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雲舟喘了幾口氣,緩了緩,迴過神來,才道:“是…是…是穆琛的頭顱…”


    四下立刻驚了起來。


    “什麽?!”


    “穆琛死了?”


    “穆琛竟然死了。”


    “他居然把穆琛殺了。”


    黎致等人心中之恨解了一恨,皆是麵露熹色。黎致看向黃泉道:“他是你殺的?”


    黃泉道:“是。”


    黎策覺得十分解氣,他拍手稱讚道:“殺得好!”


    這些日子黎策和秋碩在朱仙一帶因為穆琛吃了許多虧。黃泉把穆琛殺了,也算給他們二人出了口惡氣,秋碩昨夜還對黃泉這個界外之人有些戒備,今日就滿是讚許,他道:“殺得好!穆琛一死,那阿季姑娘的計劃可謂是天衣無縫了。”


    眾人紛紛附和道:“是啊。”


    又有人質疑道:“可是殺了穆琛,那那些駐守在朱仙附近的會不會已經把消息傳迴益州了。”


    立刻有人附和道:“對啊,那這個計劃豈不是還沒有實施就已經敗露了?”


    季薑道:“黃泉能殺了穆琛,自然不會留那些人迴去報信。”


    眾人想想也是,便不再說話了。


    季薑道:“如此,諸位好好討論如何牽製各處穆家修士吧,其餘的便不要操心了。阿季就先告退了。”


    討論了半天,季薑覺得無聊。便從議事廳退了出來,宣禾也跟了出來。


    兩人並排走在過道上,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沉默了一路,宣禾率先開口道:“你當真要去益州嗎?”


    季薑道:“嗯。”


    宣禾道:“我聽說你…入了鬼族。想必修為靈力已經非同一般,雖然不需要我…可我還是想同你一起去。”


    季薑笑笑道:“方才在廳中,你說同我一起我並未拒絕。何況仙子你劍法高超,有你相助,自然事半功倍。”


    宣禾道:“你明知我存有私心。”


    季薑點點頭道:“是啊,想親手殺了姽嫿給你家人報仇嘛。”


    宣禾訝然,原來她存的心思季薑都知道。宣禾道:“那你為何還要答應帶我一起前去益州?”


    季薑道:“為了滿足你的願望啊。”


    宣禾道:“什麽?”


    季薑隨手摘了一朵海棠花,一邊把玩一邊道:“我記得仙上曾經說過,你全家都是姽嫿殺的。所以我那日留她一命,並非我殺不了她。”


    宣禾對季薑微微拱手道:“多謝。”


    季薑把海棠花別到宣禾耳邊的發上,宣禾抬手要取下來,季薑攔住宣禾,道:“別摘,這樣。很好看。”


    宣禾道:“你知我不喜歡戴首飾。”


    季薑強詞奪理道:“那不是首飾,是海棠花。”


    宣禾:“……”


    季薑又道:“你平日裏總是板著一張臉,叫人看了不敢親近。將來嫁不出去可怎麽好。”


    宣禾不以為然道:“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仙上不也總是板著一張臉嗎,你怎麽不說他,偏說我。”


    季薑想起燕祁那張美得不可方物的臉,不禁眉眼舒展,嘴角微微上揚。季薑道:“他板著一張臉才好呢。”


    宣禾疑道:“為什麽?”


    季薑道:“他生得那樣好看,平日裏板著一張臉也有許多人看。若不是像我二哥那樣整日嬉皮笑臉的,那豈不是有更多的人喜歡他?”


    宣禾認真想了想,笑道:“也是。”


    宣禾指了指季薑脖子上的白綾,問道:“這傷疤,果真去不了了嗎?”


    季薑道:“嗯。大抵是去不了了吧,我沒有試過去掉它。”


    季薑麵色平靜,宣禾一時竟然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季薑失蹤的這段時間,除了燕祁和黎家的人在找季薑,宣禾也在找。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開始不討厭季薑的,明明在蓬萊時厭惡透了她。或許是因為她來古月城的第一天季薑給她做了一頓飯吧。


    想著,宣禾不禁笑了起來。果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北邊的冬風凜冽,兩人不待燕祁他們議完事就兀自往城中去。在街邊小攤點了兩碗餛飩。季薑咬了一口,覺得十分美味。於是很是滿足的開始享用起來。


    享受完之後季薑看向宣禾道:“此處的餛飩甚是好吃,可惜小景不在,有機會一定要帶她來嚐嚐。”


    宣禾不知道秋景的事情季薑還不知道。便道:“表小姐,她怕是不能來了。”


    “為什麽?”季薑從袖中拿出繡帕擦幹淨嘴角,又道:“我迴來這幾日都沒有碰到她,我大哥他們也不曾提起,她平時不是最愛熱鬧嗎。怎麽不來朱仙?”


