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譚文彬就醒了,打算去衛生間放個水,迴來接著再眯一覺。


    一睜眼,就瞧見小遠哥坐在書桌前,牆壁上掛著一幅剛畫好的畫,畫中人手持一盞蠟燭,詭異森然。


    譚文彬馬上坐起身,默默地走到小遠哥身後。


    他很詫異,這是江水又來了?


    李追遠開口道:“通知其他人,進入戒備。”


    “好。”


    譚文彬披起衣服,走出自家寢室來到阿友寢室門口。


    這個點,寢室裏其他人都在熟睡,直接敲門會打擾到別人休息。


    譚文彬伸手拍了拍自己左肩。


    怨嬰抬頭,鬼氣發散。


    他清楚,先前不管阿友睡得再死,這會兒肯定直開豎瞳:有邪祟!


    果然,很快寢室門就被打開,林書友一邊揉著眼睛一邊看向譚文彬:“彬哥?”


    “通知潤生和萌萌,進入戒備。”


    林書友馬上神情一肅:“明白!”


    譚文彬馬上去衛生間放水。


    他讓阿友去做傳達,還真不是為了偷這個懶,而是他清楚,新加入團隊的阿友很喜歡也很享受這種參與感。


    哪怕隻是一個簡單的跑腿工作,他也甘之如飴,這可以不斷加深“我是團隊一份子”的認知烙印。


    以前剛入夥時的譚文彬,也有過這一時期,沒點活兒幹全身刺撓。


    寢室裏,李追遠繼續看著自己畫的這幅畫。


    他現在需要理清楚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是第五浪來了麽?


    不,不應該的,它不可能這麽快。


    自己第四浪超前解決,接下來應該有一段較長時間的安穩期,或者叫休整期。


    哪怕江水想要對自己繼續改變策略,也不可能淪落到以量和快節奏取勝,讓你喘不過氣,這不符合出題人的審美。


    換個角度來說,它要是真這麽低級,反而是李追遠樂見的。


    因此,這應該不是自己的第五浪,不是來自江水的推動。


    第二個問題,目的。


    下午吃飯時,金獅對自己睜過眼。


    晚上睡覺時,獅靈入夢,不惜以燃燒己身為代價,對自己傳達訊息。


    它是在向自己示警呢,還是在向自己尋求幫助?


    類似的事,以前並不是沒有發生過,第二浪的大魚和第四浪的趕屍道人,其實都相當於在向自己求助。


    但那是在走江中,自己必須要去麵對,且對方向自己求助的同時,也代表自己也能從中得到一定的便宜和助力。


    所以,李追遠認為獅靈是在向自己示警。


    不會是求助,因為沒到那份關係,且對方也沒給予自己足夠的利益,自己不會去多管閑事。


    當然,對自己示警的話,也是有利益訴求的,隻不過訴求在後。


    等自己確認示警是真實的,解決完這一問題,認可它這份獅情,那就必然會想報答進行迴饋。


    理清楚這些東西後,李追遠再看畫中人時,就清晰多了。


    怎麽,


    是你要來找我?


    喝湯,


    你當你是孟婆呢?


    譚文彬迴來了。


    李追遠站起身:“彬彬哥,把畫摘下來,我們開個會。”


    “好嘞。”


    商店的地下室,私密性很高,適合開會。


    缺點就是有點昏暗,哪怕有一個燈泡,可打開後泛著黃暈,更顯陰沉沉,但也挺符合會議精神氛圍。


    進入戒備,是《走江行為規範》裏的用語。


    通知下達後,團隊裏所有成員立刻切斷所有非必要的社交,保持短距離唿應,不再單獨行動。


    這都是大家都認可的經驗教訓總結。


    隻是,以前都是以此方式來應對走江的,隻有在感知到浪花濕鼻時,才會進入這一狀態。


    “這次,我覺得不是浪花。”


    李追遠的聲音在潤生房間裏迴蕩。


    陰萌的房間不適合當作會議室,因為有人要抽煙。


    譚文彬坐在那裏,點了一根煙。


    林書友把手伸過來,想學著點一根,被譚文彬一巴掌拍到手背,迴瞪了一眼:不學好。


    其實,李追遠知道,譚文彬這煙戒不掉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伴隨著一浪一浪走過,他肩上倆怨嬰擁有了一定功德,得到了進一步複蘇,原本的封印已經有些難以隔絕它們倆對宿主的影響了。


