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死寂的沉靜,隻有銀鈴般放肆的嬌笑聲迴旋,眾人瞠目結舌,迴不過神來。


    “據兒!”劉徹不愧是皇帝,率先迴神,驚疑不定看著那明明尷尬卻緊緊摟著阿嬌的孩子,這兩人應是從沒謀麵才對!


    衛子夫幾欲昏厥,身子一軟,往後倒去,一旁衛長連忙攙扶著她,見她娘麵無人色,再看旁若無人的倆人,隻氣得七竅生煙,怒喊一聲:“喂,快放開據兒!”


    阿嬌止住笑聲,迴頭瞥了眼,而後在永璋小臉上狠狠親了口,衝她挑釁揚眉。


    衛長氣得抓狂,平陽公主忙止住她,她向來心細,雖然剛才也驚呆了,此刻冷靜下來迴想,阿嬌喚的是‘永璋’,還有,太子根本就不認識阿嬌,這事怎麽看都覺詭異。


    “阿嬌。”永璋小臉一紅,好氣又好笑,這麽大人了,怎麽和個小孩子計較。


    阿嬌輕哼了哼,才拉著永璋一起坐迴上座,大刺刺摟著,占有欲十足。


    永璋看了眼泥俑樣的眾人,被摟著的姿勢很不舒服,也沒掙脫,對阿嬌縱容的笑笑,柔聲問:“到了多久了?”


    阿嬌斂笑,想到等待的煎熬,眼圈一紅,委屈道:“十年。”


    永璋心口一疼,緊握著她手,放在唇邊親了親:“辛苦你了,阿嬌,對不起。”


    阿嬌搖搖頭,緊緊抱著他,喃喃輕喚:“永璋,永璋……”


    能等迴他,已是欣喜若狂,微微鬆開些,望著這張陌生的臉,隻有那黑白分明的清澈雙眼中流露出的情感是她熟悉的,溫柔寵溺,阿嬌臉上露出一絲渴望,啞聲道:“別說對不起,都是為了我!你現在怎麽樣?……”


    “傻瓜。”永璋不由痛恨自己現在的身體,他也很想抱抱她,歎了口氣:“我沒事,一會再說吧,先解決這些人。”


    阿嬌點頭,放開轉過臉來,隨意的掃過眾人,臉上的脆弱、溫柔眷戀收拾的幹幹淨淨,冷冰冰道:“愣著做什麽,坐下吧。”


    變臉之快讓人側目,劉徹黑著臉,眸光森寒直視兩人,他們大刺刺坐在主位,難不成要他這個皇帝坐在下首?


    劉徹不動,其他人當然也不敢亂動,隻有竇太主傻乎乎走了兩步,才發現沒人挪步,嘿嘿笑了笑:“嬌嬌,難道太子也是仙人下凡,你們早就認識?”


    兩人剛才聲音雖然很輕,但舉止親昵曖昧,誰都能看出他們關係非同尋常。


    “仙人?!”衛子夫和平陽、衛長異口同聲,而後齊唰唰看向他們的太子。


    劉徹也吃了一驚,麵色不顯,隻看向永璋的眼神暗了暗,沉聲問:“你到底是誰,太子呢?”


    “此事說來話長。”不疾不徐的口吻,偏偏聲音稚嫩軟糯,永璋剛一開口,忙不迭又閉上嘴,板著小臉,狠狠瞪著劉徹,他曾經想象過要怎樣為阿嬌出氣,如今這幅小身板,用的還是人家孩子的身體,怎麽看都氣短了三分。


    阿嬌撲哧笑出聲來,永璋清雅如玉,君子風範,對她更是溫柔體貼,哪裏見過他這麽可愛的模樣。


    永璋小臉更是黑得透底,陳午自從接迴女兒,沒見她這麽活潑開心過,很是寬慰,又見那明明該是太子的小孩臭著張小臉,連忙打圓場:“阿嬌,這位是?”


    阿嬌忙整了整神色,拉著永璋走到陳午和竇太主麵前,分別介紹:“永璋,我給你介紹,這位是我爹爹,那是我娘。”


    而後有些調皮的擠了擠眼睛:“爹,這是我夫君永璋。”


    此話一出,猶如晴天霹靂,半天迴不過神來,劉徹則徹底扭曲了臉,咆哮道:“放肆!”


    永璋對劍拔弩張的凝重場麵壓根不理會,整了整儀容,走前兩步肅然躬身道:“在下愛新覺羅永璋,見過嶽父嶽母!”


    陳午一臉錯愕,與竇太主麵麵相覷,不知作何反應。


    阿嬌麵上無辜,語帶嬌嗔:“爹,這個不是他原身啦!不過我和永璋從小由皇上指婚,成婚也幾十年了,雖然您不知道,可永璋對我一直很好,您可不能不認他啊?”


