啊,這不還沒大開殺戒嗎?”


    潤生:“早產。”


    伴隨著慘叫聲,兩口棺材上的鎖鏈脫落,棺材蓋掀起。


    裏頭,兩具女屍挺立,原本不說膚如凝脂,但至少看起來還挺白皙,生前應該也是貴人的身份,但很快,她們的皮膚就變得鐵青,眼耳口鼻處有黑氣繚繞,身上滲出粘稠腥臭的液體。


    “砰!”“砰。”


    兩具死倒,跳出了棺材,不過它們並未發動攻擊,而是腳尖踮起,滑移向了進口處,似是在護法。


    慘叫聲,還在繼續。


    擺在李追遠麵前的,有兩個選擇。


    一個選擇是繼續穩紮穩打,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一步一步穩穩推過去。


    另一個選擇就是,以性價比最高的方式擋開路上的阻攔,以最快的速度衝進核心區域,也就是“產房”。


    這可能是一個陷阱,同時也可能是一個機會。


    不過,反過來思考一下,選擇就能更容易做出了。


    曆史上,老變婆上一次生產時,得由龍王來親自出手解決,那位趙家龍王親手斬殺了蠱童。


    由此可推斷,蠱童的威脅,比起母體老變婆要大得多。


    就算這是陷阱,那也無非是中了分兵之計,風險能夠承受。


    李追遠下定決心,開口道:


    “林書友。”


    “在!”


    “攔住它們。”


    “明白!”


    林書友先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登山包裏的符針,這算是給自己一個心理暗示,同時也是給即將降臨的童子一個明示。


    白天隻是熱身,大活兒現在開始了。


    林書友左手攤開,右手握拳,單腿蹬地,豎瞳開啟,白鶴童子降臨!


    降臨後的童子二話沒說,三步讚下身形轉換,逼近一頭死倒後,一把抓住其衣服,將其後拽。


    同時,右手伸出,掌心中出現一道無形漩渦,強行拉扯住另一頭死倒,使得其不得不緊隨自己的步伐。


    即使是官將首一脈的老乩童,也鮮有看見陰神大人使用術法的畫麵,這就漸漸造成了官將首隻會近戰搏殺邪祟的既定認知。


    事實上,人家是會用術法的,但用術法會消耗自身力量,人家舍不得。


    現在,童子舍得。


    祂心裏必然還有著自己的心思,但祂不得不麵對現實。


    比起被這少年唿來喝去立規矩,祂更無法接受的是,在自己已經如此妥協承受如此多委屈後,最後因發揮不行,那少年強行給自己的乩童換個陰神。


    大年初三的夜裏,林書友晚上不睡覺,去摸增損二將神像的那一幕,已經深深刺激到了童子。


    童子一上來就強行發威,將兩頭死倒拉開,開辟了去路。


    李追遠再次爬上潤生後背,一揮手,其餘人向裏衝。


    那兩頭死倒也就是和白天女貴人一個級別,實力不算離譜,但比較難殺,在此刻,已不值得在此為它們消耗太多時間。


    衝出平台後,是一座粘稠的水潭。


    水潭裏不是水,而是發臭的鮮血。


    在眾人來到這裏時,一塊巨大的黑色硬殼自裏頭浮現,這應該是一隻蟲子。


    但這蟲子已經死了,其甲殼上,有一處巨大的凹陷,應該是被強行砸破,直接鎮殺。


    隻是,死去的蟲子雖然未能複活,卻也成了一種新的培育載體。


    自其身上,源源不斷的小蟲爬出,有的還撲棱起翅膀,開始飛舞。


    “陰萌。”


    “明白!”


    陰萌抽出驅魔鞭,鞭子在白天的戰鬥中斷了,但重新綁係後,也不是不能用,再說了,她的鞭子現在越來越像是放毒的載體。


    她可不像潤生,有那種強大的蠻力,要是她有,反而不會用鞭子了,使鏟子更合適。


    驅魔鞭震蕩,毒霧散開。


    蠱蟲本就有毒,但很顯然,它們對陰萌的毒更為忌憚,因為陰萌對自己的毒也很忌憚。


    道路開辟後,潤生背著李追遠跳上了那個蟲殼,再跳到水潭對麵。


    前方出現了一個山洞,山洞上雕刻著一個詭異的圖案,應該是老變婆曾經所在村寨的圖騰。


    譚文彬二連跳,也跟了過來,陰萌最後一個過來。


    “嘩啦啦……嘩啦啦……”


