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的,她睡著了。


    她在夢裏睜開眼睛,看到一片熟悉的荒蕪大地。


    這個夢在最近的一段時間裏,與其說是那個被十字架束縛的人在遠處看著自己,不如說是自己被限製在了一個範圍內,無法前進。


    可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一睜開眼睛,那女人就在自己前方。


    血色的月光染映著枯槁的淺色長發,她就在廣袤的世界裏,渺小得像一粒風吹而逝的沙,而整個世界隻剩下她一個,視線不管如何都最終迴歸在這孤島之上。


    距離很近……近得觸手可及。


    她恍恍惚惚的,腳邊細沙滾流,一層薄紗漫開,模糊了身影,時間也悄然消逝。


    這個女人……是誰。


    忽然,她覺得有件事情自己似乎一直沒注意過。


    她還活著麽,或者隻是……


    這個念頭萌生的瞬間,被扣在十字架上的人抬起了頭。


    一隻懸著絕望與憤怒的眼,穿透重重發絲向她釘來。


    與此同時,畫麵被按下了暫停鍵。


    夢境的大地盡頭,一道身影將揚起的沙粒踩在腳下,徑直而來。


    ——直到兩人的麵前。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內倒映著定格的畫麵——金發的少女麵前,被束縛的女人“醒”了過來,抬起那張盛怒的臉。


    “……柯特莎·汀恩。”


    他的聲音微啞,說著話時腳底下有繁複的法陣緩緩升起。


    夢境分崩離析,仿佛從牆麵剝落的石灰,簌簌散落。


    亞修像看不到,定定地看向那名眼眸裏隻來得及凝聚起一絲驚訝的少女,一言不發。


    ——


    ——


    汀恩王國。


    分明是夏季,陰雲卻將天空蓋了個嚴嚴實實,如山壓在人的心頭,走一步都讓人喘不過氣。


    聖殿內,埃絲特站在主殿裏,看著嚴實地覆著天頂的烏雲,緩緩地蹙起眉心。


    “這幾天的天氣可能有些不好。”她朝站在不遠處的祭司說了一句,“多注意。”


    祭司點頭,將事情記下。


    他正要走,眼神卻瞥到了什麽,身形一頓,扭頭朝她走來,在埃絲特耳邊輕聲:“這人已經在聖殿轉悠半個月了吧。”


    埃絲特的眼神順著看去。


    主殿的安萊雕像前立著一個人。


    被鬥篷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人,人在盛夏裏就讓人覺得熱得過分,可聖殿的祭司們許是從大祭司那兒習慣了這種眼睛都不露的裝束,此時也不意外於此,更奇怪於——


    這人已經連著半個月出現在這兒了。


    民眾可以隨意出入聖殿,主殿每日都要接待幾十上百的人,這本來也不是什麽值得在意的事情。


    可這人衣著違和,又一連半個月,每天都在這時間出現。


    來到這也不幹別的,就這麽站著看雕像,連著幾個小時。


    埃絲特沉默半晌,搖了搖頭:“我問過他……說是不需要幫助,隨他吧。”


    “在聖殿……什麽人都會遇到。”


    那祭司又看了那身影幾眼,才收了眼神,點了點頭。


    埃絲特沒再說什麽,迴身出了主殿。


    今天的天氣格外糟糕,糟糕得讓她想起了近半年前國王遇害那段時間。


    玫瑰五月黑暗綿延,可氣氛隻有發生了些什麽事情時,才有這般讓人心慌的感覺。


    “聖者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嗎。”她強自定了心神,隨口問了一句。


    跟出來的祭司有些莫名其妙:“聖者那邊有消息多是直接給你的啊,你不知道我們當然沒消息……不過時間也有點長了啊。”


    埃絲特用手按了按鼻梁,心裏歎了口氣。


    “您還好嗎?”


    “沒什麽……最近的天氣太糟糕了。”她搖了搖頭,隻這麽說了句,讓他去忙,自己也往另一座偏殿走了。


    然而,埃斯特走著走著,腳步漸漸慢下來。


    她不知怎麽的,想起了許多年前的事情。


    ……在成為祭司前,她是一位女仆長。


    隻要擁有生命法術的天賦,就能加入聖殿,過往種種皆可一筆勾銷。


    沒有上位者,也不用在意細枝末節的規矩,她漸漸也少了憂心忡忡的機會。


    這種心慌感……


    “您是埃絲特吧。”不知不覺,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兒,埃絲特聽到耳邊的聲音,扭過頭一看,發現不知什麽時候,不遠處站著個人。


    青年戴著單片的金屬框眼鏡,一雙深色的眼眸卻帶著笑意。乍一眼看上去,站在烏雲底下有種怪異的分裂感。


    可他開口時卻溫和有禮,分裂感如流水消逝,無聲無息:“久仰了,我是拉文·科特。”