    譚文彬會一直承受著心煩意亂困擾,尤其是在思考時,情緒會明顯焦躁起伏,但他一直在克製著,也沒對外說。


    潤生則點起了“雪茄”。


    他不擅長整件大事的思考,好在團隊裏也不需要他這顆腦子。


    但開會時,他還是希望能聽懂更多。


    房間裏,除了昏暗外,還加了一層煙霧繚繞。


    若是有人從外頭經過,爬下來通過半截窗戶向裏看,怕是會誤以為看見一群鬼影在裏頭開會。


    小黑繼續睡得香甜,狗鼻子一吸一吸的,潤生吐出的香霧被其吸入,顯得很是愜意。


    以往潤生在房間裏抽香時,小黑就跟著一起吃,純當排風扇使了。


    小黑時不時打個小嚏,今兒個煙味道不純。


    陰萌用繩子,將那幅畫掛起,繩子中間帶個把兒,可以讓這幅畫在眾人麵前,緩緩旋轉。


    李追遠:“不是走江,獅靈示警,我懷疑,是有人要算計我們。”


    譚文彬:“那會是誰呢?我們一直與人為善,真的沒什麽仇家。”


    這就是尋仇奔著戶口簿去的好處。


    當你尋思仇家時,很好做排除法,因為基本都排除了。


    李追遠:“可能不是針對我個人和團體,針對的,可能是秦柳家,秦叔走江失敗,就是被外人算計了。”


    潤生猛抽了一大口香,師父的仇,他得去報的。


    譚文彬抿了抿嘴唇,問道:“需要匯報給老太太麽?”


    敢奔著秦柳兩家走江者下手的勢力,肯定不凡,普通門派家族,根本就不敢有這個勇氣。


    而且,這次不牽扯走江,不沾走江因果,老太太那邊,是可以出手的。


    李追遠:“秦柳兩家雖然人丁稀薄了,但老太太要是真發起狠來,帶著秦叔和劉姨,還是能讓外界忌憚的。


    秦叔走江失敗是因為被人算計是真,但老太太應該也隻是能猜出是哪幾家會下這個手,卻也無法鎖定真正下手的那一家。


    這應該是龍王家族之間的競爭默契和潛規則。


    我相信,對方既然敢出手,那就必然會把細節處理幹淨,不留馬腳痕跡。


    現在告訴老太太這件事,沒必要。”


