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唔唔!”


    譚文彬的尖叫聲正要發出,就被一隻手捂住嘴巴,硬生生給堵了迴去。他瞪大眼睛,驚恐地盯著自己麵前的這張老臉。


    老頭笑了,正欲說什麽時,卻發現小夥子雙臂上繞,雙腿下纏,腰部發力順勢扭轉。“咦?”


    老頭發出一聲驚疑,似乎是認出來了這是貼身肉搏死倒的技巧。“唔?”


    譚文彬則是完全驚愕,因為他發現自己抓纏了個空,仿佛老頭根本就沒有實體,但問題是自己的嘴卻被對方實實在在地捂著。


    “小夥子,我放開你,但你別吵,我年紀大了,聽不得叫聲。”譚文彬點頭。


    老頭將手從譚文彬嘴上拿開。“遠子,潤生,有鬼!”


    “嗬嗬。”


    老頭被逗笑了,起身,翻出譚文彬所在的這口棺材。“遠子,潤生!”


    譚文彬一邊繼續喊一邊順勢坐起,警惕地看著老頭。


    老頭壓根沒理會,走到另一口棺材前,伸手對著下麵擺著的一尊香爐揮了揮,香燃起,升起嫋嫋白煙。隻見他深吸一口,白煙分為兩股入鼻。


    “啊..”


    老頭發出舒服的聲音,臉上也浮現出病態的紅暈。“遠子,潤生!”


    見譚文彬還在堅持不懈,老頭歎了口氣:“別喊了,他們聽不到的。”譚文彬終於不再喊了,疑惑道:“你是誰?”


    “你睡的是我家,你問我是誰?”


    “你家?”譚文彬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問道,“你是陰萌的爺爺?”“對,是我。”


    “你陰魂不散啊?”


    “什麽叫陰魂不散,我又沒死。”“沒死?”


    “廢話,我要是死了,做鬼纏著我孫女幹啥,壞她運勢?我腦子又沒進水。”“那你這.”


    老頭指了指身後的那口棺材:“喏,我就睡這張床。”


    外屋也就是店鋪那裏有兩口棺材,內屋裏有三口,譚文彬先前想當然地認為這三口都是空的,沒料到其中一口居然有人躺著。


    “那你這是什麽東西?不是鬼,我剛剛怎麽碰不著你?”“我就奇了怪了,愣娃子,你不是行裏的麽?”


    “什麽行裏的?”


    “撈屍這行的。”


    譚文彬挺起胸膛,堅定道:“那當然!”“那你不曉得你自個兒現在是在走陰喲?”


    “走陰?”譚文彬摸了摸自己的身子,“這就叫走陰麽?”


    “我出來時,本不想搭理你的,誰曉得你一直在那兒蹦啊蹦的,我就拉了你一把,沒想到你還叫起來了。”“那我朋友他們呢?”


    “走陰時,是瞧不見活人的,所以你剛剛怎麽喊都沒用。”“不會的..”


    “不會什麽?”


    “額,沒什麽,沒什麽,不是,白天沒見你出來,你晚上走陰出來幹嘛?”


    “我倒是想白天能出來,我這身子骨不行了。”老頭指了指自己腦袋,“腦梗,癱了。”“所以你就天天晚上走陰出來活動?”


    “放你娘個屁,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誰家走陰能像吃飯喝水那樣簡單頻繁?”“不是麽?”


    譚文彬舉起手,打了個響指。“啪!”


    他一直覺得小遠打個響指就閉眼走陰的動作,很有範兒。“今兒個鬼節,晚上得起來做買賣哩。”


    “這麽晚了,做個鬼的買賣。”“可不就是。”


    譚文彬:“.”


