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要車出這個?”


    葛師傅有些麵色難看地拿著圖紙。


    圖紙有兩張。


    第一張尚在合理尺寸範圍內。


    第二張不僅尺寸誇張,青筋畢露,端頭還帶彎曲。


    “對。”譚文彬給葛師傅遞了一根煙,“辛苦你了。”


    第一張是給小王公公的,第二張是給大宦官的。


    倆人會葬在一起,所以不能弄同一個款式,得有區分度,萬一哪天倆人心血來潮,在地下掏出來比比呢?


    葛師傅問道:“這東西,我聽說不一般是用橡膠來做的麽?”


    譚文彬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塞入葛師傅工作服口袋裏,拍了拍。


    “用橡膠的話我還需要來找您麽?”


    葛師傅歎了口氣:“我要是去車這個,被看見了,我這老臉往哪裏放喲?”


    譚文彬又掏出第二個信封,塞入其口袋。


    葛師傅點點頭:“我盡力而為,兩張圖紙,一式兩份是吧?”


    “對,沒錯,每一款都要倆。”


    當然不可能一人陪葬兩根,但考慮到這玩意兒對太監鬼的吸引力,保不齊以後還會遇到類似的情況,有備無患。


    就是餘下的一套,得好好藏起來,不能被外人看見,要不然自己解釋不清楚。


    “你下午來拿。”


    “成,您受累。”


    譚文彬走出了廠區,坐上小皮卡,一路向北開,再在一熟悉的口子前,向裏拐入。


    熟悉的村道,熟悉的房屋,熟悉的電線杆以及熟悉的把車倒入田裏。


    譚文彬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下了車。


    “咦,壯壯?”


    李三江正坐在二樓露台的藤椅上聽著廣播曬著太陽,瞧見有人向這裏走來後,先站起身,然後目光不住地往他身後看。


    “李大爺,您就不要看了,小遠哥沒迴來。”


    小遠哥現在醒沒醒,還不知道呢。


    “哦,嗬嗬。”李三江有些失望地笑了笑。


    譚文彬指了指身後,說道:“那我走?”


    “臭小子,就算小遠侯沒迴來,你來了,大爺我能不高興麽?”


    “嘿嘿。”


    譚文彬走進屋,將提著的東西全都放在了圓桌上。


    然後一扭頭,就看見了另一側,有一個女人,正在給紙人上妝。


    女人察覺到了譚文彬的目光,側身看了過來,對他淺淺一笑。


    譚文彬也對她笑了笑。


    他知道她是誰,但現在的他,已經不會害怕了。


    李三江下了樓,從口袋裏掏煙盒。


    譚文彬先一步掏出來,主動給李大爺嘴裏遞了一根,又幫他點燃。


    “咋了壯壯,忽然迴來,是有啥事兒?”


    “嗯,是有件事兒,得麻煩您。”


    譚文彬打開了其中兩個包裹,露出了兩個造型古樸的骨灰盒。


    李三江眯了眯眼,嘬了一口煙,問道:“這兩位客人是?”


    撈屍坐齋的人,哪可能被骨灰盒嚇到,更不會覺得有什麽晦氣。


    “前陣子和導師去山裏參加個工程項目,我在山裏迷路了,又累又渴地在石頭縫裏睡著了,做了個夢,夢裏出現兩個人,給我指路。


    我就靠他們指引,走出來找上了隊伍。


    後頭帶人折返迴來,就在我睡覺的地方往下挖,挖出了這兩具遺骨。”


    李三江吐出口煙圈:“那確實得給人家好生安葬嘍,一報還一報。”


    “對,我就是這麽想的,這不,就把他們給帶過來了,李大爺,您幫我安排一下?”


    譚文彬原本是想買公墓葬的,但一來公墓規格不夠,二來那倆過去一直埋在亂葬崗裏,自己把他們挖出來了又往群租房裏送,不合適。


    想搞點花頭,弄個精致的陰宅,就隻能在農村裏,金陵的農村也能搞,隻要你願意出錢,但這還涉及到日後的看護。


    人就收你一筆錢,還能真把你當家裏人供著?


    這年頭,拆遷開發很頻繁,別過幾年那地兒開發了,倆公公作為“無主之墓”又被挖出來曝屍,那還真不如繼續埋那個地下。


    思來想去,譚文彬還是覺得,把倆公公帶迴老家安葬更合適。


    他譚家是有祖墳的,但他爺爺外公那一輩是不會再葬進那裏去的,作為公職人員得響應國家號召,喪葬從簡,更不可能會幫他蓋精致陰宅。


    所以,最後隻能來拜托李大爺了。


    李三江問道:“要起裝修麽?”


