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山在長安城以南,又叫終南山,和武當山一樣,是道家仙山。


    既然是仙山,總少不了有關於它上麵的道士成仙的神話。


    全真教創始人王重陽飛升的故事在俗世流傳以來,終南山隔個十幾幾十年總得傳出一兩個活神仙的事跡來。


    傳的有鼻子有臉,傳話的人個個恨不得說自己看著真人飛仙。隻是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為什麽傳話的人不一起沾光升天,就沒人說得清了。


    山中道觀林立,其中自然以全真教道所最為著名。隻是全真在前朝頗受朝廷器重,本朝便被太祖不喜,受挫也就是必然的事。


    太祖出身明教,算是半個武林中人,他也不強令軍兵威懾削弱全真教,隻是著明教高手依足了江湖規矩三天兩頭上全真教討教,討教之時暗下重手,將全真教武功高些的道士都給廢了。


    這麽一來,全真教便沒了武人脈絡,天下也少有人敢投入全真教學武。偶或有一心求道拜入教中的,也隻是埋頭讀教經,不敢生練武的念頭。


    百來年下來,全真教一個本是天下玄功正宗的武林大派,愣是變成了隻供俗人參拜的尋常道觀。


    除了全真教,終南山上也多有散修的隱士。有的是沽名釣譽,假借歸隱,其實卻是想走終南捷徑,得個懷才不遇歸隱深山的雅士名頭,反倒因而入仕。有的則真是厭倦了俗世紛擾,專心隱居,這種人的隱是真的隱,一旦入終南山,便等同於世上沒有這個人了。


    人生百態,此山中亦有。


    這日終南山上。


    一長袍男子踮足立於一巨石之上,了望山下風景。


    長袍男子麵相儒雅,氣質不俗但也隻是尋常教書先生般有一股子酸腐氣。


    讀書人除了儒雅外,皮膚白皙也是標配,概因隻需在室內苦讀聖賢書,唯一要接觸到的光源是鑿壁求光的光,自然曬不黑。


    這長袍男子亦是麵目白皙,是白麵書生。


    他不隻是書生。雖然隱藏的很好,但這長袍男子的腰間的長劍還是露出來些——其時治安不算壞但土匪山賊不少,書生帶家眷進京趕考亦要帶劍防身,本不稀奇,但配合長袍男子手掌靠大拇指處極厚的老繭,顯現出他並不隻是書生,還是長年練劍的劍手。


    長袍男子姓嶽,五嶽劍派的嶽,名不群。不知道是因著這名字與“君子和而不群”的典故有關,還是他平素在江湖裏與人結交時頗有春秋遺風風度翩翩,總之江湖裏都稱他作君子,又因劍法高超,便得了個“君子劍”的名號。


    “君子劍”嶽不群,江湖中人聽到這個名字總會撫掌稱一聲好。


    當然要是後麵再跟上一個名頭:華山派掌門,那這長袍男子的形象就更飽滿了。


    劍中君子,大派掌門。武藝高超,溫文爾雅。


    這樣的人設,擱幾百年後那便是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提臀…露腹肌的高素質人才。還是華山股份有限公司ceo,全國十大傑出企業家。


    但嶽老總立在大石之上,長歎一口氣。


    他不是矯情不知足,隻是接管華山公司之後,才發現這全國十強的大企業有點不對勁:派內骨幹因為要融資套現還是厚積薄發的經營理念問題起了衝突,都先走一步了;雖然核心技術紫霞秘籍還在嶽不群手裏,但手下都是些混日子湊數的實習生,公司前途晦暗,自不必提。


    言歸正傳。


    嶽不群歎息被旁邊的嶽夫人聽見了,嶽夫人柔聲鼓勵夫君道:“師哥,這次幸好衝兒假稱自己身上有辟邪劍譜,引開了那十餘名好手,才使我派免於覆滅,不可謂不淒然。”


    “但話又說迴來,咱們今番這般兇險,仍逢兇化吉,此是祖師爺庇佑,絕不讓咱們華山一脈斷絕。常言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咱們華山派定也能因禍得福,他日光大門楣,未嚐不可期。”


    嶽不群知道夫人是安慰自己,但仍是心裏寬心不少,握住了寧女俠的手,隻覺得娶妻如此夫複何求。


    嶽夫人又說道:“哎,不過衝兒他本就內傷未愈,這次引開那十餘高手,牽動傷口,雖然成功甩脫他們隨我們避入山中,可是傷重之下,至今已兩日未醒。”


