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賭才算夠大?賭什麽方能讓老人感覺刺激?


    初新很確定,老人絕不會賭命,因為像他這樣的人,一旦沒命,失去的東西要比普通人多得多,他的名聲,他的財富,他豢養的美色和奴仆都將隨著生命逝去而不複存在。


    參與賭局的那些可憐人又將得到和失去什麽呢?


    當身後門打開時,初新似乎對這些又有了新的認識。


    他在進門左側第二間屋室旁聽到過一種詭異可怖的聲音,就好像其中關著一頭受傷的野獸。他見到了“野獸”的真容。


    “是你?”初新不由發出一聲驚唿。


    那“野獸”沒有反應,他實在已麵目全非,初新認得他的唯一原因是他頭頂殘破的鬥笠。


    可在不久前,就是這頂鬥笠,幾乎在窄巷中要了初新的性命。


    “你果然還認得他。”老人又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那微笑讓初新作嘔,發自心底地作嘔。他腦海中碎成片段的線索忽然串聯起來,問道:“那次他來刺殺我,難道就是因為他參與到了你們的賭局中?”


    老人搖頭道:“他不是來刺殺你的,自始至終他都沒有下極重的殺手,他隻是想將你請到我處而已。”


    初新冷冷道:“這種‘請’法恕在下難以消受。”


    “所以他已經付出了代價。”老人指了指鬥笠下披散肮髒的頭發和扭曲的身體。


    初新狠狠地盯著老人,一字字道:“我不覺得該付出代價的是他。”


    老人像聽不懂初新的言下之意似的,大笑道:“可世事往往就是如此奇妙,付出代價的偏偏是他,想為他討公道的卻恰恰是讓他付出代價的人。”


    初新愣住了。他想起自己曾擊打在鬥笠客肋骨處的重拳,明白自己已不知不覺中墜入了老人的言語陷阱。


    老人瞟了初新一眼,繼續說道:“當我的人找見他時,他已躺了兩天兩夜,不僅內傷無治,碎掉的骨頭也很難再接好,除非……”他故意將“除非”兩個字說得很響,就像是在引誘初新詢問。


    初新望著那具殘損的軀體,於心不忍,隻能問道:“除非什麽?”


    “河陰神醫,再世華佗。”老人一邊說還一邊晃動自己的手指,努力念出其中的韻律。他畢竟是個極能尋覓消遣和樂子的人。


    “許伯純?”


    “不錯,隻要許伯純肯來,他的病一定有得治。”


    許伯純的醫術是初新曾經領教過的,確實有超凡過人之處。如果世上還有誰能將這野獸變迴人類,也隻能是河陰華佗許伯純了。


    “隻是……”老人很快接著自己的話說道,“我雖然很有錢,也閑得要死,卻絕不願將金銀和時間花在這種人身上。”


    初新聽懂了老人的意思:“你在威脅我?”


    老人卻溫和地反詰道:“我不強迫任何人。”


    魔鬼從不威脅強迫,他們隻會尋找人心中的弱點,發出適當的誘引。老人已料定,初新絕對會答應他。他是個經驗老道、閱曆豐富的江湖人,僅僅從初新饒了鬥笠客一命這件事中就掌握了初新的軟肋。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


    講道義的人,難免會被道義所拖累。


    “如果我還是不答應呢?”初新靜默良久,終於問道。


    老人伸手指了指門:“請。”


    沒有阻攔,也沒有多餘的言語。


    今夜的洛陽城格外熱鬧,大概是新皇登基的緣故。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北魏真正的王上是一介女流,可隻要無人捅破這層窗戶紙,世人便可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一天天地應付過去。


    初新沒有融入熱鬧之中。


    滿城歌舞和歡慶雀躍的人,他竟似視而不見。


    他心裏明白,明天的太陽升起時,洛陽,乃至中原的平靜很可能將被打破。他已從許多路人不安的神色中隱隱地瞧出了這一點,或者說,是他自己心中惴惴,影響了他的判斷。


    他最後還是答應了老人不客氣的“請求”,加入到了千金會的賭局中,他還是想救鬥笠客,一個人若是活到正好的年歲,突然變得傷病纏身,每逢陰雨天都會疼痛不已,那該是怎樣生不如死的一件事。