    李追遠說到這裏時,臉上神情出現了一抹痛苦。


    好在光線昏暗,且煙霧繚繞,再加上其及時低頭,給瞞過去了。


    純理性角度分析,趕緊告訴老太太,才是對的。


    老太太當初能對秦叔的事,忍下去,吃一個啞巴虧;現在的她,年紀更大了,對自己比對當初的秦叔更看重,是不可能再選擇忍讓了。


    所以,把這件事告訴老太太,那老太太就隻剩下一個選擇,那就是帶著秦叔和劉姨,去找那些可能出手的勢力,上門挑釁拚命。


    不知道具體是哪家做的,無所謂,隨機選個倒黴蛋,老太太、秦叔和劉姨,至少得犧牲一個,去給那一家狠狠咬下一塊肉下來。


    以這種方式,讓其它家忌憚,從而嚇退那隻企圖探過來的手。


    對於已經塌落的秦柳龍王門庭而言,隻有這一個解法。


    老太太白天聽自己和阿璃彈琴時,所流露出的殺意,其實就是她這種念頭的體現,她已經在準備犧牲自己了。


    把這一“正確”做法給壓下去,開始感情用事,讓李追遠感到痛苦。


    他腦海中瞬間浮現出李蘭洗手時的神情,那是一種對“愚蠢思維”的厭惡。


    為了緩解自己內心的煎熬,李追遠開始尋找新的邏輯自洽。


    那就是老太太如果這麽做了,那還會激發出另一個可能,讓那些勢力重新意識到秦柳兩家這一代走江者的不同尋常,那就更不可能讓其成長起來重振門庭。


    因此,那隻手可能不僅不會被嚇縮迴去,還會再多出很多隻手,一同向自己伸來。


    而且,也不排除有龍王家以下次一級別勢力,想要通過這種方式,渾水摸魚,挑起矛盾,讓龍王家先進行內耗,好給它騰出位置與機會。


    換做以前的秦家或者柳家,麵對這樣的事,可以有更多的法子,甚至都不用動手,同一個圈級裏彼此通個氣,知會一聲,就能解決。


    但現在,老太太手裏的牌,真的太少,也就很好判斷她的出牌順序了。


    唿……


    李追遠舒了口氣,舒服了。


    林書友好奇地問道:“可以這樣直接殺戮的?”


    譚文彬解釋道:“一般不可以,走江代表替天行道,想殺走江的人可以,要麽得有直接因果,可以說得通,要麽就得為此付出相對應的代價。


    就比如那天的趙毅,他隻要不停喊著捍衛正道的話,我們就沒辦法提前剪除掉這一競爭對手。”


    林書友:“那他們願意為了解決我們,付出巨大的代價麽?”


    譚文彬指了指這幅畫:“要是願意,幹嘛不直接派幾個真正的高手來,反而整出這玩意兒。”


    聽到這話,李追遠猛地抬起頭,雙目一凝。


    “諸位,我懷疑我的推算,從一開始就錯了。”


    在場所有人聽到這話,都愣了一下,潤生手裏的“雪茄灰”,都掉落了一截。


    大家早已習慣了在小遠過人頭腦帶領下,甭管遇到什麽事,都能做到從容和先知,這還是第一次,在事頭剛開啟時,小遠就先把自己給否定了。


    “那隻手,比我們所想象的,還要聰明太多。


    我不知道那隻手的背後,是否是另一個龍王家,但它既然敢伸出手,就意味著其底氣,至少認為自己不遜於此時的秦柳家。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龍王家的底蘊。”


    李追遠嘴角浮現出笑容。


    對方的謀算層級非常高,這種對手,沒有讓少年感到害怕,反而讓他內心產生了興奮。


    其效果,不亞於操控一頭死倒。


    李追遠:“紙和筆。”


    潤生馬上從放在床邊的登山包裏取出紙筆,放在了少年麵前。


    李追遠拿起筆,在紙上很隨意地畫出四道波浪。


    “正如阿友剛才所問的,對方當然不願意為此付出代價。


    那隻手,不僅不願意付出無端殺死走江者的代價,也不願意直麵秦柳兩家的極端報複。


    它在布局,


    布的是一種,讓其它所有走江者,事後看來,都會感到可怕畏懼的一個局。


    那個獅靈,壓根就不是單純的示警,它就是布局中的一環。


    我會從一開始就想錯的原因就是……我們有著超過正常走江者的認知深度。


    這一點,可以從上一浪中,我們團隊和熊善團隊的對比中,清晰看出。”


    譚文彬附了一句:“走江者……”


    他聽懂了。


    但為了照顧目光依舊清澈的那三位,


    他圈了一下重點。


    主要也是省得小遠哥再累贅地做進一步解釋。


    小遠哥以“走江者”來指稱,熊善不是走江者,但其資曆經驗豐富,所以,小遠哥這裏意思就是,他們這個團隊,因為《走江行為規範》,高出同級別的同行太多。


    這也是為下麵所說的,提前做個鋪墊。


    李追遠:“我們要是把我們的認知,降低調迴到正常走江者的水平,然後你會立刻發現,這件事,變了一個模樣。


    首先是獅靈示警,在我這裏,出了這一幅圖。


    我們的第一反應,


    應該是什麽?”