    “要的,而且規格得分開,這個規格必須要高,是長輩,這個規格低,是他兒子輩。”


    “明白了,包在你大爺我身上,好歹是救了咱壯壯的人,也不能虧待了人家,大爺我保證給他們修得漂漂亮亮的。”


    譚文彬很是感動的,李大爺最疼愛小遠哥這是大家都清楚的,但他對自己也是真的好,直接就答應了,壓根就沒提錢什麽的。


    “謝謝大爺。”


    “謝啥謝,巴不得你們以後出門多遇貴人。”


    “確實。”


    “再說了,給人好生安葬一下,以後天上不也多倆人保佑?這天上有人啊,凡事也好說話。”


    “大爺您說得都是真理。”


    天上有人啥感覺,他不知道,但地下有人的優待,自己確實體驗到了。


    “我早就給自己和你山大爺選了一個吉穴,那就不做麻煩了,給他倆也往那位置安葬下去。


    多倆人就多兩分熱鬧,我正擔心百年後總是找你山大爺聊天說話會沒意思呢,你曉得的,那山炮總是半天悶不出一個屁。”


    “大爺您放心,這倆絕對會說話,肯定熱鬧。”


    “那你還有啥事兒不,既然迴來一趟,總得去你南北爺奶家看看坐坐,哦,還得去周小雲家裏看看。”


    “大爺,人家叫周雲雲。”


    “暈暈乎乎的不好聽,還是叫小雲侯順口。”


    “那我和她商量一下,讓她改個名字。”


    “呸,你大爺我就順口一說,你小子拿你大爺打井呢。”


    “沒,大爺您福氣大,您取的名能沾福。”


    “嗬,笑死個人,哪裏來得這番鬼話,我福氣大,我咋不曉得?”


    旁邊,一直在默默給紙人上妝的女人,也笑了。


    李三江說道:“鶯侯,你說對吧,哈哈哈。”


    女人點點頭,笑得身子都開始顫了起來。


    “大爺,還有件事兒,挖出他們時,他們身邊還帶著一些金銀餅子,我給換成了錢。”


    譚文彬打開另一個袋子,把一遝一遝的大團結,擺了出來。


    看見這麽多錢,李三江拿煙的手開始顫抖。


    “謔,嘖嘖嘖……這麽多啊?”


    “對。”


    公公愛財,而且殉葬時倉促,隻來得及帶上金銀珠寶。


    譚文彬跟陰萌要了上次她賣書的地方,也是去了那家店,給這些金銀珠寶給兌了。


    那家店老板還挺靠譜,驗貨開價取錢,很是爽利。


    看樣子,應該是被陰萌嚇到過。


    譚文彬雙手向前一推,把這錢,都推向了李三江。


    “啥意思,全給我?”


    “對。”


    “哪好意思要人家錢,人既幫救過你,咱給人家修個陰宅理所應當。”


    “可是,這錢又沒法退。”


    “那你就捐出去。”


    “我也是這麽想的,但我畢竟還得上學,所以這錢還是得由您來幫我花出去,給村裏修修橋修修路,誰家孤寡困難的給點,孩子上學困難的也給點。”


    直接找個賬戶,捐出去,確實簡單。


    但人家葬在哪兒,這筆錢就得花在哪兒,倆公公沒子嗣,又是外來戶,這些錢財正好可以拿來在當地買個人情。


    “這法子好,我去找村長說說去。”


    “您得編個理由,比如,丁大林又從海外打錢迴來,讓您幫忙造福鄉親了。”


    丁大林雖然死了,但他那個“華僑”身份,還是很好用的。


    李三江揉了揉額頭,說道:“所以,壯壯啊,這東西你賣了,是犯事的?”


    “我又沒給自己留。”


    原本說好的那一成留自己的,譚文彬也不打算要。


    “壯壯啊,犯法的事兒咱……”


    “您放心,我不會再幹了。”


    “……咱可得幹幹淨點,別留馬腳。”


    譚文彬:“……”


    “啪!”李三江一拍額頭,“差點忘記你小子家裏是幹嘛的,你是專業的。”


    譚文彬哭笑不得,這話要是讓他老子聽到了,怕是會氣得直接解下皮帶開抽了。


    “壯壯,留家吃飯不?”