    “不跟你扯了,我得開店門了。”


    老頭穿過簾子,走入前屋店鋪,隨即,他愣住了,因為他看見站在前屋裏的男孩。男孩在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他。


    老頭詫異道:“我還沒開鋪門呢,你是怎麽進來的?”李追遠沒迴答。


    老頭一摸腦袋:“不對,你沒穿袍子,我曉得了,你是和那個愣娃子一起的?”李追遠點點頭。


    譚文彬這會兒也從裏屋跑了過來,看見李追遠,馬上興奮地揮舞手臂:“小遠哥,我走陰了,我走陰了!”這興奮勁,像是個孩子發現自己剛學會了騎自行車。


    老頭摸了摸下巴,看著男孩,說道:“原來,你才是正經貨。”“啥意思?”譚文彬好奇地問道。


    老頭指了指男孩:“我先前都不知道他站在這裏,證明他很結實。”“結實?”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你是蝦米。”“你是大魚?”


    老頭又瞥了一眼男孩,淡淡道:“小魚。”


    李追遠早就察覺到屋內的“動靜”,他也早就走陰了,先前屋內的對話他也聽到了,知道了老頭是陰萌爺爺的身份,卻也沒因此放下戒備。


    但現在,他算是確認對方是“無害”的了,因為對方示弱了。


    其實,剛剛這段時間以來,男孩腦子裏一直糾結的是:自己該不該撲上去咬他?沒辦法,他是真的不知道走陰狀態下該如何打架。


    上次在路霸村裏麵對那個紅衣小女孩,也是用的粉末驅散的她。自己目前所翻閱的魏正道的書裏,也沒有詳細講走陰的。


    這應該是一個基礎科目,基礎到魏正道都懶得提,可偏偏李追遠就是不會。這就像是他會做高階運算,卻“不會”加減乘除。


    用是能用,因為他雖然不懂“加減乘除”是什麽意思,卻把基礎算數的答案背了下來。


    這也是為什麽他會動輒透支流鼻血,固然有年齡還小身體未發育好的原因,但主要還是因為他的運算起手式就是海量。“遠哥兒是吧?”


    老頭對李追遠確實是另一種態度,稱唿後頭還加了句客氣詞,不像叫譚文彬就是愣娃子。“嗯。”李追遠應了一聲,“你好。”


    “陰福海,插坐豐都碼頭,不知遠哥兒坐哪座碼頭還是拜哪家龍王?”說著,老頭還做出了一套江麵上的手勢。


    不是每個行業都會誕生黑話和手勢,這種互撂身份的形式,本就是為了消弭矛盾、避免衝突。另一個大眾耳熟能詳喜歡擺這架勢的,就是土匪。


    碼頭的意思是地頭蛇,插坐指的是這碼頭他也隻是一份子,不是他拿大。龍王指的是江麵上的大家。


    李追遠鮮少接觸正兒八經的同行,這些訊息也是靠字麵意思分析出來的。但他不知道怎麽迴,自家太爺那是什麽位置?


    南通滾河碼頭插坐?


    可事實上,自家太爺住的地兒,離市區裏的河還遠得很,最重要的是,也沒人教過他本地手勢怎麽做,總不能依葫蘆畫瓢還迴去吧?


    還是怪太爺太不靠譜了,弄得自己這個曾孫出門連家門都不懂怎麽報。


    相較而言,李追遠覺得潤生家的山大爺可能懂一些這個,但山大爺從不對太爺行這套,可能他壓根就沒把李三江當真正的同行。


    李追遠會的,隻有秦柳兩家的內門禮,但行這個,不是太合適。但是,見男孩沒迴禮,老頭是生氣了,語氣也重了些:


    “既是瞧不上我這豐都碼頭插坐的,怎又住我家裏?”李追遠無奈,隻得迴了一套柳氏內門禮。


    迴這套禮,就不用再說話報家門了。


    很顯然,老頭是識貨的,見到這套迴禮的瞬間,老頭整個人都變透明了。這是被嚇得,差點結束走陰狀態。


    估摸著,連棺材裏躺著的身體,再腦梗癱了,也抽搐了兩下。


    許久,老頭才鎮定下來,這次說話時不僅先前怒意消散一空,反而換上了一副討好的神情:“柳家人登門,貴客、稀客,真好啊,多少年了,柳家又有人走江了。”


    老頭臉上的討好中,不見諂媚。


    李追遠問道:“你知道柳家?”