    嶽不群見夫人焦慮,此刻便和顏悅色勸慰道:“師妹不用擔心,衝兒他已習得了紫霞秘籍的入門口訣,多年本門內力凝於丹田,那六個怪人注入他體內的內功無法侵入,待衝兒紫霞神功多練半月,自能慢慢將那六個怪人的內力驅出,那時內傷自愈。”


    說到六個怪人,嶽夫人寧中則露出恐懼神色。那日六個怪人當著他的麵將華山派劍宗高手成不憂分成四塊的場景這些天在她腦海裏不斷迴放,著實嚇壞了她。


    嶽夫人說道:“哎,本來衝兒得你傳授紫霞秘籍,以他天資,半年即能有小成,如今他身受內傷,千萬不要耽誤了武功進境才好。”


    嶽不群嘿然一聲,道:“我們華山派的弟子,心性堅定那是頭等大事,要是衝兒他連這小小難關都闖不過,又怎麽當好我們華山派的大弟子,給眾師弟做楷模。”


    “何況,我們年事漸高,華山派的大旗日後終將要由衝兒來扛,他要帶領華山派中興光大,日後還有得苦頭吃呢。”


    嶽夫人情知如此,但想到令狐衝為了救華山派眾人不惜冒死出頭引離敵人,此刻又重傷不起,忍不住心裏一酸,落下淚來。


    嶽不群要待勸解夫人幾句,卻不知如何開口,隻得岔開話題道:“師妹,梁發偷偷從偏僻小道下山傳信,若是順利的話,這會應當已經出了長安城了,你說恆山派會援手搭救我們嗎?”


    寧中則道:“五嶽劍派,同氣連枝。除了嵩山派狼子野心處心積慮與我們為難之外,其他派的師兄師姐們卻和我們一向交好。恆山派幾位師太都是熱心之人,若收到我們援救請求,定然不會坐視不理。”


    嶽不群臉上表情沮喪,道:“哎,我華山派合派在此,卻抵不過十幾位我們都不知道他們名號的人,需向他派求援,華山派的臉,可都給我丟盡了!”


    寧中則道:“師兄你這是說什麽話來,咱們五嶽劍派結盟,本就是本著合則有利的原則,相互救助是再正常不過之事,雖然主要是為了對付魔教,可其他惡人一般可以共同對付。他日恆山派師太們若有事,咱們難道就會袖手嗎?”


    “師兄你堂堂一派掌門,須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可勿要因一時個人情緒,致使華山派覆滅。”


    嶽不群長歎一口氣,道:“師妹教訓的是,倘若犧牲我的名聲,能換來華山派弟子安寧,我自然肯換。”


    二人所聊事情雖然不算機密但畢竟也是私底下交談,所以壓低了聲音。


    突然二人聽見有腳步聲傳來,腳步聲急促散亂,但嶽不群夫婦還是聽出是二弟子勞德諾的聲音。


    勞德諾焦急說道:“師傅,師娘,不好了…”


    嶽不群臉色轉沉,他為人古板,一向嚴令弟子要恪守規矩,這時候見勞德諾在師父師娘麵前失禮,口中更急唿“師父師娘不好了”,雖是無心,可聽在耳中十分刺耳。


    要是平常,嶽不群定然訓斥教訓勞德諾一頓。


    但此危機時期,嶽不群又知道勞德諾是穩重之人若不是真出事了不會如此咋唿,所以隻是臉色不喜說道:“什麽事情這般大驚小怪?”


    勞德諾急道:“稟告師傅師娘,梁發師弟迴來了。”


    嶽不群和寧中則對視一眼,都心道剛提到梁發便傳來他消息,瞧這樣子絕不是好消息。


    寧中則道:“梁發他迴來了?他怎麽樣?按理這裏去恆山來迴怎麽都要兩天,不會這麽早迴來,他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勞德諾本是老練的人,這時候卻哭喪著臉道:“梁發他迴來了,卻不是自己迴來了,是被山上道觀好心的道士送迴來的。他被人打斷了腿,還帶話說那些人說了,華山派的人隻要下山,便是被打斷腿的下場。”


    寧中則聞言大怒,道:“這真是欺人太甚了,我華山派何時被人這般欺辱過!”


