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音睜開眼睛,四周是一片黑暗虛無。


    真是好熟悉的場景。


    朗月琴在手中,飛鳥銜環結依舊飄在腰間,但若向腰間看去,就能見到飛鳥銜環飛在虛無之中,而她坐在白玉環裏。


    又是這樣詭異的場景。


    律音記得,仙魔戰場之中,璃石爆出耀目光芒,她與有莘小篆都未鬆手,卻被光芒衝擊而陷入昏迷。


    按照璃石神出鬼沒的特性來看,大概是具有空間一類的屬性。所以當下的情況,應該是璃石異變將她拖入虛無空間之中。


    幸好有飛鳥銜環結這樣的空間神器在!律音暗自慶幸。


    隻是不知道還要在這裏漂多久。


    律音試著按響朗月琴弦,發現雙手間除了朗月琴,似乎還有什麽別動東西在。她將朗月琴移開,頓時大喜過望。


    竟然是璃石!


    可以換來淵檀上仙身上鎖鏈的鑰匙了!這是律音首先冒出來的想法。然而她離開又陷入糾結之中:若是將璃石給了有莘棘,那要怎麽跟明瑰顏交待呢?


    璃石到底是做什麽用的,律音至今沒有完全弄清楚,隻是聽明瑰顏說要拿去封印她天生散逸不定的神思,而魔族雖然對璃石的行蹤紀述詳盡,卻絲毫沒有提及璃石的用處,唯一有可能知道的有莘小篆,又對此事閉口不言。律音左思右想,覺得還是淵檀上仙比較重要,璃石的價值也許遠遠超過她所想象,若是用璃石能夠換得淵檀上仙的自由,倒是可以一試。而明瑰顏……想到明瑰顏那神奇的手段和那個看起來就很厲害的晴空,律音心想,若是他們能夠相助救出淵檀上仙,就皆大歡喜了!


    畢竟隻是希望而已,而那個說了隻要律音找到璃石就會來找她的明瑰顏,至今仍未出現,律音心中有些忐忑:她以前也曾在虛無空間中穿行,現在這樣的情形,應該難不住她才是。那為什麽她還不出現呢?難道是……難道是她忘了?


    律音覺得心跳都停了一下——以明瑰顏那總是心不在焉神遊天外的狀況,倒是很有可能會忘了啊!


    若是你一直都沒有出現,就不要怪我將璃石交給有莘棘了啊!律音心中暗想。


    就在律音胡思亂想之際,飛鳥銜環結已經帶著律音在虛無空間中飄飛許久。本來毫無變化的黑暗虛無中漸漸有了不同。


    遠方似乎有什麽東西不斷吸引著飛鳥銜環結。


    律音向黑暗中的遠方看去,隱約能看見幽藍的光芒閃爍。


    光芒漸近,律音瞪大了眼睛——那幽藍的火焰、不斷被火焰吞噬的碎片,分明就是當初在南天仙界遺址的空間劇變之後,遇到明瑰顏時看見的景象!


    律音心中一喜,在心裏不斷催促飛鳥銜環結飛快一點。


    小小的飛鳥似乎聽見了律音心中的催促,又似乎被那火焰吸引,速度越來越快。


    然而律音忽然想起來那火焰似乎不是什麽可以輕易觸碰的存在——畢竟它吞噬的可是空間碎片!


    飛鳥也在火焰之前倏然停下,不斷劇烈抖動,似乎掙紮著想要遠離。


    律音向四周看了一圈,並未見到能夠空手攝取幽藍火焰的明瑰顏,於是想著要怎樣離開這種困境。


    手中感覺到微微的熱度,律音低頭一看,是璃石閃動著幽幽白光。


    銜環的飛鳥似乎瞬間獲得巨大的能量,猛然一衝,衝入一片漂浮的空間碎片之中!


    律音猝不及防被帶入一片空間,失去飛鳥銜環結的保護,直接跌落到地麵上。


    幸虧似乎進入的時候,離地麵不高,雖然沒來得及招徠靈息禦風飛行,但是摔的也不重。


    四周草木看起來繁盛蔥鬱,卻靜止無聲,沒有任何生靈的氣息,看來又是一片荒蕪的空間。


    律音抱緊了朗月琴,將璃石收進飛鳥銜環結中,感應了一下四周,並未感覺到天地靈息的存在,但似乎有極少量日月精華潛藏其中。


    緩步走向草木深處,律音想找找看這裏有沒有蓬萊宗門設下的空間門戶,也好盡快離開這裏。


    沒走多久,律音就停下了腳步,怔怔的看著一個方向。


    她看見了一棵萬丈高的、枯萎的、至死不肯倒下的——梧桐樹!


    枝椏斷折、殘葉垂落,卻兀自直指天際,挺拔而堅毅的樣子,猶如不肯低頭的控訴。


    律音一眼便看見了那梧桐樹的感情:它悲憤而又不甘心,它無奈而又不肯放棄。


    律音死死抱著朗月琴,踏著早已失去生機的低矮草木,腳步踉蹌、淚珠如雨。


    行行複停停,一路前行、一路猶疑,不敢靠近卻又不舍遠離,複雜的情緒來的莫名其妙,律音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了。