    “這江麵上但凡上了年份的老王八,都聽過。““我的意思是,你知道柳家沒人了?”


    “曉得。”老頭很坦然道,“正因為曉得柳家人是怎麽沒的,才更是敬重。”“我不姓柳。”


    “記名的外門?”“嗯。”


    那晚山城丁家宴會上,柳奶奶把自己推出來迴禮,雖然還沒正式入門拜師,但未來一個記名弟子算是雙方間的潛默契了,隻待阿璃的病大好。


    “那也是一樣的,尊客請恕罪,老頭子我無法親身招待。”


    “你別見外,我叫你一聲老爺子,你叫我小遠就是了,這樣彼此都舒坦些。”“尊客..哦不,小遠哥兒和我家萌萌是朋友?”


    “算是吧,不過我是來還陰之望的人情的。”


    “先祖?哦,原來如此,那您這輩分,也太高了。”“老爺子不做生意了麽?”


    “啊,要做的,要做的。”


    老頭走到店門前,晚上閉店時陰萌就把門板插迴去了,老頭沒去搬門板,而是將手放在了牆上一麵鏡子上,輕輕一轉。原本厚實的門板,在此刻變得有些透明。


    李追遠和譚文彬都看見,外頭後半夜本該靜悄悄的街麵上,出現了一道道黑色的人影。隻是,這黑色人影裏,也夾雜幾個鮮亮的。


    那應該是活人,有倆勾肩搭背喝醉了的,還有兩個落單的。


    所以大晚上沒事兒時,還是最好別一個人在清冷的街麵上瞎晃蕩,因為這街上可能遠比你看到的要熱鬧得多。老頭坐迴櫃台後麵,像是在等待著客人上門。


    譚文彬站在櫃台尾角,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外頭“行人”。李追遠則走到老頭對麵,問道:“是鬼街特色麽?”


    “以前倒是聽說過其它幾處地界也有相似的,但我沒去過,不知具體情況,但類似我們豐都鬼街這樣的,應該是不多。”“他們,是鬼麽?”


    “是,也不是,每逢鬼節,他們夜裏都會在這街上出來。”譚文彬問道:“沒抓一隻來研究過?”


    老頭忙擺手道:“上門即是客,我這開的又不是黑店。”


    這時,一道黑色人影走了進來,他身形模糊,看不真切,隻能籠統看出是個人。他站在櫃台前,老頭嘴裏呢喃著和他說著話,具體講的什麽,李追遠沒聽清楚。不一會兒,黑影就走了,在店門口,丟下一張錢飄落到水缸。


    那錢剛落進去,就化作了黑灰散開老頭嘴角露出笑意,摸了摸胡須。


    李追遠這才知道,這家家店鋪前的水缸原來是這個用途。


    可陰萌自己居然卻不知道,說的是以訛傳訛的錯誤用法。


    李追遠問道:“交易的是什麽?”老頭笑道:“陽壽。”


    ?


    “要是我身子骨還能動,倒是能親自做些其它東西今晚擺這上麵賣,也能幫忙跑個腿了個心願什麽的,可我現在隻能走陰坐在這兒,半點實事都幹不了,唯一能往出賣的,就隻有這點陽壽了。


    雖是癱了,但時日還餘下挺長,可我那個情況,多活一日也就是多拖累一日萌萌。倒不如把這些累贅日子賣了,給萌萌換點陰德。


    我這孫女人不錯,就是心氣傲得很,為我苦守在這棺材鋪裏,真沒必要,隻能耽擱了她的年華。”老爺子對孫女的態度,讓李追遠想起了自家太爺。


    “能賣多少?”