    宣禾放下筷子道:“你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季薑搖搖頭。


    宣禾微微一愣,黎致他們竟然沒有把秋景為了求秋雲舟出手甘願去做神女的事情告訴季薑。


    見宣禾不語,季薑道:“發生什麽事了嗎?”


    宣禾歎了口氣,道:“表小姐…為了求秋宗主出手幫黎宗主,甘願去做神女,一生為秋氏祈福。”


    宣禾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季薑了。季薑一時間語塞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秋景對黎致的心意她知道,在古月城時秋景還為黎致學了很多東西。那時季薑還嘲笑她說,一個玩世不恭的大小姐竟然會為了一個男人甘願洗手作羹湯。兩人吃了餛飩後,誰都沒有在說話。


    此去益州,並非隻有季薑和宣禾,黃泉。還有燕祁和燕南蘇,鏡若。既是報黎家的仇,黎致自然不會不去。


    黃泉假扮穆琛,一路暢通無阻。甚至無人懷疑,因為穆琛此人高傲無比,從來都是用鼻孔看人。黃泉性子冷淡,正好在穆家修士看來就是傲慢無禮。


    到了益州城以後,幾人兵分幾路。季薑立於涼亭之中。燕祁在她身後看了許久才走過去。


    燕祁道:“有把握嗎?”


    季薑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燕祁微微歎了一口氣,問道:“怕嗎?”


    季薑道:“原先是怕的,但有你在。不知為何,我又不怕了。”


    燕祁道:“這次,有我在。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季薑趕緊堵住燕祁的嘴,道:“你瞎說什麽啊,我一定會親手殺了穆司南給我師尊報仇。我們一定會還仙門一個太平盛世的。”


    燕祁上前吻了吻季薑的唇,他摸了摸季薑的脖子,道:“這疤,我能去掉。”


    季薑道:“什麽?”


    燕祁解開白綾,運用靈力消去了季薑脖子處的傷疤。季薑此次的計劃,是裝扮成歌姬由黃泉假扮的穆琛進獻給穆司南。


    穆司南素來喜歡音律,倒也不是他喜歡,不過是因為越清歌精通音律,他便投其所好也喜歡些樂曲罷了。


    後來不知怎的,穆司南就養成了要聽樂曲才能入眠。但益州的歌姬琴技粗鄙,穆司南已經聽膩了。穆琛曾多次向穆司南引薦歌姬,所以他們這次的計劃就是在給穆司南獻曲的時候乘機殺了穆司南奪迴金羽令。


    獻曲之處是在穆司南的淩霄殿,穆司南坐於首席之上,黃泉進去後學著穆琛的模樣,恭敬地道:“父親。”


    穆司南手中轉著琉璃酒杯,似乎有些醉了。久久才道:“嗯。”


    黃泉又道:“父親。孩兒從朱仙帶迴一歌姬,此女琴藝高超,父親不妨聽聽。”


    穆司南懶洋洋地拜了擺手,黃泉對身後道:“進來吧。”


    季薑抱著號鍾緩緩的走了進來,到廳中立在原處,跟穆司南淺淺道了個萬福,這才開始撫琴。


    轉軸撥弦不過三兩聲穆司南一直搖轉著的酒杯停了下來。他覺得那琴音淡淡,卻似有心事無窮,而眼前的女子以薄紗掩麵,眼底劃過一記記幽怨。


    不覺中他已放下酒杯,端坐起來,心神隨琴音蕩漾,他眼神迷離,仿佛被這首清雅的曲子勾住了魂魄。


    一曲終了季薑卻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纖纖玉指在琴弦上撥動。一旁的黃泉一直注意著首席上的穆司南。穆司跌跌撞撞從席位上下來,走向季薑。黃泉立刻警惕起來。


    他身後扮做護衛的燕祁也是神情凝重,目光一直在季薑身上,若是穆司南有什麽動作,他便立刻衝上去把季薑救下來。


    “你方才彈可是《夕陽簫鼓》?”穆司南走近,待季薑一曲奏畢才開口問。


    “是。”季薑輕聲答了句:“這曲子生僻難學,沒想到宗主竟然曉得。”