    這樣撒嬌發嗔,帶著些委屈,就算鳳眸帶著淺笑,知道她隻是調皮,陳午也是萬分心疼,連連道:“認,當然,阿嬌喜歡就好。”


    這邊一家三口相視而笑,竇太主還在狀況之外,茫茫然問:“成婚幾十年,這怎麽可能?陛下也不會指婚啊?……”


    “簡直一派胡言!”劉徹氣血翻湧,喉頭腥味湧上,麵皮漲得發紫,駭人的氣勢迸發而出。平陽等人站在他身後,頓時如墜冰窟,渾身發寒。


    竇太主身子一僵,這才反應過來,皇帝還在這呢,脖子一縮躲到陳午身後。


    劉徹粗喘了口氣,雙拳緊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陰鷙的眼神看向陳午:“陳卿,阿嬌如此胡言亂語,莫非是你的授意?”


    陳午躬身一禮:“陛下誤會了,自您廢後,我可憐的女兒幽禁長門宮,微臣數次奏請探望,陛下堅決不允,又怎麽可能是微臣的主意呢?這麽多年來,微臣也是今天才遇見的!”


    這番話雖然恭敬,但其中的悲憤在場人卻聽得清楚明白。陳午對她女兒信服得很,她的手段可不是那些方士可以比擬的,對皇帝累積的怨憤忍不住泄露出來。


    劉徹眯了眯眼,寒聲問:“陳卿這是對朕當時的處置不滿?要知道,巫蠱可是滅族之罪,朕已經……”


    “住口!”永璋稚嫩的聲音裹挾著滔天怒火,尖銳淩厲:“一國之君,以巫蠱詬陷皇後,天下何人不知你是為了衛子夫肚子裏的皇子?!”


    劉徹麵色青白交錯,唿吸急促,雙眼赤紅似要滴出血來,欲要蜇人而噬。


    平陽公主急得不知如何勸解,隻一個勁給竇太主打眼色。


    “母後!”一聲淒聲唿喊,打破場內一觸即發的危險,卻是衛子夫再受不了刺激暈了過去,衛長接不住一起摔在了地上。


    陳午皺著眉頭,臉色有些凝重,竇太主顫巍巍躲在他身後,麵無人色,雙手掐著陳午的胳膊,哆嗦著:“這可怎麽辦,這可怎麽辦啊?”


    “閉嘴,看著就是!”陳午嗬斥道。


    “哦,好。”竇太主太過緊張,她向來瞧不起這個軟弱的丈夫,以往若是被如此對待,定然勃然大怒,非得好好教訓一頓,今兒竟一點反應也沒有。


    永璋眸中閃過笑意,隨後注意力都放在了阿嬌身上,伸手握住她的。


    阿嬌冷著臉,眼神木然看著倒在女兒身上的衛子夫,麵帶淚痕,襯得蒼白如雪的容顏,楚楚可憐,就算知道自己以前那樣的下場她並不是主因,但對於這個踩著她上位的女人,還真難起什麽好感。


    劉徹略一猶豫,俯身將衛子夫扶到懷中,鐵青著的臉露出一絲擔憂,輕喚道:“子夫、子夫……”


    衛長跪在一旁,抹著淚,瞪了眼永璋,看向阿嬌的眼神猶如淬了毒一樣。


    “陛下,好像不對勁,外頭怎麽?”平陽驚疑著開口。


    劉徹神情一凜,往外看去,門沒關,裏麵這樣的動靜,外頭侍衛居然一點異樣都沒有,肅穆守衛在門口,一動不動。


    “來人啊!張湯!張湯!”平陽公主朝外喊了幾聲,張湯恭立在外麵,視若未聞,一點反應也沒有。試探著往外走,前方空中卻似有一層水波紋擋住去路。


    “是你?”劉徹環視了下四周,而後神色一厲,沉聲喝問,幽深如墨的雙眼看向阿嬌,莫非這就是她的儀仗?


    冷凝威壓潮水般逼迫而來,殺意攀升,阿嬌好無所覺,挑了挑眉,淡淡道:“很明顯,不是麽?”


    可怕的威壓被輕飄飄打散,劉徹怒紅了眼:“你想如何?”


    “嘖,”阿嬌嗤笑一聲,鳳眸上下打量他一番,溢滿惡意:“如今爾為刀俎,你最好客氣點,我的脾氣,可一向不怎麽好!”


    “你放肆!”衛長怒叫一聲,張牙舞爪恨不得撲過來撕扯她。


    “閉嘴!”伴隨著稚嫩的嗬斥,阿嬌手一揮。


    “啊——”衛長尖叫著摔飛,“嘭”一聲,重重的撞在了一邊牆上滑落下來,趴在地上動都不動。


    “衛長!”平陽大叫一聲撲了過去,扶起她,就見她嘴角有鮮紅流出,小臉慘白,縮在平陽公主懷裏瑟瑟發抖,顯然嚇得不輕。


    衛子夫這時也被鬧醒了,睜眼就看到衛長撞牆的慘況,嚇得魂飛魄散,手軟腿軟起不來身。


    劉徹陰沉著臉,目光轉向阿嬌身邊的永璋:“不管你原來是誰,你現在是據兒,難道就這樣看著她欺淩你的姐姐?”