    “不了,我得去周小雲家裏去。”


    “啊?”李三江指著桌上的禮品,“合著不是全給我帶的啊。”


    “您有一半,另一半我得帶著上門去,她上次放假沒迴來,這次我就順道載著她一起迴來了,她現在人在家,說好了,我去她家吃午飯。”


    “那你等著,鶯侯上次給我帶來幾壇家裏釀的酒,味道著實不錯,你帶一壇……不,得上雙,你提兩壇去。


    鶯侯啊,你去提一下。”


    “哎,好。”


    女人放下手中畫筆,進了裏屋,很快提出來兩壇酒。


    小壇,密封做得很考究。


    李三江介紹道:“這酒好喝,不上頭,晚上睡覺可舒服了。”


    譚文彬伸手去接過酒壇,然後對女人小聲問道:“咱能喝麽?”


    這可是死倒帶來的酒。


    李大爺福大命大,他就算嘴淡了,拿老鼠藥兌水開開胃,都可能沒啥事兒。


    但普通人……怕是早就挺板子上了。


    女人對譚文彬點點頭。


    譚文彬放心了,說了聲:“謝謝。”


    隨即,他又對李三江道:“謝謝大爺。”


    “臭小子,謝什麽謝。對了,既然你迴來了,這筆錢,你就正好帶給小遠侯,省得我再跑郵局了。”


    李三江無視了桌上滿滿的錢,從自己兜裏掏出,指尖沾了點唇上唾沫,把大票子都數出來,小票子又收迴兜裏。


    “呐,這一半是給小遠侯的,這一半是給你的。”


    “額,我和小遠哥對半分,這不好吧?”


    “主要是你就站我麵前,大爺我不好意思給小遠侯分太多。”


    “那行,我自己分,大頭給小遠哥。”


    “大爺我一視同仁,一視同仁。”


    “明白,明白。”


    譚文彬收下錢。


    李三江又摸了摸另一側其實是空空的口袋,問道:“你這上門去,也得再拿點錢吧。”


    “又不是下聘湊彩禮,帶點禮物去就可以了。”


    李三江繼續掏著空口袋,說道:“那哪行,兜裏沒錢怎麽撐場麵,第一次上門得把架子給立起來。”


    李三江倒是想掏錢,但主要是近期的賬還沒結,這一批的紙紮也沒出貨,剛剛給出的錢已經是他手裏全部了。


    “嘿,我不還有我南北爺奶麽,他們退休金多,花不完,我去那兒打秋風去。


    等以後真到結婚那天,我再找您討大紅包。”


    “那……行吧。”


    李三江掏出了那隻在口袋裏摩擦得都快發熱的手。


    “大爺,這些事兒就麻煩你了。”


    “做好事給自己積德嘞,麻煩個啥。”


    “哦,對了,李大爺,這倆年代挺久遠的,陰宅……”


    “這點事還用你說,我曉得,給他們修個小四合院。”


    “果然,您是專業的。”


    這年頭,農村活人流行攢錢蓋個二三層的樓房,死人也不再是簡單的墳頭,也是精致小巧的小二三層房,還帶門窗玻璃。


    記得以前有次走在路上,潤生問奧特曼是怎麽拍得那麽大的?


    小遠哥就指了指路一側密密麻麻的現代精致迷你小屋:你站進去就是奧特曼了。


    離開了李大爺家,譚文彬就開車去了石港。


    周雲雲家不在石港鎮上,而是在下麵村裏,開進村後,正準備找一戶人家問問路時,就聽到老遠就有人喊了:


    “在這裏,在這裏!”


    得知女兒要帶對象迴家吃飯,周雲雲爸媽今天在紡織廠裏請了假,連帶著爺爺奶奶,外加一幫近親,早早地就在壩子上等著了。


    村裏房屋稀疏,視野好,見有小皮卡開進來,馬上就認得是準姑爺上門了。


    其實譚文彬來晚了些,哪有第一次上門正好踩飯點到的,但沒辦法,他得先去忙吊事。


    主要是趁著周末開車迴家一趟,不能耽擱,萬一小遠哥醒來了,自己也得陪在他身邊。


    譚文彬把車開過去,本想停在壩子下麵,但周雲雲父親很熱情地在前麵當起了指揮員。


    沒辦法,隻能開上壩子,把車停好。


    周雲雲穿著一件白色毛衣牛仔褲,站在人群裏,身材凸顯的同時也很是清麗。


    譚文彬下車後,對她笑笑,然後馬上開始給在場男性準備分煙,同時伸手主動拍了拍第一次麵對這種情況沒經驗的周雲雲爸爸:


    “叔叔,您快教我叫人啊。”


    周雲雲爸爸愣了一下,馬上開始介紹。


    譚文彬每次都是叫了人後,就詢問其在哪個單位或者在哪個廠,甚至就是目前隻是做做瓦匠臨時工的,也能和你嘮一下最近工地景不景氣。


    都是沒營養的口水話,但有的人,卻能讓人感到很受重視,不冷落任何一個人。


    周雲雲爸爸在旁邊映襯著,像是他才是今天第一次上門的準女婿。


    大家入席開飯。


    周雲雲被安排坐譚文彬旁邊,譚文彬一邊和大圓桌上其他人聊著天,一邊還注意給周雲雲夾菜。


    周雲雲因為害羞,大部分時間不怎麽說話,就悶頭坐那兒小口小口吃著。


    這一幕,看起來倒像是她來男方家。


    “喝,喝好,來。”


    譚文彬不僅來者不拒,還主動出擊。


    一頓飯下來,把周雲雲他爸,他爺,他叔,他舅,除了還在上小學的堂弟,總之,所有成年男性,全給喝趴下了。


    他自己倒是雲淡風輕,最後還請周媽媽給他添了兩次飯,一次用肉湯拌飯一次用雞湯拌飯,吃了個瓷實。


    其實,譚文彬以前酒量沒那麽好,但現在雙肩有倆孩子,相當於外帶倆腦子,就算是喝到酒精中毒,他也依舊能頭腦清醒。


    吃完飯,女人們把自家男人都攙扶進屋睡了。


    譚文彬一個人走到壩子上,吹著風。


    壩子上有條小黑狗經過,看了眼譚文彬,譚文彬也看了一眼他,彼此相視而過。


    那個上小學的小表弟要迴家做作業去了,靦腆地和譚文彬擺擺手,譚文彬也對他笑了笑。


    很顯然,譚文彬並不需要小黑狗和小老弟來轉移視線和緩解尷尬。


    周雲雲一邊拆著煙一邊走了出來,抽出一根,遞到譚文彬嘴裏。


    “你少抽點煙。”


    “嗯嗯嗯。”


    譚文彬一邊答應著一邊把嘴裏的煙朝著周雲雲甩了甩,他瞅見班長手裏還握著火柴盒。


    周雲雲劃出一根火柴,給他點燃,嗔了他一眼。


    “你媽手藝不錯,做的菜真好吃。”


    “你媽做飯也很好吃。”


    譚文彬吐出一口煙圈:“你是怎麽能違心說出這種話的。”


    他媽的手藝,隻能叫能吃。


    以前被喂慣了,不覺得,後來高三時住李大爺家,那劉姨做的飯,讓他意識到,這才是人吃的啊。


    隻可惜,劉姨的徒弟萌萌沒能繼承劉姨的廚藝,當然,也可以說繼承了,青出於藍且毒死藍。


    “下午你還有事麽?”周雲雲問道。


    “下午還得出去一趟,不過還早,廠裏還沒做好。”


    “那你晚飯……”


    “你家沒準備晚飯?”


    “我媽讓我來問的,怕你下午有事要走。”


    譚文彬馬上撇開頭,對著廚房方向喊道:“阿姨,晚上我還在家吃,那個紅燒魚和扣肉,我還要吃!”


    “好嘞,好嘞!”


    周雲雲有些哭笑不得。


    “走,陪我散散步,消消食,吃太撐了我。”


    “誰叫你吃這麽多。”


    “我又不是你,迴家了還不好意思吃飯。”


    周雲雲對著譚文彬肩膀捶了幾下。


    隨後,倆人並排,在村裏散起了步。


    要逛逛,刷一刷存在感,省得村裏大娘嬸子們開始操心張羅相親對象。


    散步期間,周雲雲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紅包,遞給譚文彬:“我爸媽給你的。”


    這把譚文彬逗樂了,笑道:“不是,我也能有紅包的?”


    “我不知道,我爸媽給的。”


    譚文彬沒接:“那你收著。”


    “你媽給過我了,你不收,我爸媽那裏我怎麽交代?”