    林書友搶答:“新的一浪,這是線索。”


    李追遠看向林書友,對其點點頭:“對,沒錯,獎勵你把《走江行為規範》和《密卷》抄十遍。”


    林書友:“額……”


    林書友很想問,為什麽答對了還要罰抄。


    李追遠補了一句:“因為你受這兩本書的影響最小。”


    林書友低下了頭。


    叫你調低認知,嚐試代入,結果你一下子就代入成功了,說明你認知本就處於這一檔。


    譚文彬、潤生和陰萌,則在稍後各自點了點頭,他們確實是在切換思維,但有些困難,同時有一點繞不開去,那就是這一浪的銜接,太快了。


    李追遠繼續道:“阿友的節目被臨時合並了,咱們這裏是按照正常流程走的,按理說不會出現同品類節目撞車,所以,應該是對麵出了問題。


    折中解決的方法就是把原本的兩個節目合並成一個節目,兩頭不認識的獅子一同上台,必然是要較勁的。


    我們昨天下午後的展開,其實就是正常情況下的推演。


    獅靈示警,帶出了走江新一浪的提示,這就是一條可供反推的因果線,我們會溯源,再次去找周家兄弟,找節目主辦方,找對方學校的相關人員,把這條線,一路逆流往上摸。


    除此之外,我懷疑接下來這幾天裏,還會出現第二條、第三條線,觸及到我們身邊,形成一種合力。


    而這,就是這隻手,聰明的地方。”


    譚文彬馬上開口道:“我艸,它在對我們模擬走江!”


    陰萌接話道:“若是我們折在走江中,那就算老太太那邊,也隻能認了,真正的幕後黑手,就能避開所有嫌疑,獲得安全。”


    “而且,那隻手要是以引導的方式,讓我們去找尋這位……”譚文彬伸手拍了拍這幅畫,“那就是我們自己主動上門招惹的,或者說,是主動去除魔衛道的,那麽那隻手所需背負的因果代價,就很小了。”


    潤生吐出一口濃鬱的煙圈:“它兩頭都不沾。”


    譚文彬深吸一口氣:“這是把借刀殺人,玩兒成藝術了啊。”


    見大家都說過話了,林書友附和了一句:“是挺嚇人。”


    李追遠:“有一個漏洞。”


    譚文彬、陰萌和潤生齊聲道:“太快了。”


    自己團隊,第四浪剛走完,第五浪就不應該這麽早來,這就是最大的不合理。


    李追遠:“但這正是對方真正高明,也是真正嚇人的地方,那隻手,甚至能算清楚我們的走江頻率。”


    說著,李追遠拿著筆,在紙上畫好的第四個波浪上,向下一劃:


    “眼下,不就是我們正常開展第四浪的時間麽?”


    大家夥都站起身,看向這條線,起初,都有些疑惑,然後一個一個的,露出恍然的神色,緊接著,或咬牙或吸氣或抿唇。


    他們看懂了。


    之所以會出現這個漏洞,是因為在小遠哥的帶領下,大家夥超前完成了第四浪。


    這一點,那隻手……並不知道。


    所以,它選擇在此時發動,眼下的這個時間點,正常情況來說,正是大家第三浪結束,安穩期也快結束,開始收起心思集中注意力,捕捉任何一片江水浪花的時刻。


    剔除掉這一漏洞的影響,那隻手是真的算計好了全局!


    譚文彬:“難怪,小遠哥你剛才說,你看見了真正的底蘊。”


    陰萌:“所以,我們接下來隻需要不去搭理這些天會出現的線索,就能避免撞到畫中的這個東西了?”


    譚文彬:“那隻手可以在這裏引導我們去找那東西,就不能去引導這個東西來撞我們麽?隻不過我們要是不搭理,那隻手會因此付出更大一點的代價而已。”


    李追遠:“現在開始分配任務。”


    譚文彬和潤生放下手中的煙和香,陰萌和阿友也繃直起後背。


    “林書友。”


    “在!”


    “你去接觸周家兄弟,去接觸主辦方,去接觸選送節目的校方相關負責人,你負責把已經出現的這條線,給我往上摸。”


    “明白!”林書友先挺起胸膛應下,“我絕不會辜負小遠哥的信任!”


    林書友很興奮,自己終於可以獨當一麵了!


    李追遠:“你一步一步往上調查就是了,就算遇到坎兒,那隻手也會給你線索幫你排除困難引導你繼續下去的。


    你要是調查不出來,它比你還急。”


    林書友:“……”


    李追遠:“其餘人,天亮後,照常活動,做出一副你們是在主動接江水的架勢,方便對方把接下來的線索交到你們身上,可以多外出。”


    “明白!”


    “明白!”