    就在這時,洞口上方,也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蟲子,像黑色的瀑布傾瀉。


    水潭處的蟲子,在毒霧散去後,也再次逼近。


    陰萌知道小遠哥的目的是什麽,這次好不容易碰到專業對口,她必須要抓住這次表現的機會。


    隻見她拉開登山包拉鏈,裏頭是滿滿當當的各種小瓶子。


    有些瓶子上貼著標簽,有些則什麽標記也沒有。


    譚文彬看得一陣牙疼,出發前,他是親眼見過陰萌做準備配毒的。


    那些沒標記的瓶子,並不是說陰萌看色澤形態就能辨認所以不需要貼標簽多此一舉了,而是陰萌配到一半後……忘記了它們是什麽毒。


    其實,團隊裏所有人都清楚,陰萌的毒術使用有些不靠譜。


    但沒人去勸說她改一改,哪怕是李追遠,對此也選擇了默認。


    因為一板一眼改好了的陰萌隻是一個水平普通的毒師,而按照原有習慣帶著點胡亂瞎來的陰萌,其水平波動會很大,上限很高。


    “小遠哥,四九方位!”


    這是陣法布置時的一個名詞,也就是少年給他們創造的“乘法口訣”。


    潤生用力點頭,譚文彬嘴裏開始念誦。


    隨即,陰萌開始了。


    她先丟出瓶子,然後在空中以皮鞭抽打,瓶子破碎,皮鞭裏夾藏的毒素與瓶子裏的毒素產生了不知名反應,直接炸開。


    先是炸出了一團綠色,附近的蠱蟲全部嚇得避開。


    潤生背著李追遠,身後跟著譚文彬,大家同時開始了奔跑,走的是曲線。


    每次拐彎時,都意味著身前一塊區域有毒瓶破碎,毒霧散開。


    驅散蠱蟲開路的同時,也盡可能地避免了傷及隊友。


    潤生奔跑得很認真,譚文彬邊跑邊大聲背著口訣。


    蠱蟲們很害怕,隊友更害怕,因為陰萌一個手滑,可能就會導致己方中毒。


    最終,大家夥終於衝破了蠱蟲阻攔,跑入了山洞中。


    而陰萌,則因為替大家開路,留在了後麵。


    看著同伴們離去的背影,陰萌笑了。


    皮鞭以自己為圓心,連續拍打,擊散出的毒霧給自己暫時營造出了一個安全隔離帶。


    她出不去,外頭的蠱蟲暫時也不敢衝進來。


    她沒有被拋棄感,她反而挺享受這種為團隊付出和獻身的感覺。


    事實上,好幾次在夢裏,她就幻想過這一畫麵:


    她站在那裏,說道:


    ‘你們先走,我斷後!’


    然後鏡頭先給她一個正麵近景,再鏡頭拉遠,給她一個悲壯的背影。


    可惜,以往都沒有這樣的機會,更沒有創造這一機會的環境,她無法得到這種獲得感。


    上次小遠哥說,是因為自己的緣故,牽扯到了酆都大帝,自己立了大功。


    可問題是,她什麽都不記得,小遠哥和大家也都不記得,這種大功,連迴憶都做不到!


    這次不錯,總算有個表現的機會了。


    陰萌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登山包,她這次帶的毒瓶很充足,心裏倒是不慌。


    不過,看著毒霧外密密麻麻的蠱蟲,她腦子裏忽地升騰起一個想法:


    要不要逮一隻蠱蟲過來研究研究?


    她知道,自己的師父,也就是劉姨,最擅長的就是蠱術。


    不過那種蠱術脫胎於風水養蠱之法,養的是風水象形蠱,和苗疆蠱不是一道。


    劉姨不是沒教過陰萌養蠱蟲,但陰萌是在張家界時才學會走陰,現在走陰時也很吃力,對風水之法的理解也很淺薄……


    所以,劉姨教了她幾次,給她找了幾隻幼蟲培育,她都把蟲子給養死了。


    風水蠱法的蟲子太嬌氣了,陰萌覺得,苗疆蠱蟲抗性高,興許能找到適合自己培育的蟲子?


    陰萌目光向四周看去,周圍地上已經有不少先前被自己毒死的蠱蟲了。


    蠱蟲是被養出來的,那合適自己的蟲子,不就是被自己毒出來的?