    終於到了梧桐樹下,律音一手緊抱朗月琴,一手顫抖著撫上梧桐樹幹枯的樹幹。


    抬頭看不見樹木的頂端,破碎的空間碎片中無雲亦無風,律音鼻子酸酸的,靠近了樹木殘肢跪下,額頭抵著樹幹,閉上眼睛大哭出聲。


    閉目便看不見任何東西,但千萬幅畫麵從眼前閃過。


    起初隻有花海神木的雲夢高唐,初代仙帝帶領群仙一磚一瓦鑄成金雕玉砌的雲夢陵光殿,鳳凰一族輕揮羽翼構築高唐行宮,仙帝與鳳凰族世代維係的秦晉之好,十餘萬仙人悠遊論道的南天法會,三方仙界同聚高唐演武會文……


    往昔繁華如夢而逝,遙遠盛世隻有迤儷畫卷無聲過眼,繼而消散如雲煙。


    雲上仙國崩裂,萬千流星火焰降下,雲散、煙消,從此再無南天仙界雲夢高唐。


    律音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夢中她名為朗月,是雲夢高唐高貴的公主——帝女鳳凰。她羽翼纖長,她歌聲清亮,她優雅高傲,卻隻能停落於參天梧桐最後為她留下的溫柔枝葉間,眼睜睜看著故園崩毀、親友淪亡。


    向天而訴,天不迴應;向地而泣,地無迴聲。


    哀婉泣血時有一人身形模糊淩空走來,緩行漫步,無喜無怒。


    撚翎羽為弦,伐梧桐做身,血火交織、漫天霹靂中,七弦琴成!


    她聽見那人說:"吾得卿泣血哀音,便護爾一魂留存,以待來日重塑高唐仙國。"


    千萬年時光流逝中,似乎隻有那一句承諾,重若萬鈞、響若雷霆。


    律音再睜眼時,眼前隻有萬丈枯木無聲矗立。


    "我是誰呢?"她輕聲自問。


    那萬載一夢間,她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是眼看故園消亡無能為力的朗月,還是國破家亡倉皇而逃的趙律音。


    但無論是誰,那樣無能為力的悲哀心情卻都是如出一轍——家國傾覆間,吾不過一女子而已!


    無家無國,不知此身何處。


    "我是誰呢?"她問眼前梧桐樹。


    昔日為雲夢高唐蔭護萬載的參天梧桐無聲無語。


    飛鳥銜環結中微微發出青綠的光芒。


    律音取出白玉環內深藏的匣子,仙陣庇護中是一顆拳頭大小的碧綠桐子——是商有期給她的梧桐樹種。


    梧桐樹種出現之時,久久佇立不曾倒下的萬丈梧桐枯木瞬間潰散,如過去的雲夢高唐一般化為千萬碎屑,不複存在。


    早在神庭聖主取一段梧桐木芯製琴之後,參天梧桐便已隻剩一副空殼,屹立數千年,終於等到了這枚梧桐樹種,於是便再無眷戀。


    朗月琴一直無聲無息,似是近鄉情怯。而律音在梧桐消散之際,想起來百裏雲飛層對她說過的話,也記起自己曾經答應承擔下的責任。


    律音倒退幾步,向梧桐殘骸叩首:


    "雲夢高唐重塑之諾,自此由趙律音一力承擔!"


    此言一出,原本寂靜的空間轟然巨響,萬道雷電霹靂瞬間貫穿無數空間碎片,將南天仙界僅存的無數空間碎片盡數擊毀!


    "不破不立。我既應允,便當做到。新的南天仙界,就由此開始吧!"


    律音站在黑暗虛空之中,一種奇異的感覺催促她將梧桐樹種埋入眼前僅存的一堆梧桐殘屑之中。


    幽藍火焰在不遠處跳動,四周霹靂依舊閃爍,卻獨獨避開律音所在之地。


    梧桐樹種迅速發芽,抽出一片小小的葉子。


    各處霹靂電流紛紛飛來如溪流入海,匯攏至新發芽的梧桐樹苗根部。那一葉的梧桐便帶上了電光。


    電光越來越強,終於從葉稍流瀉四溢漸漸變得耀眼。


    當葉稍一道雷電終於亮到極點之時,不遠處的幽藍火焰也靠攏過來,撞上葉稍的電光之時,忽然爆炸!


    四周黑暗的虛無空間被爆炸的火焰與電光撕裂,朗月琴發出瑩瑩光芒,將律音籠罩在內。


    良久,爆炸漸漸熄滅,律音抱著朗月琴飄落到沼澤遍布林木深深的地麵上,看著眼前漸漸閉合的空間裂隙中,一葉的梧桐樹苗佇立火焰之中,周身電光流轉,漸漸隱沒。


    朗月琴輕輕鳴響,律音低聲道:


    "等我力量足夠之時,再來此地見你。"


    風吹鳥鳴,林間枝葉簌簌,遠處隱約能聽聞人聲,這裏,又是人間了!看草木繁茂水氣氤氳的樣子,應該是在人間的南方。


    律音雖然在一種玄妙的感覺中種下了梧桐樹種,卻並不明白其中緣由也不知道後續應該如何做。但是眼前無人解惑,她想了想,覺得關於南天仙界與朗月琴的事情,還是再去問問師父吧!


    律音看看天色晴朗,心中原本聚集的鬱氣也因為梧桐樹種的種下二消散不少,於是拿出風行符,打算再去北地虢山關——既然明瑰顏沒有出現,還是先去救淵檀上仙吧。而仙魔戰場距離此地甚遠,沒有坐騎,還是用風行符省力。


    正當她催動風行符準備飛上天際之時,一個聲音忽然從不遠處傳來:


    "趙律音!你在這裏幹什麽?"


    律音皺眉,她聽出來那聲音正是她目前極其不想見到的人——風桐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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