    李追遠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太陽穴:


    “有一點需要注意,這次不同以往,接到線索後,不要求快,要求慢,每一步,都給我盡可能地慢下來


    任何一個階段的新進展,都必須做最及時的交流匯報,如果人在外麵,就把進展匯報到商店陸壹那裏。


    譚文彬,給陸壹漲工資。”


    譚文彬:“明白。”


    李追遠:“我們已經做過實驗了,大家在腦海中迴憶溫習一下,上一浪中,我們是怎麽去的張家界。


    我要求你們,從現在起,就要開始琢磨各自的劇本路線了。”


    少年握著筆,在自己先前畫的那條豎線上,又拉扯出一條波浪:


    “那隻手,不是想要布置一個虛假的走江波浪,引導我們往裏鑽好借刀殺人麽?


    那這次,


    我們就把真實的江水引過去,給它淹死!”


    ……


    “哢嚓!”


    正在睡覺的鄧陳,聽到了照相館的開門聲。


    他馬上坐起身,伸手從麵前洗照片用的藥水池裏取出兩顆眼球。


    晃一晃,哈口氣,撩起睡衣擦一擦,再按迴自己眼眶中。


    藥水池裏,還有三道小小的身影正在遊動,那是他的三個好兄弟。


    不急不忙地推開房間門,來到前台,看見了坐在小沙發上翹著腿的譚文彬。


    譚文彬有的,可不僅僅是宿舍大門的鑰匙。


    鄧陳:“請吩咐。”


    譚文彬:“打擾你休息了吧,不好意思,來,借你的眼珠子,幫忙滾一滾。”


    一幅畫,被交到了鄧陳手中。


    “請稍等。”


    鄧陳拿著畫走了迴去,開始工作。


    沒多久,他就拿出一張長長的大照片出來。


    譚文彬接過照片,自己旋轉角度的同時,照片裏拿著燭火低著頭的人,也在轉身。


    鄧陳:“我做了些細節上的補足,可能會和真實有所偏差。”


    “沒事,已經很好了,你很棒。”


    “他是……”


    譚文彬有些意外道:“怎麽,你認識它。”


    “不,我不認識,自有意識起,我們四個都在過著隱姓埋名的生活,對這個世道的了解,我們遠遠不如你們。


    但我從小遠哥的畫中,感受到了小遠哥想要表達的感受。


    它,很可怕。”


    “你還有什麽感覺?”


    “洗這張照片時,我很怕它會忽然抬頭。”


    “繼續說,還有麽?”


    “小遠哥的畫工,是真的好。”


    “遠子哥不在,不用拍馬屁,你多給我提供點有價值的線索,我迴去後以你的口吻幫你拍。”


    “是這幅畫的質感。”


    “質感?”


    “它可能並不存在於現實。”


    這本該是一句廢話,畢竟是在夢裏看見的東西。


    但譚文彬卻眯了眯眼,往鄧陳麵前湊了湊,小聲道:“再說詳細一點,加油,組織一下你的語言。”


    他能感覺到,鄧陳是有所發現的,畢竟對方是黑蟒之眼。


    隻是對方在語言描述上,有所欠缺,戳不到那個點。


    鄧陳眼睛轉動幾下,最後幹脆抬手一拍後腦勺,把兩顆眼珠子拍下來,遞給了譚文彬。


    “我又拓印了一份在眼睛裏,這是我的感受,您體會一下。”


    “怎麽用?”


    “就這麽用。”


    譚文彬一手一個眼珠子,擺在自己雙目前。


    這個舉動,很像小時候玩彈珠,把兩顆彈珠擺眼睛前麵觀察這光怪陸離的世界。


    他看到了。


    眼前依舊是那個手持燭火的人。


    不過這次,這個人的身影,出現了由實轉虛又由虛轉實的變化,的確是一種很詭異的質感。


    譚文彬皺著眉,他覺得,小遠哥在畫這幅畫時,隻是把夢裏所見的畫麵神韻盡可能地描摹出來,小遠哥自己可能也沒對此有深入的感知。


    這在局裏很正常,找到物證是第一步,接下來交給專業部門進行物證分析,才能讓物證開口說話,得出更多信息,鄧陳就是分析科。


    最終,


    譚文彬說出了自己的感受,一句比鄧陳更像廢話的話:


    “這家夥,像是存在於夢裏。”