    “你亮出來過就可以了,就這樣交代。”


    周雲雲伸手,摟住譚文彬的胳膊:“你知道麽,我到現在都有種不真實感,我們真的是在處對象麽?”


    “你在做夢,快點醒來,要上課了,班長大人。”


    周雲雲抬起頭,在譚文彬臉上親了一口,然後摟著他,繼續往前走。


    消完食後,到了下午,因為喝酒的關係,雖然當下不怎麽查酒駕,但譚文彬還是沒開車,而是借了周雲雲爸爸的自行車,騎去了廠裏。


    開封,驗貨。


    惟妙惟肖,龍虎生威!


    “葛師傅,您真厲害,要不您改行吧,自己開個廠,就做這個,保管能掙大錢!”


    “你在扯什麽蛋呢,這玩意兒就算做出來了除了你誰來買?”


    “葛師傅,以後大家日子好了,這種東西需求肯定越來越多,我聽說連雲港那邊就有人在做這個了。”


    “嗬,我不信。”


    “那沒辦法了,走了,師傅,迴見。”


    譚文彬再次騎著自行車來到李大爺家。


    無一錯一首一發一內一容一在一一看!


    李大爺去找村長說事去了,家裏隻有蕭鶯鶯。


    譚文彬找到那兩個骨灰盒,將其打開,正常碼的放入小王公公裏頭,超大碼的放進幹爹裏頭。


    轉過身,看見女人正在看著自己,確切的說,是看著自己手裏餘下的那一套東西。


    譚文彬沒做解釋,而是問道:“小遠哥的爺奶呢,不在這裏了?”


    “親家家裏走人了,他們這幾天去幫忙。”


    “哦,這樣啊,那個,可能過陣子,會有一對帶著孩子的夫妻過來,他們幹活兒是一把好手。”


    “嗯?”


    “但他們身份有些特殊,你可以……算了,到時候我再迴來一趟,我親自安排。”


    女人迴到自己工位,繼續做起了紙人。


    譚文彬聳了聳肩,再次騎著自行車,迴到周雲雲家。


    這會兒,原本喝高了的一眾男人,才將將醒來,各個暈乎乎的。


    見譚文彬精氣神依舊,大家都有些害怕。


    晚飯,就淺嚐輒止了,大家夥都很默契地在酒杯裏養起了魚。


    不過,就算不拚酒,有譚文彬在,也不可能冷場。


    當然,就算譚文彬不是這個性格,也不會被冷落,因為他家裏條件更好些。


    按理說,親戚之間有血緣關係存在應該更容易避免那種市儈,但正常人的社交圈子範圍裏,市儈的一麵又往往隻能在親戚之間體現。


    所以,譚文彬這種家庭條件好又能主動和大家打成一片的,隻會加倍受歡迎。


    晚飯後,譚文彬沒留宿在這裏,開車去了自己老家,他晚上沒喝酒。


    爹媽都在金陵,一個人迴味了一下曾經生活的地方,就洗澡迴房間睡覺。


    第二天一早,他就開車去了周雲雲家,在人家家裏吃了早飯後,就載著周雲雲去自己南北爺奶家認了個門,收了兩份厚厚的紅包。


    “太多了……”


    “收著吧,彩禮不夠時你借我點。”


    “哪有什麽彩禮。”


    雙方都是獨生子女,成婚後得兩頭管,確實沒彩禮的說法,當地用南北爺奶的稱唿,有部分原因就是誰都不想當那個外公外婆。


    “你睡會兒吧,等到了金陵我再喊……”


    “嗶嗶……嗶嗶……嗶嗶……”


    傳唿機響了,譚文彬靠邊停車,多新鮮呐,居然是自己爸唿自己。


    印象中,親爹很少唿自己,而是會在最不合適的時候冷不丁地出現。


    往前開了一段,到鎮上找了公用電話迴撥過去。


    “喂,我是譚雲龍。”


    “譚警官你好,我是譚文彬。”


    “怎麽樣,順利麽?”


    “順利。”譚文彬側靠著櫃台,周雲雲在車裏,沒跟過來,“托您的努力奮鬥,您兒子在準老丈人家很受歡迎。”


    “有件事,要和你說一下。”


    “爸,咱倆親如父子,沒必要這麽客氣。”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陳小娟的女孩。”


    “爸,冤枉啊,我可沒在外麵瞎搞過啊,不認識什麽花花美美娟娟的。”


    “人家才四歲。”


    “不認識。”


    “她說她認識我。”


    “爸,原來是你犯了錯誤?”