    江湖是弱肉強食的,可初新堅信,人不應該丟棄人的善良和本心,既是自己將鬥笠客傷成這般模樣,自己便有責任幫他。


    至於其中是否另有隱情,或者鬥笠客痊愈之後是否會找他尋仇,反倒不那麽重要了。


    他邊走邊嘀咕:“麻煩,麻煩,這世間最數不盡的東西就是麻煩……”


    關於天子性別的流言不脛而走,的確已到了“麻煩”的地步,初新有時也在想,天子是男是女真的很重要嗎?沒準世間若有女皇帝,並不一定比男人做得差。


    可他同樣也很清楚,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要花上千百年的努力才能搬挪。


    “幸好開酒館的人沒有性別的規定。”走到一家酒館門前,他兀自歎道。


    敏這般美的女主人總是能讓人的酒興更佳。


    他立在門口,望著熙攘的酒客,整理著自己的思緒。


    有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這裏還真是熱鬧。”


    他迴頭就瞧見了露白久違的笑容,她眼中蘊藏的漫天星海,似萬千繁華,又像冬末樹梢飄落的最後一片雪花。


    初新本想調侃說“我以為你不會再來見我了”,可終究覺得不妥。沒有人願意重提那個雨夜的事情,過去的已經過去,需要原諒的過去總是遺忘掉比較好。所以初新隻是輕聲問道:“你喜歡熱鬧的地方?”


    “在熱鬧的地方,我睡得更踏實些。”


    初新的心沉了下去。


    鑽入耳中的聒噪畢竟是可以忍受的,由心生發的寂寞才是最難熬的,那是種趕也趕不走的痛苦,是避無可避的懲罰。


    他們沒有去酒館中喝酒,而是沿著街巷隨意地散著步。兩人都不吭聲。


    說到底,初新在露白手中吃過好多次虧,“古樹”這一組織的名聲也並不好,初新已決定少說話,不該說的話他已打算半個字都不提。


    露白側過臉來望著他,輕吐出幾個字:“元歡是你殺的?”


    初新愣了愣,迴答道:“也不能算是我殺的。”


    “所以,元歡已經死了?”露白的神情變得很複雜,像是失落,又摻雜了欣喜。


    聽完這句問話,初新才明白自己又自作聰明了。他明明準備什麽都不說,可一張嘴就全部都藏不住了。


    男人始終該記住,要瞞騙過聰慧的女孩子是沒有任何辦法的。


    絕沒有。


    初新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道:“你還想知道些什麽,就直說吧。”


    露白茫然地搖搖頭,她身後已閃出兩道陰影。不知是初新驚惶的臉色還是背後的風聲提醒了她,她略略抬起頭道:“我有麻煩。”


    “是啊,”初新苦笑,“你好像總是跟著麻煩一塊兒來。”


    越美的女孩子麻煩總是越多。


    兩道黑影蒙著臉,手中各拿一柄亮閃閃的短刀。


    露白已退到了初新身後。初新驚訝地發現,更讓自己感到不安的不是麵前的敵人,而是擦著自己肩膀走過的露白。


    他的頭很疼。讓他頭疼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奇怪的是,頭疼的人說話反倒中氣十足。


    “你們追殺她做什麽?”


    初新才問了一句,兩柄短刀就齊刷刷刺來,刺的皆是要害處,聽發勁的喊聲,有一人竟是女性。


    初新聽說,在遙遠的西域,有個新興的遊牧民族,其中的人們無論男女,都擅使短刀,長於刺殺。這個民族很快有了自己在漢人這裏的新名字——突厥。


    很快,初新的衣衫被劃拉得破爛不堪,每一下他都避開了,隻不過在外人看來,避得很勉強。


    他沒有注意這些,而是在思考這兩名突厥人的來曆。


    他忽然有了奇妙的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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