    ……


    平價商店。


    陸壹有些激動,又有些忐忑。


    他本來在這裏的工資就挺高的,超出其做家教的收入,而且又在校內,很是方便。


    因此,一些水課他能翹就翹了,隻為了多在店裏守一會兒,以對得起這份薪水。


    先前,他剛進店裏,譚文彬就走過來,拍著他肩膀對他說,他又被漲工資了,而且一漲就是百分之五十。


    額外增添的工作內容就是,他們這一小圈人打向店裏的電話,他得做好記錄並及時轉達。


    事實上,他以前也是這麽做的,沒覺得有什麽辛苦和累的,不就是接接電話傳傳話的事麽,雖然有陣子接電話時,他感到了莫名心悸,嚇得他迴寢室重新擺起了供桌。


    但事後分析,可能是近期睡眠不好導致的。


    譚文彬的加薪要求,不容拒絕,陸壹最後也就接受了。


    他有種感覺,好像自從自己祭奉起那位老鄉後,就一直在走好運。


    陸壹雙手合什,在麵前晃了晃,嘴裏默念道:


    “紅腸鬼保佑,紅腸鬼保佑!”


    正虛空拜著呢,陸壹就看見陰萌和潤生並排向外走去。


    陰萌對他問道:“你今天課多麽?”


    陸壹搖頭:“快期末了,沒什麽課了,我今天可以守一天,正好沒客人時可以做一下期末考複習。”


    “那你辛苦,我帶潤生出去買衣服。”


    “哈哈,好。”


    陸壹笑著點頭,同時有些奇怪,陰萌喜歡出去逛街他是知道的,但潤生其實不愛往外跑,潤生隻喜歡在店裏搬貨。


    不過,管人家的事幹嘛。


    陸壹拿起電話,撥通按鈕,他打算給家裏打個電話,讓爸媽再給自己寄些紅腸來。


    潤生和陰萌走出商店,剛下台階,潤生就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他寧願在老家時,一天給李大爺送十趟貨或者跑去磚窯廠裏搬磚,也不願意陪陰萌逛街。


    “不是才買過衣服麽?”


    “才買了幾件啊,昨天也就一件上衣一條褲子合適的,其餘的我待會兒都得拿去退了。”


    “也夠了,衣服沒穿到不能補時,沒必要買新的。”


    “不出門怎麽給那隻手製造機會遞送線索?”


    “你可以喊鄭佳怡去逛街。”


    “這時候喊她出來,我怕她會被牽連。”


    潤生點點頭,他認可這個理由,還是跟著陰萌繼續往前走。


    陰萌挺開心的,她揚起手道:“喂,你怎麽這麽不開心啊,我小時候要是有人能帶我去買新衣服,我會開心死的。”


    潤生:“那是人販子。”


    陰萌對潤生翻了個白眼:“你小時候就不想穿新衣服,在小夥伴麵前炫耀一下?”


    潤生:“我和爺爺撈屍,身上有味道,沒有孩子願意和我玩。”


    陰萌語氣一下子陷入了低沉,說道:“我也是,街上的同齡孩子,都被他們家長要求,不要和我耍,說我家開棺材鋪的,晦氣。


    小時候啊,就算爺爺給我買了什麽玩具和娃娃,我也沒人能去炫耀,嗬嗬。”


    陰萌說著,就低下了頭,用力吸了兩下鼻子。


    潤生聞言怔了一下,最後隻能加快了腳步走到前麵去,然後迴頭催促道:


    “走,去買新衣服。”


    陰萌伸手擦了一下壓根就不存在的眼淚,偽裝出“破涕為笑”的神情笑道:


    “好哇,走呀!”


    小皮卡被譚文彬開走了,倆人隻能走到校門口。


    陰萌:“我去打出租車。”


    潤生:“坐公交。”


    陰萌:“唉,小時候看見別人家坐出租車時,我就好羨慕,可惜……哈哈哈哈哈!”


    說著說著,陰萌自己都繃不住了,笑了起來。


    緊接著,她用胳膊肘捅了捅潤生,問道:“你剛沒看出來我在裝可憐麽?”


    潤生:“看出來你在裝了。”


    陰萌:“那你還乖乖聽話跟我出門去買衣服?”