    電話那頭傳來沉重的唿吸聲,似是在惋惜電話線不是皮帶。


    “她說我和一個哥哥長得很像,她是張家界人,你前陣子不是去過那裏,還給你媽帶了些特產麽?”


    “啊?”


    “你是不是買過她很多櫻桃。”


    “那我記起來了,是的。但我不知道她名字。”


    “人家對你記得很深刻,都記到我這裏來了。”


    陳小娟和哥哥一起在火車站賣櫻桃,競爭很大,往往需要賣很久,忽然有一天,一個大哥哥豪擲很多張大團結,一口氣買下了他們兄妹倆的所有櫻桃,讓他們可以早早迴家玩耍。


    在陳小娟眼裏,那時的譚文彬簡直在發光。


    雖然自己哥哥說,他們是在做買賣,不是在乞討,就把多給的錢和找零,都丟迴給人家了,但絲毫不影響譚文彬在小女孩心中的形象。


    “她被拐賣了。”


    “啊?”譚文彬馬上麵露嚴肅。


    接下來,在譚雲龍的訴說中,整件事得以呈現。


    陳小娟和陳小雷家裏條件一般,父親因病早亡,靠母親做工養活家裏,兄妹倆就就靠去火車站賣櫻桃來補貼家用。


    她家裏有個屋,租給了一個女人,女人不上班,平日裏也不出門,但吃喝挺不錯,平時也經常給兄妹倆一些吃嘴。


    當初也是看是個女租客,倆孩子的媽媽才願意把家裏一間房租給她的,雖然鄉下房子,也租不了幾個錢。


    結果那天,哥哥陳小雷去采摘好櫻桃迴來時,沒看見本該待在家裏的妹妹陳小娟,那個租房子的女人也不見了,她的行李也被收走了。


    他知道壞事了,馬上去找媽媽,然後立刻去報警。


    女租客不告而走,而且拐走了家裏的孩子。


    這種案子,警方也很難去找,因為根本就沒有方向。


    譚雲龍那裏則是為了提前預備春運,幾個係統進行聯合演練,譚雲龍帶隊上火車,進行巡視排查。


    經過一座位時,坐在“媽媽”懷裏正美滋滋喝著汽水的小女孩,忽然抬起頭看著他,說:


    “咦,哥哥你怎麽變老了?”


    本就是很簡單的一句話,讓譚雲龍多看了女孩兩眼,順便看了一眼抱著女孩的媽媽。


    女孩媽媽低著頭,本來是將臉埋在女孩肩膀處的,這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動作。


    但女孩都對自己說話了,媽媽又沒睡著,不抬頭看看自己,有點奇怪。


    老刑警的第六感,有時候就是這麽靈敏。


    “小妹妹,你是在哪裏見過我麽?”


    攀談之下,女孩媽媽終於抬頭,笑了笑,示意女孩不要打擾叔叔工作。


    譚雲龍當即就認出來了,這是通緝犯田美紅!


    那個曾經在金陵組織過針對出租車司機的搶劫團夥,且至今還在潛逃的逃犯,她身上還背著一條人命呢!


    其實,通緝令上的照片,比較模糊不說,而且還是逃犯以前的照片,田美紅也是做了偽裝的,並且她模樣和以前也不太一樣了。


    正常情況下,她隻需要拿著假身份證,那張通緝令對她而言,效果很微弱,畢竟也過去這麽多年了。


    可問題是,自己兒子前陣子才拿著這通緝令在他麵前晃悠過,他對這張臉的麵部細節特征很熟悉。


    而且譚雲龍一直有種預感,那就是當自己兒子開始莫名其妙搞起那通緝令時,他可能不久後就能抓住她了。


    總之,諸多巧合下,田美紅就這樣落網了。


    她潛逃這些年,以為風頭過去了,最重要的是錢花光了,就想“重出江湖”,而且又選擇了曾締造過自己“輝煌”的舊地,金陵。


    至於綁架陳小娟,隻是順手為之,打算把孩子拐出來後賣點錢當作組建新團夥的啟動資金。


    譚文彬:“這是好事啊,爸。”


    聽到女孩被營救了,譚文彬心裏也是舒了口氣。


    譚雲龍:“我就是覺得有點巧。”


    譚文彬:“那是您鷹眼如炬。”


    譚雲龍:“嗬。”


    譚文彬:“哈。”


    “她哥出門來找她了,混上了也是來金陵的火車,已經在車站派出所了,他們媽媽在家裏急得暈倒,好在現在醒來了,也已經通知她媽媽了。”


    “真好,都解決了。”


    “張家界的櫻桃,很好吃麽?”


