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師允給的,幾乎是一個……無厘頭的答案,堪稱荒謬的答案。


    他說——


    我不是人,甚至不屬於這個世界。


    “那你……”


    師允將自己的來曆一一說明,事無巨細,毫無隱瞞。


    講述完,羽蕪還在因震驚而失語的時候,師允將自己手裏的銀票放到桌上。


    “你可以考慮一夜,如果……你可以明天一早拿著銀票遠走高飛,我今天有點累了,可能會睡到日上三竿。”


    師允說完,連看羽蕪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就起身離開了。


    羽蕪依然坐在那裏,自己都不知道僵了多久。


    她思緒繁雜淩亂,摸不到一點頭緒。


    直到主人家養的雞叫了第一聲,窗邊開始射進來一縷光亮的時候,羽蕪才突然想,他怎麽隻給這麽短的時間。


    可她突然又想,她好像也不需要那麽長的時間。


    “咚咚咚……”天剛蒙蒙亮,師允還在輾轉反側的時候,豎起的耳朵忽然聽到隔壁開門的聲音。


    他先是一愣,而後感覺自己心口一陣絞痛。


    他想,我昨天肯定是被那些人傷著了,要好好休養。


    於是師允將自己埋在被子裏,死死地捂著腦袋。


    正因如此,在敲門聲第三次響起,聲音越來越大,幾乎開始不耐煩的時候,在房間裏把自己埋成鴕鳥的師允才終於聽到。


    他驚訝幾乎是彈跳起來,飛身下床,衣衫不整地就打開了門。


    門外羽蕪側著身子站著,手裏什麽東西都沒拿,沒有行李,不過昨天太匆忙,她從羽衣樓出來的時候也沒有帶行李。


    羽蕪看了他一眼,輕咳了一聲,指了指他的衣服。


    師允低頭一看,急忙將自己的衣服理好,而後別過頭悶悶道:“其實不用跟我告別的。”


    “我是想說……”羽蕪眼神有些飄忽地道:“昨天你說自己原型是什麽來著?”


    “啊?”師允愣了一下,然後才迴答道:“哦,是獅身牛頭。”


    他們這裏有個獨立的小院,主人家原本住在隔壁,不過現在都出遠門了。


    羽蕪指了指這院子,“能不能看看?”


    師允雖然一頭霧水,但他生來就沒法拒絕羽蕪,“哦,好。”


    他乖乖站在院子中間,身形一動,忽然膨脹,頃刻間一隻威風凜凜的獅子出現在院落中央,體型巨大。


    可他轉過頭來,卻是一個巨大的牛頭,兩隻牛角張牙舞爪地衝著天,看上去憨厚又可愛。


    師允夾著尾巴,感覺自己的原型太醜陋,既怕羽蕪見了害怕。又擔心羽蕪嫌棄他,可下一秒,他卻看到從台階上飛跑下來的姑娘,一把撲在他身上,將頭埋在他頸窩。


    自那以後,他們就相擁陪伴了一輩子。


    ……


    後來他們找了個邊遠的小縣城,安安穩穩地在那裏度過了一輩子。


    羽蕪和師允都不是注重物質享受的人,靠那一萬兩也能吃一輩子,但在家也無聊,他們夫妻二人還是會做一些小活計,譬如羽蕪繡點手帕,師允跟木匠學著打幾套新家具。


    他們還養育了一雙兒女。


    孩子們漸漸長大,姐姐和弟弟都表現出了不同程度的異樣,譬如……弟弟運氣爆棚,姐姐力大無窮……


    羽蕪知道的時候簡直扶額,但是沒辦法,他們先是囑咐姐弟倆絕對不許聲張,等她們懂事了,就將父親的秘密告訴了他們。


    本來也是,他們身邊的小朋友,父親最少也而立之年了,可是她們的父親卻好像永遠二十歲。


    確實是這樣,不隻是他們十歲的時候,他們二十歲,甚至五十歲的時候,依然是這樣。


    兒女都五十歲了,可是她們的父親還隻有二十歲的模樣。


    他們為了防止別人懷疑,中間搬了一次家,自從羽蕪身體開始漸漸弱下來,不能經常出門,師允也就再也沒有出過門,每天都在家裏陪著她。


    羽蕪今年已經七十歲了,人過七十古來稀,她已經算是高壽了,自己已經滿足了。


    可是有時候她躺在床上,看著自己依然年輕的愛人,心裏總忍不住會不舍。


    其實剛開始,她甚至是不甘的,在她眼角開始出現細紋的時候,她就開始擔心了。


    她已經開始老去了,可是她的愛人卻依然那麽年輕,歲月在他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痕跡。


    幾乎是羽蕪剛開始鬧別扭,師允就察覺到了,他總是對她的情緒非常敏銳,尤其是這種明晃晃寫著我需要哄的。


    他湊近問:“誰又惹你生氣了?夫人?”


    羽蕪正搭衣服,瞪他一眼,惡狠狠地道:“你整天在家偷懶,礙我的眼。”


    師允大唿冤枉,他剛剛把一家人的衣服都洗了,煮好了裏屋兩個小祖宗的米湯,還幫媳婦做了美容養顏的糕點,怎麽又在家偷懶了?


    羽蕪哼了一聲,將手裏濕噠噠的衣服一扔,轉頭就往屋裏走。


    師允在後麵迅速將衣服擰幹晾好,然後趕緊跟著進去。


    磨了半天,羽蕪才勉強鬆口,“你看我的眼睛。”


    師允湊近看了看,“啵”地一下在她臉蛋親了一口,“我們阿蕪的眼睛真好看。”


    羽蕪推他一把,斜了一眼,摸了摸自己眼角的細紋。


    師允一下意識到她的想法,但還是繼續裝傻問道:“到底怎麽了?說說嘛!”他很有求生欲得知道,此時就算他已經猜到羽蕪在想什麽,也絕對不能說。


    一旦他主動提出來了,羽蕪一定會胡思亂想,覺得自己臉上的細紋已經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肯定已經很明顯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師允已經發現了,並且暗暗嫌棄他,總之……他是絕對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羽蕪猶豫半天,還是開口說出了自己的忐忑,“我……我老了,你看起來還是那麽年輕,再過幾年我們走出去,別人會以為我們是……”


    “不會的。”師允握住她的手,“是我要感激你不嫌棄我才對。”


    “什麽?”羽蕪微微張大了眼睛。


    “你忘了嗎?我比你年紀大好多好多,而且我連人都不是。”師允握緊她的手,認真道:“遇見你才是我修了八輩子的福氣。”


    羽蕪嘴角慢慢控製不住翹起來,那之後就漸漸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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