    潤生:“童年的遺憾,不是裝的。”


    陰萌頓住了,然後手往腰間一放,恨恨道:


    “我恨不得拿鞭子抽你,破壞我今天出門時的好心情!”


    ……


    林書友來到金陵大學,昨天吃飯時,周家兄弟說出了自己的院係,外加他們倆會舞獅,在學校也挺有名。


    通過打聽,林書友找到他們的寢室,但他們室友說他倆大清早地就出去了。


    林書友留意到,他們宿舍角落牆壁處,新貼了一張大大的粉色星星壁紙。


    要是李追遠或者譚文彬在這裏,肯定會上前扒拉看看裏頭,看看是要遮掩什麽痕跡,隨後就會發現牆壁的焦黑色。


    但林書友隻覺得,男生寢室裏貼這種壁紙,挺娘的。


    然後,他就走了。


    接下來,他通過詢問路上學生的方式,硬生生找到了線索,從學校生活區,來到了毗鄰學校比較偏僻的一條河邊。


    還真讓他給找著了周家那倆兄弟。


    周成和周鋒正對著一處新埋的土堆說話,然後二人紅著眼轉身離開。


    林書友等他們離開後,走到那處土堆前,從包裏掏出一把三叉戟,打算挖挖看是什麽東西,畢竟這應該是極為重要的線索。


    剛刨了兩下土,他就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側過身,迴頭一看,看見去而複返的周家倆兄弟,一個手裏捧著紙錢,另一個手裏拿著蠟燭。


    周家兄弟倆臉色十分難看,原本哭紅的眼睛,變得怒紅。


    林書友:“對不起,請聽我解釋。”


    周成:“好,我聽你……”


    周鋒丟下手中的蠟燭,一個快步前衝,然後對著林書友就是一記飛踹。


    林書友側身避開,然後習慣性地抬腿頂了周鋒腰部一下。


    這是練武之人的本能招式反應,昨天在舞台表演時,身上頂著個獅子對他限製很大。


    就是因為這一頂,周鋒飛踹方向改變,雙腿直接深深插入剛埋獅頭的鬆軟土坑中。


    周成見狀,舉起拳頭,也衝了上來。


    三人當即火熱地打成一片。


    ……


    寢室裏,李追遠給自己布置了一個測算陣法。


    他坐在陣紋中間,點燃三根蠟燭,開始念誦咒語的同時推演,他在嚐試自己算自己。


    算到一半,他馬上停下。


    算自己是犯忌諱的,他不可能再次犯這個錯誤,隻是想通過這一方式來探知,是否有人在推算自己。


    沒能感知到。


    這意味著對方可能有更高明的方式,至少是更完善的布置考慮到那隻手的背景,這倒也不奇怪。


    將這個陣法布置給擦去後,李追遠調轉銅鏡,將寢室裏的隔絕陣法開啟。


    然後他到床邊蹲下,將放在床底的那個大包裹給抽出,隨即走迴書桌前,將其剝開。


    這本《邪書》,上次燃了,這次打開後,沒絲毫複原跡象。


    李追遠將其攤開,掠過燒黑的紙,找了一頁僅僅是熏黃泛卷的。


    調好色盤,拿起毛筆,開始在這張紙上進行繪畫,他沒急著畫那個手持燭火的低頭者,而是把昨晚夢中那頭燃燒的獅子給畫出來。


    這頭獅子畫到一半,《邪書》自發將餘下一半補全。


    隨即,整幅畫漸漸褪去,一行字浮現:


    “獅靈托夢,燃身示警。”