    “挺好吃的。”


    “也沒見你往家裏帶點。”


    “我買了挺多想帶迴來的,但都被阿友吃光了。”


    “你什麽時候迴來?”


    “已經在路上了,這不特意停下來給您迴電話麽。”


    “開車小心。”


    “yessir!”


    ……


    李追遠徹底醒了,這次不是以走陰的形式,而且視線也恢複了正常,就是腦子還有些昏沉。


    睜眼見到的第一個人是阿璃。


    阿璃站起身,走出屋,不一會兒,她就端著一碗很濃稠的湯藥迴來了。


    李追遠沒讓女孩喂,自己拿起勺子開始乖乖喝藥。


    這一碗,看起來和胡辣湯很像。


    隻不過裏頭食材珍惜程度,比胡辣湯高多了。


    剛吃下去沒幾口,就感覺身上暖洋洋的,這就是補藥。


    一碗藥喝完,肚子都飽了,一點都不餓。


    李追遠先去二樓,找柳奶奶。


    “醒了?”


    “嗯,醒了。”


    柳玉梅沒再責怪少年不珍惜身體,因為她很清楚,走江時隻是付出透支代價的話,真不算什麽,甚至還能算幸事。


    “下次讓那萌萌帶點藥材在身上,讓她直接熬給你喝。”


    “好。”


    藥材可以帶,但煎藥就不用她了吧。


    以陰萌現在對毒物的混亂理解程度,李追遠很擔心昏迷後喝了她煎的藥,自己就再也醒不來了。


    “好好休息。”


    “是,奶奶。”


    下樓,去廚房和劉姨打招唿。


    劉姨正在洗煎藥的鍋,秦叔坐在那兒磨著菜刀。


    “餓不餓?”劉姨一臉壞笑地問道。


    “不餓了。”


    秦叔放下刀,伸手捏了捏李追遠的胳膊和腿,有些惋惜道:“還不到時候,但……”


    李追遠:“那就等到時候。”


    提前練武會導致身體發育不健全,尤其是秦家這種注重壓榨身體潛能的練武方式。


    飲鴆止渴的方式,李追遠不要,既然江水提早拉他下場,帶有提前扼殺的意思,那他就要以最圓滿的方式成長。


    離開廚房,走到阿璃書房。


    裏頭多了幾樣樂器,一張古箏,一張古琴。


    樂器早就運來了,但阿璃怕打擾少年休息,一直沒彈過。


    就是在這會兒琴箏上還覆著一紅一白兩塊布。


    “阿璃,我要先迴去一趟,還有點事要去做個收尾,明天再來和你聊天,你可以教我彈這個。”


    女孩點了點頭。


    李追遠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轉身打算離開,可又忽然想到了什麽,又迴過身,說道:


    “差點忘了,得先和他們打個招唿。”