    阿嬌鳳眼微眯,沒有出聲。


    永璋板著小臉,直視劉徹的眼神淡漠冰冷,冷聲道:“阿嬌已經手下留情,如果是我,就不會隻是吐口血這麽簡單!”


    劉徹沒來由的心底一寒,阿嬌則心口泛甜,先頭的怒氣倒消了幹淨。


    “據兒!”衛子夫站起身怯怯的喚了聲,盈盈水眸滿是哀求,淒楚可憐。


    阿嬌哼了哼,倒也沒動怒,將場麵交由永璋掌控。


    永璋對衛子夫沒有好感,但也沒有多大的敵意,畢竟就算她榮寵大半生,最後卻慘淡收場。因此隻淡淡道:“我隻是一縷神念附身於此,並非劉據。”


    衛子夫聞言,緊咬著下唇,淚水撲簌簌滑落,無聲的哭泣,倒讓永璋心起一絲憐憫:“放心吧,你兒子沒事,過些時日就會迴去,他和我也算一場緣分,自不會虧待了他!”


    衛子夫抹淚的動作一頓,微紅的眸子稍稍泛起光彩,不過見明明該是她兒子的小身體貼靠著陳阿嬌,眼神又黯淡下去,緊咬著下唇,心裏還是又慌又怕,隻盼著皇上遷怒據兒才好!


    偷覷了眼,卻見皇上神色緩和了些,想到據兒是皇上唯一的兒子,微微鬆了口氣,宮裏雖有王夫人爆出有孕,可結果未知,還有幾個月時間,一定不能讓這次的事留下隱患。


    阿嬌冷哼一聲,心裏有些不爽,嘀咕了幾聲,但也沒反對,她已經查探過,太子的身體沒有一絲靈力,永璋想必是不得已附身,確實欠下了因果。可說到底,當初若不是因為衛子夫懷孕,禦醫確診為皇子,劉徹怎麽會亟不可待以巫蠱為由廢後。


    永璋捏了捏阿嬌手心,語氣帶了些不悅:“做他的皇後有什麽好的?”


    阿嬌一呆,這是吃醋了?!


    沒有立時得到迴答,永璋心裏泛起酸意,看向劉徹眼神更加不善:“阿嬌已經是我天道見證下的道侶,再不是你的皇後!”


    麵前的劉徹威嚴俊朗,更是雄才偉略的一代傑出帝王,開拓了漢朝最大版圖,永璋心裏不忌諱是不可能的,他雖然出身顯貴,可絕不是帝王之才,、而這些年附身太子身上,對劉徹看得更加清楚,或許他在女色上惹人詬病,可誰也不能否認他的豐功偉績!阿嬌更是為了他,薨逝後執念不散,以魂體殘留人間數百年。


    劉徹眉頭一動,幽深的黑眸看不清情緒,不露聲色溫和道:“朕方才確實下過詔書廢黜陳皇後,不管當初原因為何,就算她不再是皇後,也還是朕的表姐,夫妻情分不再,朕還是顧念了親情,也下令她仍以皇後待遇遷居長門宮,倒不知尊駕所說天道見證的道侶是何意?”


    而現在的形勢,所謂的‘仙人’,阿嬌剛才的手段,都對他極為不利,他並非不能審時度勢,暫時退讓一步再作他圖!


    阿嬌本來抿著嘴樂得看永璋吃醋,聽劉徹說這些,哪還不知道他想打什麽主意,實在他厭煩的緊,一臉鄙夷,沒好氣道:“行了,別唧唧歪歪的,我和永璋的事與你無關,反正我和你是再無瓜葛,隻要你不來找我麻煩,我也不會尋你晦氣,快走吧!”


    劉徹臉上表情龜裂開來,隻氣得七竅生煙,衛子夫深深低頭,身子不安的顫抖著。


    永璋神情卻柔和許多,看向阿嬌的眼中滿是縱容寵溺,說:“阿嬌性子急了點,還請陛下不要見怪!禁製已經打開,你們可以走了。”


    劉徹還想再說什麽,卻突然好像被人推了一把,腳下一個踉蹌,卻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屋外。


    “咦,我們出來了?”平陽公主扶著衛長輕聲驚唿,衛子夫先是一臉茫然,而後驚懼轉向身後。


    劉徹臉色陰沉得要滴下水來,掃了眼隱隱還有人影的大堂,甩袖轉身離去:“迴宮!”


    張湯並侍衛都睜大了眼,也有眼尖的發現太子沒出來,正想問,被身邊的人狠狠瞪了眼,不敢多說,儀仗很快離開了堂邑侯……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meierjulia投的地雷,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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