    “賣不了多少,真有大功德的,哪裏會做這孤魂野鬼。”“也是。”


    “但能賣一點是一點,蚊子腿也是肉。”


    李追遠指了指內屋,問道:“你不喊陰萌麽?”“喊不醒,不是誰都能走陰的,她走不了。”


    譚文彬聞言,馬上露出笑容,這意味著潤生也走不了,而他卻做到了!“這個後天不能學麽?”


    “有些人天生就會,有些人後天遇了事兒說不得也就機緣巧合下會了,但的確能學。”“這麽說,你是故意沒教她?”


    “嗯,學這個有什麽意義呢,能看見這些東西,也不見得是什麽好事。太平光景,這行就不會景氣。


    說句心裏話,我是希望她能開開心心過日子,找件自己喜歡的事做,以後再嫁個好人,生個孩子,過普通人日子。”太爺,也是這般期盼自己的。


    “我看她自個兒,倒是學得挺好的。”


    “就當強身健體了,女孩子會點身手,不容易遭欺負。”這時,譚文彬開口道:“小遠哥,我頭好暈,好疼。”


    老頭說道:“愣娃子,你迴去睡吧,走陰時間長了,人會受不了的,別待會兒失了控飄去街上了,那就成孤魂野鬼嘍。”譚文彬有些害怕地問道:“那個..怎麽結束?”


    “各家有各家的口訣。”老頭看向李追遠,“您沒教過他?”李追遠:“閉上眼,想象自己在海底,正在上浮。”


    老頭:“...”


    譚文彬聽話地閉上眼,開始想象,他腳跟都踮起來了,雙手還輕輕上下拂動。


    過了會兒,譚文彬睜開眼,表情很是痛苦:“我醒不來,小遠,頭更疼了,啊.”李追遠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隻能看向老頭:“老爺子,你有方法麽?”


    “我...”老頭子起身,走到譚文彬麵前,嘴裏碎碎念了一陣,然後一巴掌拍在譚文彬額頭,譚文彬整個人倒飛出去,穿透牆壁,進了內屋。


    棺材裏醒過來的譚文彬,雖頭痛欲裂且困得不行,卻還是強撐著爬出棺材,掀開簾子,再次來到外屋。


    卻瞧見門板還立在那裏,也不見其他人影,他這才意識到了什麽,拍了拍額頭,鑽迴棺材閉上眼,直接打起了唿。


    “好了,他迴去了,這小子要是以前沒學過,倒是有幾分靈性的,曆過事麽?”“曆過。”


    “哦,那就是事兒撞多了導致的。”“走陰時間久了,就會累麽?”


    “您當然不會累,您結實得很。”“怎麽個結實法?”


    “您先前應該早就站在內屋外頭,聽了我們講話,而我全程,沒感知到您的存在。”“說得再具體點。”


    “這..您是真不知道?”


    “看起來,很像是裝的麽?”


    “不像,就是很驚奇,您不知道,是怎麽鍛煉的?”“也是曆事曆得多了。”


    老頭搖頭:“不會,曆事隻能開竅走陰,您這分明是錘煉過的。”李追遠想到了阿璃。


    如果指錘煉的話,那應該是自己進阿璃“視野”裏看風景。


    每次看完風景“出來”,他都會發惜難受好一會兒,不過次數多了後,副作用就越來越小了。又等了許久,不見第二個黑影上門。


    李追遠問道:“生意不好?”


    老頭笑道:“開棺材鋪的,總不至於賓客盈門。”“另一件生意做不做,不要你的陽壽。”


    “除了陽壽,我現在還能給出來什麽?”“我現實裏給陰萌錢,你現在教我走陰。”


    老頭身子後仰,雖然早已察覺到些許不對勁,但他真沒料到這種話會從男孩嘴裏冒出來。“你是不是在懷疑我柳家的身份?”


    “不,是確認了,因為也就隻有龍王廟裏,才能出這種稀奇的事兒。”“這買賣,做不做?”


