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軒醒來後,發覺自己躺在床上。


    天晴了,窗外陽光斜照,不知此時是清晨還是黃昏。


    小丫鬟坐在窗邊,右肘撐在桌上,支著下巴打瞌睡,腦袋往前一衝,醒了,瞧瞧已經蘇醒的卓軒,拋來一個微怔的眼神,不鹹不淡的道:“你醒了。”


    卓軒試著挪挪身子,還好,手腳能動,隻是又饑又渴,渾身虛弱無力,還有箭傷,背上緊繃繃的束縛感,依然止不住劇烈的疼痛。


    昏迷不醒的時候,應該有人給換過藥,重新包紮過傷口。


    “這是······哪兒?”


    “西郊,離西直門不遠,是柯爺新買下的宅第。”小丫鬟的語氣裏仍沒有一絲溫度。


    “眼下是······清晨?”


    “不錯,你昏睡了一夜,小姐請郎中上門為你驗傷、敷藥,折騰一個多時辰也沒弄醒你。”


    聽見後房內有人說話,柯霜知道卓軒醒了,就扭頭看了看與她隔案對坐的嫂嫂戴氏。


    柯家是福建莆田的小地主,擁有二十多畝田地,不算大富大貴,卻也勝過當地無數佃農與規模更小的自耕農,家底還算殷實,故而供得起柯潛二十餘年寒窗苦讀的花費。


    像柯家這樣的家境,又遇上柯潛這麽一位極有潛力的讀書人,自然會有許多人家想把自己的女兒嫁過來,即便做妾也認了。


    柯潛已娶戴氏為妻,育有二女,還納王氏、曹氏為側室,王氏不久前剛剛誕下一子。


    當初柯潛帶著自己患有咳疾的妹妹赴京趕考,後來,其父母擔心兒子既要照顧柯霜,又要備考,兩頭分心,會耽誤科舉大事,就借了一些銀子做盤纏,吩咐戴氏與家中一名丫鬟、一名負責伺候孫女的婆子,隨柯氏家族中一支遠赴北直隸做買賣的商隊,來到京中,照料戴氏的丈夫及小姑子。


    戴氏入京那日,正值柯潛以狀元身份傳鱸唱名之時,聞訊後,戴氏喜極而泣,方入京就做了狀元夫人,何等的榮光!她那日的心境,感覺比洞房花燭夜還要幸福百倍。


    可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狀元之家也不能例外。


    不久後,柯潛的兩名側室及三個幼年兒女即將入京,一大家子人,不能沒個住處,於是,戴氏用自己及丈夫省下的盤纏,先在京郊買了處便宜的民居,本打算再置辦幾畝田地的,但銀子沒了。


    莆田小地主進了京,在京城無數顯赫人家眼裏,也就小老百姓一個,根本沒實力置辦像樣的產業,而且,柯潛尚未領到為官後的第一筆俸祿,一家人買房之後,隻能過緊巴巴的日子。


    戴氏見小姑子巴巴的望著自己,便疑心重重的問道:“那人究竟是誰?”


    “嫂嫂別多問,我早說過,他是哥哥入京後結識的第一個人。”


    “那就把他送迴他家中嘛。”


    “這······隻怕不方便,眼下他家裏大概沒人。”


    “孤兒?”戴氏雙眉緊鎖,“咱家本該在皇城附近買下宅第,方便你哥哥上下朝,可那裏宅第貴,咱們沒那麽多銀子,不得已,買了處京郊的民居,暫供大家棲身。這裏離皇城太遠,你哥哥剛剛任職,須得勤勉,怕誤上朝時辰,所以每晚歇在朝房內,一直不迴家。他不發話,我哪能自作主張?”


    柯霜略顯不快的道:“我哥哥會答應收留他的。”


    “你要多想想,家裏即將再添五張嘴,都是吃閑飯的,咱們在京城還沒站穩腳跟呀!他傷得極重,咱家養得起麽?”


    柯霜想了想,賭氣道:“一切花銷由我自己出!”


    戴氏無奈的搖搖頭,“我知道你那點體己錢,積攢幾年,也就三兩銀子,昨晚請郎中已花了一兩,他傷得那麽重,接下來少不得還要大把大把花錢,到時候你那點銀子隻怕連塞牙縫都不夠!”


    柯霜嘟著嘴站了起來,拿起紗巾蒙麵,就想去後房瞧瞧卓軒。


    戴氏急忙起身道:“我的姑奶奶,你好歹也是個閨閣女子,今科狀元的親妹妹,與外男接觸要有分寸。蔣家的,你跟著她!”


    被戴氏叫作“蔣家的”之人,正是那名婆子,五十出頭,笑容可掬的樣子,說話做事顯得幹淨利索,聽見戴氏叫自己,當即應了一聲,麻利又不失穩重的快步進了前房。


    婆子在前,柯霜在後,二人來到後房,小丫鬟一見柯霜,幾乎是跳著站了起來。


    “喲,菩薩保佑,公子終於醒了!”婆子微擋住柯霜,笑道。


    方才姑嫂二人的說話聲音非常輕細,但前房與後房隻有一牆之隔,卓軒還是聽清了她們的談話內容,知道狀元家的日子也不好過。


    他自己倒是極為富有,放在藥鋪及徐朗、陳玨那裏的銀子,合計大概接近百萬兩之巨,但他無福消受,更不能去找好兄弟要錢。


    卓軒沒資格嘲諷柯霜是不祥之人,他自己才是不祥之人,沾上誰便會拖累誰,即便跑到景泰帝身邊,當朝天子也會大感為難。


    那幫突然現身與官軍搏殺的便衣人,既救了他一命,又坐實了他的謀反罪名。


    常德公主說得對,謀反罪居十惡之首,不在赦免之列,自古以來,真的沒有哪位皇帝敢拿江山社稷開玩笑,而給涉嫌謀逆的人脫罪。


    景泰帝暫不對此事件定性,就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或許,對一幫故舊而言,他能悄無聲息的死去,就是為大家能做的唯一貢獻。


    卓軒掙紮著張張嘴,聲音微弱。


    柯霜遲疑一會,走到婆子身前,靠近床榻,輕聲問道:“你是餓了麽?”


    卓軒搖搖頭,“你不該管我,柯兄······寒窗苦讀二十餘年,好不容易一朝揚名,別毀了他的······前程。”


    柯霜迴首看看婆子,轉過頭來,彎腰低聲道:“事發後,哥哥與我談起過你,我明白他的想法,換作是他,一樣會救你。”然後直起身子吩咐丫鬟、婆子道:“琴兒,快取粥來,蔣家的,昨日店裏剩下不少葷菜,你取一盤熱熱送來。”


    “是。”


    見丫鬟、婆子出了房門,卓軒明言道:“別惹麻煩,把我放迴原地,讓我自生自滅!”


    柯霜語氣堅定的道:“石彪都被禦醫救活了,你為何要自生自滅!”


    石彪沒死?!


    卓軒受到強烈刺激,不知哪來的氣力,竟然一下子欠起身來,如炬的目光映在那裏,嚇了柯霜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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