    這首曲子雖流傳於江南一帶,但因其生僻難學已經鮮有人學。越女派精修音律,季薑曾跟著越清歌學了幾個月。


    越清歌曾經說過,她曾有一個舊友平日裏無事就喜歡聽她彈奏這首曲子。還說那位舊友是蜀中人,那日梵音穀被滅,越清歌那樣稱唿穆司南,她便大膽猜測越清歌的那位舊友就是穆司南。


    於是她便劍走偏鋒選了這首曲子作為進獻之曲,如今看來越清歌的那位舊友真的是穆司南。而穆司南當初對越清歌的情感一定非同一般,否則怎麽會因為一首曲子就這般失魂落魄。


    “你叫什麽名字?是…哪裏人?”這句聲音又是低了些,聲音輕得連穆司南自己都不能聽清。


    季薑低垂雙眼,有一會沒發話,穆司南又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一旁的黃泉也假裝喝道:“我父親問你話,你答了就是。”


    “妙舞。”許久季薑發話道:“小女子名叫妙舞,江南人士。”


    眼前迷霧散開,穆司南微微退後兩步,一絲失望從他眼底一閃而過。雖然僅是一瞬間,卻還是被季薑捕捉到了,她心底冷笑一聲。


    她叫妙舞,妙舞…不是他的那個清歌。


    越清歌已經死了,而且是死在他劍下。這女子雖然同他初見她時一樣蒙著麵紗,一樣的氣質清雅,一樣會撫《夕陽簫鼓》,但絕對不是她。


    況且聽語氣,這位名叫妙舞的女子年紀尚輕,而他們卻活了幾百年。所以妙舞一定不是越清歌。


    “宗主還要聽什麽曲子嗎,若是不要,那妙舞便先告退了。”季薑抱著琴起身。


    黃泉假裝喝道:“我父親沒讓你走,你竟然敢走?好大的膽子!”


    穆司南擺了擺手,道:“無事。”


    季薑微微欠身向穆司南行禮道:“那妙舞就先退下了。”


    她轉身之時不知何處吹來的一陣微風把麵紗吹落,季薑故意轉身作勢要去撿那麵紗,其實是把整張臉暴露在穆司南麵前。


    穆司南微微一愣,因為眼前這個人同他初見時的越清歌長得一模一樣。穆司南當即抓住季薑的手,問道:“你是是誰,你究竟是誰?”


    季薑學著越清歌的語氣道:“許久不見,你還是這樣喜歡一個人喝酒。”


    穆司南搖搖頭道:“你究竟是誰,你不可能是清歌,不可能的…”


    “我若不是越清歌,那麽你說我應該是誰。”季薑放下號號鍾,穆司南退後幾步,她就向前靠近幾步。


    穆司南微微把頭垂下去,掙紮著告誡自己這隻是幻象,隻不過是他喝多了酒醉想出來的人罷了。眼前這個人不是越清歌,越清歌早就死了,死在他的劍下,死在他的懷中。


    他跟前的季薑歎了口氣,道:“我不過是尋了個身姿容貌與我相像的女子迴來。想為你彈奏一曲,可是阿南…你為何會這樣害怕,我其實從來沒怨過你,也從未恨過你。”


    這句話使穆司南霍然抬頭,眸裏最後的冷靜開始動搖。每個人都有弱點,都會有段不堪麵對的過去。


    穆司南的弱點就是越清歌,當時他不想殺越清歌的。可越清歌還是死在了手中。這是他的罪孽,就算骨化成灰也沒法洗刷的罪孽,他從沒原諒過自己。


    “可是我覺得你應該怨我恨我。”說到這裏,穆司南的理智又退了三分,開始覺得眼前的季薑就是越清歌。穆司南道:“若不是我,你也不會死。”


    季薑悄悄抬起了手,一股幻力從她指尖緩緩遁入地下,然後侵入穆司南。


    幻力是迷人心智,讓人產生幻象的。如果是在平時,這點小伎倆在穆司南跟前根本沒有機會施展,即便是得逞了,這些幻力也操縱不了他。


    可現在不一樣,熟悉的曲子,死而複生的人。再加上酒醉都讓他毫無戒備。


    “我不怨你。”做完動作之後季薑又上前了幾步,她道:“我就是想迴來瞧瞧你過得可好,我見到綰綰了,她想你想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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