    隻要能經受住自己幾輪毒素不被毒死的蟲子,豈不就是天然契合自己?


    不過,她不知道自己要在這裏支撐多長時間,可能等小遠哥他們迴來時,自己還得為他們再次開路,包裏的毒藥可得計劃著用。


    算了,等這次事情解決後,自己大不了再下來一次找這些蠱蟲重聚,嗯,讓潤生帶著自己偷偷下來。


    離開蟲潭區域的三人,繼續沿著山洞前進。


    譚文彬本就因潛水濕過一遍的後背,剛剛又濕了一遍。


    “唉,該讓萌萌配點解藥啥的,電視劇裏不都這麽演的麽,提前吞服了解藥,就不怕這些毒了。”


    潤生:“你去試解藥有沒有效?”


    “得,當我剛放了個屁。”


    起初,山洞還比較正常,但越往裏走,山洞裏就出現了壁畫,很粗糙很原始的壁畫,全是以鮮血塗抹,上麵畫著各種各樣的怪物和詛咒。


    自頭頂中間處,有一道很粗的溝壑,一路延伸過去,應該是曾被人以利器強行破除。


    隻是,陰邪之物的最大特點是,隻要給它以時間,它就能死灰複燃,哪怕恢複不到完整水平,也依舊可以給你帶來麻煩。


    嬉笑聲、謾罵聲、野獸嘶吼聲,不斷傳入眾人耳中。


    壁畫上的東西,從靜態漸漸變為動態,像是活過來了一樣。


    它們,本就是封存在這裏的怨念,當作反向門神使用。


    以往遇到這樣的情況,李追遠會選擇停下來,先布置陣法,再以陣勢一點一點地開拓和鎮壓過去,隔絕其影響。


    可現在,容不得這般做。


    譚文彬伸手拍了一下自己雙肩,罵道:“你們倆笑什麽笑?”


    外頭熱鬧,倆怨嬰也開始加入一起嬉鬧,就跟孩子看見孩子群在玩,他也就想加入一起玩一樣。


    剛罵完,譚文彬愣了一下,隨即,他看見了潤生背上,小遠哥向自己看來的目光。


    譚文彬馬上再次拍打自己雙肩:“孩兒們,快,活潑跳躍起來,把那些小朋友小動物都喊過來和你們一起玩!”


    倆怨嬰跟隨著譚文彬後,雖然被譚文彬施展過禦鬼術,但總體上來看,也是補充遠大於損失,已經比當初他們母親托付時,怨靈要凝實許多了。


    這裏的壁畫被人毀壞過,還殘留在這裏的,早已元氣大傷,也就是數量眾多,但單論品質的話,還真遠遠比不上譚文彬的倆義子。


    在譚文彬的鼓動聲下,倆怨嬰開始“唿朋引伴”。


    品質高,就像是孩子群裏的大孩子,天然掌握著話語權。


    漸漸的,李追遠和潤生耳畔邊的雜音就變小了,視線也恢複正常。


    譚文彬不停後退,一邊退一邊勾動手指:“來,都過來,叔叔給你們講故事,講白雪王子和七個小紅帽的故事。”


    “走。”


    “嗯。”


    潤生開始奔跑,沒有阻擋與幹擾的他,很快就衝出了一大段距離,周圍岩壁上,也不再有壁畫了。


    潤生:“大家,都和以前不一樣了。”


    李追遠:“大家,都在成長。”


    理性的紙麵數據,李追遠一直都很清楚,甚至,他們的發展計劃也都是由李追遠製定的。


    可直到真正事情發生,他們能夠一個一個獨當一麵時,李追遠心裏也會產生一種陌生感。


    或許,這就是走江吧。


    一浪一浪拍打過來的同時,大家也在這一浪一浪中不斷變強,一切都在潤物細無聲中進行。


    潤生:“小遠,他既然來過,為什麽不清理幹淨?”