    “您好,科特伯爵。”埃絲特當然知道他,就著他伸出的手,碰了碰他的指尖。


    收了手,她默不作聲地將思緒一點點收迴,以應付眼前的大人物。


    可拉文忽然說:“我聽說,您以前是海德家的女仆長。”


    埃絲特倏然抬眼,又瞬息垂眸,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對。”


    “介意換個地方坐下來,談一談麽。”


    “沒什麽好談的。”埃絲特直言拒絕,也許是剛剛正沉浸在那過去的氛圍裏,她此刻的語氣並不強硬,反而透著分感慨,“我的家鄉在維利塔,與海德家搬到這兒,擔任海德家宅邸的女仆長,僅此而已……”


    “如果你想問海德家那件和黑法術有關的陳年舊事……”


    “我問的當然不是這個,”拉文笑了笑,“畢竟,您是在那件事情之前就成為了聖殿的一員,這些事情理論上與您無關。”


    埃絲特仔細地打量著拉文,似要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麽,奈何他含著笑,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那你有什麽事麽。”沉默良久,她才說。


    “我曾經負責調查海德家的事情,拿到了一些有點意思的文件,不過因為幾乎找不到曾經任職於海德家的人,苦於找不到謎底呢。”


    拉文的語氣輕鬆,甚至一如既往地帶著點輕挑的味道。


    埃絲特蹙眉:“與海德家有關的東西早該……”


    “是雷特伯爵告訴你的吧。不過你既然並不相信海德家會使用黑法術,在這件事上倒是很相信他的話?”


    埃斯特臉色發沉:“……你想說什麽。”


    “帝都最近要召開一場議會……與海德家有些關係,”眼看著埃斯特就要說拒絕的話,拉文卻先一步道,“未必和聖殿沒有關係。”


    他的話說六分藏四分,總得讓人猜他的意思。


    埃絲特本想沉默應對,可他所說的關鍵字拚湊起來卻叫她心底升起了一些不安。


    “你的意思是……這次的議會與海德家有關,並且也會和聖殿有關係。”她聲音越發的低,透著絲思慮。


    最後,她一語落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著急。”拉文哈了聲,這才遞了一卷被卷成卷軸的文件,“我自然懂聖殿的規矩,不會讓你為難,你有空看完這個再做結論未嚐不可……”


    他的話說得輕鬆,又讓人覺得有點捉摸不透。


    埃斯特有些猶豫。


    拉文也不急,隻保持著遞東西的姿勢,一雙眸子含笑,看著有些深。


    終究是不太放心,埃絲特接過了卷軸。


    “唔,得去準備了,再晚一些可能得遲到了。”她一接,拉文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走得也幹脆利落。


    這時,埃絲特才發現自己這會兒站在距離聖殿大門不遠的地方,那名青年來去神秘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門口處。


    莫名……有點兒熟悉。


    ——


    ——


    莉莉安連著宅了好幾天。


    莫名其妙而來的學校生活因為一起襲擊事件,此刻正在無疾而終的路上一去不複返。


    沒什麽人想到要來找她,畢竟壓消息的、辟謠的、處理衍生問題的都忙得頭禿,她隻要不再鬧出更大的事情,都萬事大吉。


    於是她這段時間保持著一貫而來的水準,一覺睡到中午,從中午到晚上打小遊戲升級,沒事兒的時候再拉著亞修在房間裏散個步什麽的。


    實在是快樂過頭。


    倒是亞修稍忙一些,每天得在塔內活動,幫她看一下處理的進度。


    總的而言,學校的處理方式……


    “學校沒有特別的解釋。”


    ——因為莉莉安的刻意,這事情沒多久就成了小道消息,一直沒上升成為官方消息,隻因為學校壓下了消息。


    校方沒有安撫學生,教授們哪怕了解部分情況,卻也不提,學生問起時,幾乎都以不耐煩的口吻應付了事。


    “隻有王室給了一條高年級襲擊低年級,需要嚴肅處理的公告……”


    “高年級的申訴很多,到處都在傳您以身份欺壓高年級,似乎想鬧上法師協會。”


    這一陣王室仗勢欺人,高年級性命不保的風向……


    莉莉安不由得挑了挑眉:“我不是給他們提供了錄像麽,隨便貼個告示都不至於這樣吧。”


    “也許是覺得學生鬧不出什麽事情。”


    “而且……激起了一些小團體關於言論問題的爭吵……不過教授們在意的好像是最近測評的及格率過低的問題。”


    她頓時明白過來,嘖了聲。


    兩個世界,真實得仿佛隻是換了張皮,本質相似得令人叫絕。


    “今天的事情鬧得有些大,有人在教室就這件事情吵了起來,學校還派了人警告。”說到這兒,亞修像是想到了什麽,說。


    “他們吵什麽。”


    “幾個高年級認為學校在維護你,將話題發揮了一下,覺得王室淩駕於實力之上,有違曾經的‘選擇’,因為當初墨瑟家族能鞏固,是實力,而非傳統而定……”亞修想了想,有一絲困惑,“似乎說得還挺有道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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