    “做,但不能收您的錢。”


    “不,我必須給錢,因為免費的往往更貴。”


    “您誤會了,是我覺得我能教的也就隻有基礎的這些,實在是不好意思收您的錢。”“我缺的就是基礎。”


    “那行,我陰家祖傳的走陰十二法門,我都可以教你,隻是學這個時間會很長,您會在這裏待多久?”“明天下午就走。”


    “這走陰之法,細節和忌諱處很多,沒人在旁邊言傳身教很難真的學入門。要不,您考慮在這多待段時間?


    比如留一個月,這樣至少可以確保學會一門。”“沒事,你教吧。”


    “那我把十二法門都列出來,你選一個,我們今晚熟悉一下?”


    “不用,從第一個開始吧。”


    “哦..好吧。”


    起初,哪怕知道對方是柳家人,但老頭依舊覺得這孩子是個瘋子,心比天高。但教著教著,他就意識到,原來自己才是那隻井底之蛙。


    每一道法門,他先描述一遍,再示範一下,最後再提點一下注意點。


    男孩坐椅子上,思索了一會兒後,就能使用出來,第一次生澀,第二次嫻熟,第三次就爐火純青。第二道、第三道..全是如此。


    中途,他都開始懷疑,對方是不是早就學過陰家的走陰法門,特意來自己這裏裝樣子印證一下,但他很快就又打消了這一念頭。


    因為最後三道法門,他自己都還不會,隻能對男孩複述了一遍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口訣和注意點,他無法做示範。


    男孩則依舊是老樣子,坐椅子上思索一會兒後,就來跟他分析:根據前麵九道法門一脈相承的特點,接下來是不是該這樣,是不是該那樣,這裏的關鍵點在哪裏。


    然後,男孩就用出來了。


    對方用出來後,還反向教自己,讓自己嚐試練。師生關係,悄然間就逆轉了。


    老頭做夢都沒料到有一天,自己會被人來傳授自家的祖傳法門,這實在是太荒謬了,但事實卻擺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更讓人受打擊的是,對方學會了,揉碎了再細分講給自己聽,自己覺得大受啟發,理解也更深入了一層,卻一時半會兒還是用不出來。


    等對方全部學完後,外麵的天,居然還是黑的,距離公雞報曉還有好一會兒。


    老頭很受挫,他頹然地靠著牆,看著依舊神采奕奕的男孩,發出一聲感慨:“怪不得您是柳家的人。”


    對此,李追遠也隻是笑笑,對於他來說,這真的隻是基礎題,是以前嚴重跳步後再反過頭來補一下概念理解。“也就是現在解放了,要是擱以前,您長大後,絕對會是那種唿風喚雨的大人物。”


    “老爺子,柳家以前勢力很大麽?”


    學習完了,李追遠倒是願意聊聊天,尤其是關於柳家以前的故事。


    “瞧您這話說的,江麵上以前一直流傳著一句話,叫流水的朝廷、鐵打的漕幫。


    曆史上那些赫赫有名的漕幫大佬,很多都隻是像柳家這樣的龍王爺,推到台麵上的小神罷了。當年,能和柳家在名頭上比肩的,也就隻有秦家了。


    這種大家族,壓根就不在意江麵上的那些小事了,人家更專注於江麵下的隱秘,這才是他們真正的底蘊。”“老爺子,你知道的真多。”


    “哈,這兒天南海北的過客多,我早年那會兒也愛交朋友,喜歡擺個龍門陣。天快亮了,您也該休息了,其實,我也是累得快不行了,嗬嗬。”


    “嗯。”李追遠點點頭,“今天,就兩個客人?”“對,是的。”


    第一個客人是剛開門時就進來的,第二個客人則是教授中途進來的。“可是,第二個客人,沒給錢。”


    “啊?”老頭愣了一下,他記得那會兒男孩正閉著眼思索,沒想到還是留意到了這個,當即解釋道,“買賣沒能談成嘛,自然不需要給錢。”


    “沒談成麽?可第二個客人走後,你的臉色立刻就變得很難看。”“我這是累的,真的,很久沒這麽辛苦過了。”


    “你說過了,都是些基礎的東西,前九個法門就算都示範了一遍,也隻是舉手之勞。所以,老爺子,你到底是因為累了,還是因為對第二個客人給出去了一大筆陽壽?”“您在開玩笑了,嗬嗬。”


    “我會相麵,你現在大限將至了。”“您..