    這是潤生憋在心裏想問的問題。


    既然那位趙家龍王曾來過這裏,為什麽不把犄角旮旯都清理掉,還為後人增添了難度。


    李追遠:“這不怪他,以他當時的視角,他是清理幹淨的。”


    十二口陪葬棺,他清理了九口,餘下三口打了封印。


    蟲潭裏最大的那隻蠱蟲,他給弄死了。


    壁畫上的怨念詛咒,他直接破出一條溝壑。


    一般人家也就過年前來一次徹底的大掃除,他那一清掃,至少管用上百年,真不能說他做得不夠到位。


    但即使是龍王,也隻能管他那一代。


    碑文上,他自己也寫了:“歲月漫漫,人力有窮。”


    有時候,那一代人不是不想把事情徹底做完,相信後人的智慧,其實也是一種無奈。


    那淒厲的慘叫聲,越來越急促,似乎已經要到臨產點了。


    這意味著,自己等人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但在潤生剛準備跨出山洞的刹那,一隻巨大的尾巴,掃了過來。


    潤生趕緊後退,“轟隆隆”巨響之下,尾巴掃過,落石滾滾。


    那東西,像是一條蛇,卻有四隻腳。


    農村地方很常見,被稱唿為“四腳蛇”“蛇舅母”,其實它不是蛇,而是一種蜥蜴。


    隻不過,眼前這東西的體形,有些大得誇張。


    好在,它沒有頭顱。


    它的頭在另一處角落放著,很大,已是白骨。


    但在其順滑的脖頸處,生出一隻黑色的肉瘤,肉瘤蠕動,既像鼻子又像是一隻眼。


    慘叫聲就在前方,它應該是阻攔進入“產房”的最後一道。


    潤生清楚,該輪到自己了。


    “小遠。”


    “嗯。”


    潤生一個加速,跳躍出了山洞,避開了那東西的又一次尾抽。


    在空中,潤生抬起手,李追遠伸手握住,脫離了潤生後背的同時,潤生順勢轉身,將少年拋了出去。


    李追遠是沒練武,但長期堅持不懈的基本功打磨,已讓其身體素質早就不像外貌看起來這般簡單。


    對此感受最深的就是潤生,每隔一段時間少年上自己後背時,他都能察覺到少年力氣和平衡性上的變化。


    要是小遠還是當年那個剛見麵時的小遠,他可不敢這般拋他,會把他摔死的。


    李追遠在半空中時,就已經選好了落地姿勢,落地的刹那間,給自己一個側方施力,然後整個人連續滾了出去。


    等站起身時,那隻無頭的“蛇舅母”想要衝過來阻攔,卻被潤生一鏟子砸中其一條腿,強行阻止。


    二人簡單的一個眼神交匯,李追遠對潤生點頭,潤生也點頭迴應。


    如果氣門全開的話,潤生有概率直接把這無頭的大家夥給弄死,但暫時沒這個必要。


    離得這麽近,開不開,都是少年一聲招唿的事。


    和譚文彬的禦鬼術一樣,當李追遠在時,潤生和譚文彬的秘術使用權限,就自然而然落在少年手裏。


    前方是三道水簾,穿過水簾後,李追遠看見了真正的趙君廟。


    比起外頭山上的那一座,眼下的這座,隻能說更為粗放。


    看得出,這是就地取材,臨時雕刻。


    一些地方,還殘留著明顯的切割痕跡。


    上有石匾,書寫:趙氏封鎮。


    下有一大一小兩座石碑,小碑上嵌入著一個童子,早已成枯骨,這是被硬生生打入石碑的。


    大石碑中有凹陷,隱隱可見人形,但中間是空的。


    趙無恙當初應該是想把老變婆和其蠱童,一同煉成石頭標本。


    但很可惜,蠱童他殺了,也鎮死了,但老變婆他沒能殺成功。


    最後,隻能選擇在此建廟塑陣,以求將老變婆在此借歲月與陣法之力磨殺。


    隻是,陣法先一步“熄滅”,老變婆得以存活,甚至脫困。


    從殘留的痕跡中,李追遠可以倒推出一些陣法細節。


    他見過太多奇陣,開拓過視野。


    玉虛子的陣法感悟,讓他加深了陣法細節;夢中魏正道的提攜,提升了其對陣法的審美。


    趙家龍王的這座封磨大陣,是有點糙的。


    大概率,趙家龍王並不善陣法之道。


    這不算什麽奇怪事,人的壽命有限,短暫的精力中,很難有人將眾道都學成。


    趙家龍王走的,應該是以力破一切的道路,自打進入這裏,其所留下的痕跡,都在證明這一點。


    但哪怕是龍王這種一代翹楚,到最後,也是需要家族助力的。


    隻是,九江趙應該很難給予他這樣的援助,可這也從側麵說明其崛起之路的艱難與不易。


    這江湖,要真是一直被龍王世家壟斷著,那也會挺無趣。


    繼續往裏走,上方全是晶瑩的倒錐,地上也有一些脫落的碎片。


    腳踩在上麵時,很輕易地就能將其粉碎。


    這粉末質感,和那些假人被打碎時一模一樣。


    想來,那種神乎其神的鏡麵術法,其原料,離不開這個。


    而想要維係其繼續產出,這裏的環境就不能發生變化,所以,老變婆才更要阻止那處水電站的建設。


    “啊!!!”