    嶽不群沒有說話,但臉上紫氣數閃,顯然動了殺機。


    隻是怒氣過後,他們又開始有些犯難:山下守著的十五人都是好手,華山派被堵在山上,仗著地勢之利,敵人不敢上山來,可華山派的人想要下山,哪怕隻是偷偷一個人下山想傳訊,卻也千難萬難。


    大弟子令狐衝還昏迷不醒,女兒嶽靈珊早幾日被派往福建招攬福威鏢局林平之至今不知道在何處。


    嶽不群看著身旁的妻子,第一次覺得,君子劍救不了華山派。


    ——


    終南山上,全真教。


    掌教姓孫,名德明,因常年鑽研道經,頗有心得,於道門有些名氣。


    但全真知道朝廷打壓本教,所以著實低調,掌教孫德明隻在教中學道,少有見外客。


    隻是孫德明知道自己的使命不光是傳揚道經。


    密室內,孫德明正閉目打坐靜修,看起來隻是尋常道家打坐修身的方式。


    但孫德明頭頂不斷有青煙冒出,顯示出他秘密練有極高的內力。


    良久,他睜開眼睛,喃喃自語道:“我的先天神功已修至六重,不敢說大圓滿,但勉強摸到了爐火純青這四個字的邊。”


    “全真派雖然在江湖上已經沒落,可我們全真派的玄門正宗武功卻絕對要傳下去,才不負祖宗所托。”


    外麵有人敲門。


    孫德明知道是誰,在他打坐清修時,隻有一個人敢敲門打擾。


    他唯一的親傳弟子,愛徒苗履道。


    苗履道不待師傅答應,性急推開門。以孫德明的掌教地位,除了這位急性子的愛徒,自然旁人沒人敢這麽推門進來,鎖與不鎖自然沒區別,所以苗履道輕鬆推門進來。


    孫德明不喜歡這弟子的急性子,說了他好多次都改不過來,或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性子一輩子都改不了。


    但孫德明喜歡苗履道的天資,天生的練武根骨,雖然心急但這也不是致命問題,畢竟當年全真祖師爺的師弟周伯通就是貪玩愛鬧的急性子,卻也練成了全真派的玄門正宗武功。


    將這一脈傳承下去,是這位全身掌教最大的心念。


    苗履道進了密室,不理會自己師尊臉上的不悅神色,說道:“師傅,那十幾個人公然守在太乙山下,見人下山便上去盤問,難道就不把我們全真派放在眼裏嗎?”


    孫德明道:“咱們全真教現在隻管修道,武林上的紛爭咱們管不著。這批人和華山派的恩怨是他們之間的事,咱們客千萬不要插手。”


    苗履道聽到師尊勸說,卻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說道:“師傅,他們若是在別的地方相互仇殺,那麽便是都死絕了,我也不會眨一下眼睛,可他們到太乙山來造次,那又怎麽能說不管我們的事。師傅,你傳我武功,難道就是為了讓我安心在山上修道嗎?”


    孫德明聞言道:“你這話可就說對了,我教你先天神功,隻是替祖師爺傳藝,不讓這這武功失傳了,可沒什麽野心。咱們全真教當年甘願低頭,不再傳弟子武功,這才能延續下來,不然當年便可能被朝廷平了。我傳你武功,是機密中的機密,你千萬不能泄露出去。”


    苗履道仔細聽完師尊說的話,有些認同,但又有點不容易,一臉憋屈。


    孫德明也是真愛惜這徒兒,又和顏悅色安慰他道:“你也不用太憤慨,咱們這終南山上,此刻能為華山派出頭的人多的是,也並不是非要我們全真教打抱這個不平。”


    苗履道聽師傅這麽說,忍不住問道:“啊?我們終南山上還有其他人能幫華山派對付這些惡徒?”


    孫德明點頭道:“就我所知在終南山歸隱的隱士高人,便有三人武藝高強能管這事,隻是他們一心隱居,非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管閑事。”


    “可要是這些惡徒太過分了惹到這幾位隱士,那麽我敢保證,他們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苗履道聽了孫德明的話,目露興奮,以師傅聽不見的生音對自己說道:“原來我們山上還有這等高人,嘿,他們要是不管這事,說不得我一定得教訓下這些在太乙山下搗亂的人。他們要是出手管這事,那麽同在此山中,日後少不得要像他們討教幾招。”


    ——


    令狐衝躺了兩天之後,睜開了眼睛,感覺丹田氣順暢了許多。紫霞秘籍不愧是內功絕學,隻剛入門,便讓他成功守住本門真氣,不讓桃穀六仙搗蛋注入體內的真氣噬體。


    ——


    林平之到了丐幫,心裏想著該劃上個句號了。如果順利的話,一天至多兩天之後,他也會帶著嶽靈珊到太乙山,幫華山派解圍。


    ——


    桃穀六仙六兄弟全力奔馳,相互競速,比賽誰先到達那座仙山。


    ——


    一個大和尚帶著一個小尼姑在趕路。小尼姑美則美矣,就是臉上掛著愁意,一雙大眼睛裏藏著憂思。


    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


    小尼姑的名字,叫儀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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