    李追遠走到女孩麵前,將女孩的手牽起。


    女孩沒閉眼,她是覺得少年剛醒,不適合走陰,該注意休息。


    李追遠伸手,輕輕地撫過女孩的眼睛,讓其閉起。


    下一刻,李追遠出現在了那座平房裏。


    依舊是先麵對著那一排龜裂的祖宗牌位。


    隻是現在再看這些牌位時,有了和以前截然不同的體會。


    柳奶奶對他說,要把自己當自家孩子。


    相似的話,柳奶奶以前也說過,可他畢竟姓李,不姓秦或柳。


    雖行過入門禮,可這門,實際上並未真的走入其心中,一直都隔著一層。


    以前看這些牌位時,中間的紐帶,更多的還是阿璃。


    這次將軍墓的經曆,讓他打破了這一隔閡。


    他依舊叫李追遠,和秦柳兩家沒血緣關係,但傳承一說,有時候更勝血緣。


    同一個道,同一條路,同一座江。


    以前的他們,很像是學校名人堂裏掛著的畫像,現在,李追遠覺得,他們是自己的長輩。


    轉身,麵朝門檻。


    少年現在依舊很疲憊,邁過門檻時,還需要用手扶著門框。


    然後,他就在門檻上坐了下來。


    前方很遠處,是一片濃鬱到不能再濃鬱的迷霧。


    少年將頭抵靠在門框上有氣無力地掃向它們,看了幾眼後,就閉起了眼,還是累,現實裏還能堅持,走陰時就犯困。


    閉著眼的少年,麵朝著濃霧。


    濃霧裏,寂靜無聲,仿佛不敢在此時驚擾。


    趕屍道人的主動出現,其本身,並不是一個顯要特征。


    主要是,大家都感受到了,那次,是少年主動抓取。


    形式,其實已經變了。


    不再是他們欺負上門,而是少年主動上門討賬。


    雖然李追遠上次這麽做的目的,是為了進行一場實驗。


    但這一行為所給人的感覺,就是一種屬於龍王的霸道。


    相似的氣質,偶爾會在柳玉梅身上顯現,現在,少年身上也有。


    迷迷糊糊再睜開眼,李追遠站起身。


    前方的大霧,伴隨著少年的動作,開始後退。


    少年最後瞥了一眼它們,轉身,走迴門檻內。


    外頭那些,


    是前輩們過去路上行走時腳下所濺起的爛泥,也是他李追遠將來前進道路上的方向指引。


    但終究是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再睜開時,迴到現實的書房中。


    阿璃睜著眼,在看他。


    他覺得,女孩的眼睛多出了些靈動,尤其是那眼睫毛,好似比以前歡快了許多。


    她願意重新要迴樂器,也是如此原因吧,因為樂律,需要一個心情,隻是一味地彈奏自己的恐懼害怕淒苦,也沒什麽意思,隻能讓家裏人聽了一起傷悲。


    李追遠:“我倒是學過鋼琴。”


    小時候,李蘭倒是也帶著自己學過不少東西。


    那時候自己傻傻的,以為隻要自己學得快,媽媽就會開心。


    現在迴想起來,這應該是來自李蘭的試探。


    她想要生下一個正常的孩子,生下後,又以各種方式去證明他的不正常。


    離開柳奶奶家後,李追遠先來到平價商店。


    結果沒找到人。


    陸壹說,陰萌想給潤生買幾套日常衣服,就拉著他去逛街了。


    自己在柳奶奶家,躺在阿璃房間裏,他們確實沒什麽好擔心的,也不太方便來探望,同伴們這會兒完全可以正常生活。


    除此之外,陸壹還告訴李追遠,譚文彬剛剛打過電話來,說田美紅被他爸給抓到了。


    陸壹不知道田美紅是誰,反正他就是正常複述。


    譚文彬這會兒還在迴金陵的路上,就算迴到金陵,也得先送周雲雲去審計,他怕路上耽擱太長時間,以及小遠哥可能醒了,就先把這一情報做了匯報。


    陸壹坐在櫃台後頭,現在跟團隊情報中轉站似的,人肉語音信箱。


    李追遠迴到寢室,在自己書桌上,看見了一個信封。


    打開後,裏麵是一迭照片。


    照片是在一個風景秀麗的山頭上,前方是一個小鎮。


    這不是梅嶺鎮,梅嶺鎮的天空沒這麽晴朗。


    下一張照片裏,擺著朱奶奶的照片,還有她的家鄉畫作。


    自己也在照片中,被潤生背著,從拍攝角度來看,像是在一起眺望遠處的風景。


    雖然自己當時已經陷入昏迷,但夥伴們在離開張家界前,還是帶著自己前往了朱奶奶的故鄉。


    自己隻需把這信封交給朱教授,那朱奶奶的遺願就算完成了。


    虎哥那仨渣滓,應該還在那座水葬裏,不知死活,大概率是死了,就算活著,也出不來了。


    他們確實找到了“解家老宅”,也去到了那裏。


    那座古墓裏,是有金子可供他們挖掘的,譚文彬告訴過自己,他那幹爹就陪葬了金銀。


    田美紅也被抓了。


    李追遠看向手裏的這封信。


    自己製作的三條因果線,最後都走成了,他們提前挖好了溝渠,江水也很給麵子地流淌了進來。


    這場實驗成功了。


    李追遠有氣無力地坐在書桌前,指尖輕敲著桌麵,雖然麵容依舊帶著憔悴,但少年的眼眸裏,卻流轉著光澤:


    “來吧,我們繼續。”


    (本卷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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