    這是目前為止,最淒厲也是最尖銳的一聲慘叫。


    這一聲過去後,就隻剩下了短促的喘息聲。


    李追遠快步上前,前方出現了一座祭壇,祭壇上有很多條斷裂的鐵鏈,一個蓬頭垢麵的女人,躺在那裏。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女人發出了笑聲,她仰起頭,坐了起來,自祭壇上,向下看著李追遠。


    她的左眼散發著兇狠的光澤,右眼則如同溫柔的湖水。


    目光對視時,李追遠先閉上眼,再睜開,打斷了其對自己施展的精神魅惑。


    女人臉上,再度浮現出滿意的神情。


    她伸手,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肚子,肚子平坦。


    李追遠疑惑:這是生好了?


    然而,女人接下來的舉動,讓少年知道自己想錯了。


    “啪!啪!啪!”


    女人開始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肚子,她平坦正常的腹部快速隆起,且逐漸變得透明化,裏頭,有一個根本不該現在還存在於母體的孩子。


    李追遠所站的角度,隻能看見孩子的背影。


    但從其背影上來看,怕是有五歲了。


    “孩子,你說得對,正如你所說,隻要我不斷發出類似生產的慘叫,他就會迫不及待地趕過來,你看,一切都如你所料。


    真是我的好孩子,還沒出生,就這麽聰明,會算計人了。”


    女人對著自己肚皮說完後,還特意抬頭看向李追遠,問道:


    “你說,對不對?”


    李追遠右手微微握拳,業火已經在掌心燃起,左手下翻,銅錢劍落入手中。


    對與不對,其實都無所謂,比起收益,這點風險,值得冒。


    身後還傳來隆隆聲響,是潤生和那“蛇舅母”在進行纏鬥。


    隻需自己一聲招唿,潤生就會氣門全開。


    這也就意味著,李追遠現在的局麵,其實沒有那麽差。


    倒是這女人……這是你的老窩,為什麽會覺得讓人直入自己老窩,是她自己占了便宜?


    女人站起身,張開嘴,厲嘯自其口中發出,四周的水晶開始顫抖。


    她走下台階,她的四肢開始不規則的轉動,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像是散了架的零件,開始重新整合。


    她的氣息,也越來越強盛,周身凝聚的怨念,也越來越濃鬱。


    邪祟的實力強弱,是可以從氣勢上看出來的。


    老變婆前身是苗疆聖女,這種由玄門人轉變為的邪祟,是最難對付的一類。


    可就在這時,老變婆的肚子裏,傳來“咚咚咚”的聲響。


    “啊!!!”


    她發出了慘叫,先前凝聚過來的怨念,因此出現了震蕩,不僅凝聚過程被打斷,甚至還逐漸散開。


    老變婆坐在了台階上,她表情痛苦地捂著自己的肚子。


    “孩子,再等等,再等等,等娘親把他和他的人都殺了,娘親騰出手來,再好好生你。”


    隻是,柔聲細語,並未換來腹中的同等迴應。


    “咚咚咚”的聲響,反而變得比之前更大了。


    “啊!!!”


    老變婆的慘叫再次發出。


    這會兒,反倒是李追遠有些判斷不準了,自己的選擇,到底是錯了還是對了。


    前一刻清晰知道是錯了,這一刻似乎又變得有點對。


    老變婆真的如潤生所說……早產了。


    “孩子,聽娘親的話,再等等,娘親得為你的出生,準備好血祭,這樣的你,才能一出生起就強大,像你當初的那位哥哥一樣!


    你的哥哥,一出生就很強大,要不是為了保護娘親,你哥哥也不會被那位龍王斬殺,他那是犧牲了自己,才換迴了娘親的命!


    你再等等,別急,別急啊……”


    迴應她的,是一聲刺耳的“嘶啦!”


    她的肚皮,被從裏麵剖開了。


    “孩子,你在幹什麽,你在幹什麽,停手,你停手,給我停手!”