    “不方便說麽?”“是沒臉說。”


    老頭低下頭,用手摩箏著自己的臉,一半是羞愧一半是心驚,眼前這男孩,明明早就察覺到了,卻硬是等到自己把十二法門都教完了後,他才提起這事。


    這心思心性,實在是太可怕了。“那就,不說了。”


    李追遠舉起手準備打響指結束走陰,今兒個耗時間有點長,他覺得自己應該得睡到中午,還好,不耽擱下午的船。“還是說吧,我怕您白天走得晚,還是會知道。”


    “我會知道?”“我兒子死了。”


    “陰萌說,她爸媽離婚後,她爸就去南方打工了,自此音信全無。”


    “我原本也是以為他是受不了離婚的刺激,離婚後就立刻一個人跑南方去,不要閨女不要這個家了。”“事實呢?”


    “他死了。”“死了?”


    “他不同意離婚,被那女的夥同現在她嫁的男的,給弄死了,屍體就沉在西灣子底下。”“那是怎麽離婚的?”


    我們這兒小地方,現在可能規矩嚴一點,擱以前,結婚辦個酒就行,都不用去領證,需要用到證時,再臨時補個就是了,離婚就更簡單了,各迴各家就算離了。


    當時他就留了一封信,說自己沒用,是個廢物,媳婦兒都守不住,沒臉繼續待家裏了,去南方打工想混出個人樣,勿念。人那會兒就死了,信也是偽造的。”


    “你就從來沒懷疑過?”“我蠢,真沒懷疑過。”“那是誰告訴你的?”


    “他自己迴來了,上個月廟會,他迴家了,親口告訴我的。


    因為西灣子那兒修橋,打地基時給他遺體弄出來了,年代久了,警察也無從可查了。我很氣,所以我打算.”


    “我累了,頭好疼。”“啊?”


    “不聊了,睡了。”


    一覺醒來,果然睡到了大中午


    李追遠從棺材裏爬起來,潤生正拿著快抹布,幫忙擦著櫃台。


    見小遠醒了,他馬上進內屋,把同樣還在熟睡補覺的譚文彬推醒。


    “嘿,你可真能睡。”陰萌笑著說道。


    “嗯。”李追遠應了一聲。


    譚文彬揉著眼出來,大中午的,直接就喊道:“陰萌,你爺爺沒死啊。”“當然沒死啊,我昨天從沒說過他死了,他隻是腦梗,醒不來了。”


    “是麽,你昨天沒說過麽?”譚文彬仔細迴憶著。李追遠:“她沒說過。”


    但話裏話外意思,和爺爺死了差不多,雖然,也確實是差不多。


    譚文彬馬上賠著笑臉道歉:“那個,對不起啊,嗬嗬,是我弄錯了。”陰萌說道:“吃午飯不?我來做。”


    李追遠:“我們出去吃吧,算是跟你踐行。”昨晚的豬蹄,還是有點陰影的。


    這時,店外走進來倆男孩,年紀看起來也就比李追遠大個兩三歲,倆人眼睛紅通通地跑進來。“姐,姐。”


    “姐。”


    倆男孩一進來就喊陰萌姐姐。“他們誰啊?”譚文彬問道。“我媽後頭生的。”


    “怎麽感覺和你關係不錯?”


    “嗯,他們偶爾上縣城時,我會給他們買點吃的再給點零花錢。”譚文彬:“你人還怪好哩。”


    “是麽?”


    “好得跟腦子進水一樣。”


    這時,倆男孩跑過來,抱著陰萌哭道:


    “嗚嗚嗚,姐,不好了,爸爸媽媽今早都掉進河塘裏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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