    獅靈示警本身沒有問題,但有問題的是其展開形式。


    李追遠先畫它,並不是為了追尋答案,而是想試驗一下,這本《邪書》是否還有效果。


    事實證明,這本書,挺身殘誌堅的。


    李追遠再次提起畫筆,這次他畫的就是那個低頭持燭火者了。


    少年懷疑,這本《邪書》認得這個家夥。


    因為那隻手既然想給自己布局,那肯定不能使喚於其勢力相關的存在,而且,還得相對客觀地尋找“第三方邪物”。


    這樣,才能更好地與天道自圓其說。


    而且,這家夥得保證有足夠的實力優勢,將自己挫敗,哪怕不能直接殺死自己,但至少得將自己重傷重殘,被逼不得已二次點燈認輸。


    因此,這家夥大概率不是籍籍無名之輩。


    《邪書》在自己眼裏就是一本動態百科全書,它可能真認識這家夥是誰。


    同時,以自己當下所麵臨的這一局麵來看,當初給秦叔設套的人,不一定是眼下這個給自己設套的人,但雙方的算計水平基準,應該大差不差。


    畢竟敢對龍王家下陰招的,不可能是尋常貨色。


    而且,從絕對實力上來說,給秦叔設套的那隻手,隻會比自己這次的更強,因為秦叔是成年後開啟的走江,他是做好準備的。


    記得秦叔以前用“他們”來形容過算計自己的人,是否意味著算計秦叔的,不止一隻手?


    在這種艱難局麵下,秦叔雖然迫不得已走江失敗,但能活著迴來點燈認輸,同時現在還能站起來繼續行走,足可見秦叔的實力。


    這也給自己提了個醒,那就是對方可能隻是單純把自己當作一個秦柳兩家普通走江者來看待的,他們會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但大概率不會把壓箱底的東西押上來。


    而這,就是自己的機會所在。


    撇開老太太的幫持,自己對上那隻手,實力上定然是非常不對稱的。


    但好在,自己在走江。


    昨天朱教授才給自己點出了一個認識觀察江水的新視角,沒想到現在就用上了。


    自己和江水之間,有同一性和鬥爭性,眼下,就該同一性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我不知道你對我的真實目的是什麽,但至少目前為止,別管我心裏怎麽想,我確實願意除魔衛道,以正道人的行為方式去做事。


    我們之間再怎麽鬥智鬥勇,那都是我們之間的事,是我們兩個之間的內部矛盾,與第三方的手有什麽關係?


    你看,那隻手在模仿你,在褻瀆你,它把自己當作什麽了?


    你能忍,我都不能忍。


    我猜你以前是沒辦法,隻能降下一點因果懲罰。


    沒事,


    這次我幫你牽線搭橋,咱們一起,玩一手大的。”


    李追遠不知道說這些話有沒有用,反正現在手在畫畫,嘴巴閑著也是閑著。


    畫到腳時,畫不動了。


    筆尖觸碰,書頁上竟然不再顯露。


    似乎是吸取了上一次被燒的教訓,這書這次,居然不讓自己畫了。


    而且,這幅幾乎要完成的畫作旁邊,開始隱約浮現幾行字。


    一顯一隱,視力再好的人,也看不清楚是什麽字。


    因為《邪書》的本意,就是告訴自己,它已經知道這家夥是誰,但它就是不告訴你。


    它,在拿捏自己。


    李追遠提起毛筆,在旁邊寫道:


    “告訴我答案,事成之後,我答應你一個不違背正道標準的要求。”


    李追遠寫下的字斂去,轉而浮現出一行簡短的字:


    【你在騙書看】


    很顯然,一書一人,經過幾輪接觸下來彼此都互相了解了。


    《邪書》知道,李追遠不會與它達成任何交易。


    李追遠臉上沒有絲毫被戳穿的尷尬,而是再次提筆,沾上墨汁,在這一頁上相繼寫下,每寫下一行,馬上《邪書》就給予了反饋:


    “《陰陽離火誅邪陣》”


    【你多少給我點東西補一補油墨書頁吧】


    “《破煞斬陰斫龍陣》”


    【您就當可憐可憐我,隨便賜點雜物】


    “《八荒雷池伏魔陣》”


    【您真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一點憐憫之心都沒有麽】


    “《青龍赤血天刑陣》”


    【我的命好苦,真的好苦喲】


    李追遠將毛筆沾上紅顏料,往書頁上一戳。


    書頁上當即出現一個紅點。


    少年的眼神冰冷,等筆尖離開書頁後,此間事了,他就將著手於把這本書給毀掉。


    他相信,《邪書》能通過筆尖,感應到自己最真實的情緒。


    最好的威脅,就是最真實的陳述。


    沒特意等待多久,李追遠將毛筆提起。


    紅色的圈點開始旋轉,以最快的速度成字:


    【它是夢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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