    “嚓嚓嚓嚓……”


    肚皮撕裂的幅度,還在加劇。


    “孩子,你快停下來,快點停下來,等娘親給你準備好血……血……”


    老變婆的四肢,開始變得幹癟,她原本蓬亂的頭發,漸漸呈現出白灰色,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很多歲。


    沒有準備血祭,那就以母體為血食。


    李追遠猛然意識到,魏正道書中記載的“母子連心蠱”,在老變婆身上,發生了錯誤。


    老變婆不是想生出第二個自己,她是真的想要生出一個自己的孩子!


    強烈的利己動機與野心,才會讓玄門中人走入歧途,不管口中說得再冠冕堂皇,那都是為了自己,而老變婆釀出這麽大的風波……居然是為了生出一個她自認為完美的孩子?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可怕偏執,又把“母愛”這個詞,給扭曲汙染到了何種地步?


    同時,這也解釋為什麽,當初趙無恙出手對付的,是蠱童和老變婆兩個人,按理說,蠱童出生時,老變婆就應該死了,她會在蠱童身上得以重生。


    她第一個孩子,在危機到來時,舍身救了她,也因此加深了她想要再生出一個完美孩子的執念。


    隻是這次,似是發生了意外。


    這第二個孩子,好像並不願意聽他這個母親的話。


    李追遠微微皺眉,老變婆現在懷的這個,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怪胎?


    老變婆很是慌亂,她的身形越來越蒼老,生機正不斷地湧入自己的腹部,再這樣下去,她會死的,會死!


    好幾次,她都舉起手,想要伸入自己的腹部,試圖去掐死自己的孩子,但最後,她都收迴了手,她不舍得。


    她覺得自己這第二個孩子,比第一個,更完美,絕對會讓她感到滿意,她不舍得毀掉自己苦心經營的結晶。


    “哢嚓!”


    肚皮,徹底破了。


    一個孩子,從裏麵站了起來。


    先前在肚子裏時,他還隻有五歲大小,現在他“出生”了,從背影看,就有了接近八歲的體形。


    而長大的代價,是對母體的瘋狂掠奪。


    老變婆躺在地上,無比虛弱,但她還沒死,殘留的那點生機,可以支撐著她繼續苟延殘喘。


    她曾在龍王的攻勢與鎮壓中,艱難求存過一次,這一次,她也一樣可以挺過來。


    她麵帶笑容,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孩子,艱難地抬起手,想要去摸一摸他的臉龐。


    但那個孩子,卻伸手,拍開了來自“母親”的親昵撫摸。


    他抬起腳,踩在了母親的脖子上。


    “哢嚓!”斷裂聲傳來。


    緊接著,他彎下腰,伸手,隻聽得一聲持續的拉拽摩擦,最後“啪”的一聲,他將老變婆的腦袋給拽離了身體。


    然後,像是丟一件垃圾一樣,隨意丟開。


    老變婆的腦袋,像是一個球,在祭壇上滾了很遠,停下來後,定格的神情,是不敢置信。


    沒人能想到,這個被家長無數次拿來嚇唬孩子聽話的民間傳說人物,竟然以這種方式……死了。


    當年龍王都沒能完成的事,被這剛出生的孩子,給做成了。


    “嘻嘻……”


    孩子發出了笑聲。


    他轉過身,麵朝下方的李追遠。


    這是李追遠第一次看到孩子的正麵,看見了孩子的真容。


    這一刻,李追遠有種幾年前八歲的自己照鏡子時的感覺。


    就算是忽略掉這幾歲的年齡差距,他也幾乎長得,和自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這時,男孩將右手放進嘴裏吮吸著,麵露靦腆的笑容,童聲稚氣的對李追遠喊道:


    “哥哥,你看,我幫你殺了她哦。”


    剛從娘胎裏出來,粘稠的液體不斷從男孩腦袋上滑落,他向前走了幾步,踩著老變婆的屍體,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響。


    似乎是見李追遠沒反應,男孩臉上流露出三分不解三分委屈三分惶恐以及那最重要的一分期待。


    李追遠能從男孩臉上看出餅狀圖。


    因為他以前就習慣這般精確表演。


    男孩再次開口問道:


    “哥哥,你是不喜歡我麽?”


    李追遠深吸一口氣,此時他內心深處,升騰起一股強烈的排斥感。


    因為阿璃的緣故和自己的努力,已經壓製下去且很久沒再現的病情,此刻有了複發的趨勢。


    李追遠沉聲道:


    “你讓我,感到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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