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王宮角落裏,寶石爆炸後點著黑霧,饒是濃度不足也把那些危險的東西燒了個幹淨,隻在空氣裏彌留著一股說不清的味道。


    背後是燈光微弱的居所,懸掛在外壁的燈明明晃晃,搖搖欲墜,像是一座孤島。


    眼前銀光流水一般,一眼望去令人生不出抵抗的念頭。


    “你們……說什麽?”莉莉安覺得耳邊的聲音嗡嗡的,開口時聲音遲疑而沙啞。


    是她瘋了出現了幻覺,還是他們……


    他們剛才說什麽了?


    “莉莉安·波立維,你因涉嫌使用黑法術謀殺國王,被逮捕了。”


    為首的人又重複了一次,說完,奇跡般地,她一突一突跳的太陽穴也不痛了。


    “有人受傷了,先救他。”莉莉安閉了閉眼睛,再睜開,聲音裏沒有一絲情緒,“這是黑法術,如果不快點會……”


    “你弄出來的東西你自己不清楚嗎?!”


    幾十個騎士仿佛一麵冰冷的牆,那聲暴喝聲響起時,嘩啦啦地分開。


    這些身著鎧甲的騎士一動,光一偏掃在臉上,讓她忍不住眯起眼睛,一開始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卻也很快辨認出來——特洛奧。


    “……你說什麽?”


    距離送他上馬車不過幾個小時,他衣服都沒換,饒是臉色蒼白,表情憤怒,也都是自己熟悉的那個樣子。


    可結合起來,就有點陌生。


    好不容易稍微清醒點的腦子此時又亂起來。


    這架勢……看起來是這中二病帶的人。剛經曆過一場生死的她也不想說什麽“這中二病又搞事情”了,再開口時聲音冷了三分:“小殿下,說話拿出證據,不然就不要耽誤我救人。”


    她話音剛落,遠遠砸來一樣東西。借著模糊的光影,她下意識抬手去擋。


    那東西有棱角,砸到手背上帶出一道銳利的疼痛。


    剛才太緊張,她也是這時才發現手受了傷,血順著傷口流了下來,一陣一陣地疼。


    卻也無暇顧及——那東西被她伸手擋開,滾落在腳邊,她眯著眼睛去看,發現是一尊小木雕。


    很普通的小木雕,木料是地攤貨,雕的是安萊女神,勉強算是一尊守護神。


    問題不在“這是什麽”,而是“木雕上有什麽”。


    她很快借著微弱的光看到雕像上刻的字。


    “莉莉安”。


    ……是她的簽名。


    艾倫大陸的文字從來都不隻是文字,“簽名”也不是單純的署名,對法師而言,那是一種書麵化的“星徽”——書寫者隻能簽署自己的名字,名字即身份。


    “這是剛剛被找到的,以我父親為目標的黑法術根源。”


    莉莉安一愣,幾秒後才意識到這是什麽意思。


    國王被黑法術襲擊,那代表著施術者的根源——上麵有自己的簽名。


    兇手……是“她”。


    風已經停了,無邊寂靜裏每個人皆唿吸可聞,可此時所有人都放輕了唿吸,不約而同地令氣氛一點點壓抑下來,重得能凝結成冰。


    “是你的簽名,是不是?”特洛奧盯著她,如果不是騎士用劍稍稍阻擋他的去路,他可能已經走到莉莉安跟前質問了。


    是不是呢。


    莉莉安伸手,捏起了那塊木雕。


    【鑒定結果:法術簽名來源:莉莉安】


    她吸了一口氣,想攥緊拳頭,卻發現指尖早就凍得沒有知覺了。


    “當然……”莉莉安頓了頓,抬起頭,“不是。”


    她看不清特洛奧的神色,隻聽到他反問:“那明明是……”


    “既然你都這麽認為了,還要我解釋什麽?”莉莉安冷笑了一聲,難得地尖銳而刻薄,“原來隻需要一塊木雕,你就能徹底否定我?”


    說完,莉莉安這次看清了特洛奧的表情,他蒼白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裂痕。然而那僅僅是特洛奧,騎士們不動聲色,卻沒有後退的跡象。


    但她已經想通了一些事情,“平靜”下來了。


    她知道自己這次兇多吉少。


    謀害國王的罪名在這個國家,與通敵和叛神一樣,是不可饒恕的重罪,一旦定下就可以送到斷頭台了。


    不存在上訴機會,不會有人聽證,一道證據就足以定罪……還是這樣的證據。


    她是法師,被抓起來甚至還會被束縛行動,隻能坐以待斃。


    “你在自己吃的南瓜上刻了自己的名字那就是你種的了麽?”悄然吸了一口氣,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一些,“因為一個簽名,你要抓住我,然後呢?不分青紅皂白地處決我,在痛失父親的痛苦裏解脫,心安理得地讓真正的兇手逍遙?”


    “心安理得”這個詞仿佛刺激到了特洛奧,他下意識開口:“如果你不是兇手——”


    態度卻有所動搖。


    然而有幾十個騎士虎視眈眈。


    每一個都是……


    【持劍者等級40,力量76,擊敗騎士甲所需力量67,擊敗成功率94%】


    莉莉安微微仰頭。


    【視力範圍內騎士13人,預計總共30人】


    【擊敗30人成功率3%】


    “……”


    她隻有一塊寶石,已經引爆了,身上還剩下一把短劍。


    莉莉安頭晃了晃,手不著痕跡地伸向身後,任血順著食指流下,金發掃過臉旁的一絲擦傷的痕跡:“不是我,我可以證明……”


    “不用說了。證據確鑿,兇手。”突然,聲音一出,如壓住林葉的石頭,壓抑的氣氛直至令人喘不過氣。


    莉莉安心中警鈴大作。


    要動搖特洛奧很簡單,國王此時的狀況令他慌得沒有辦法,過往的相處也足以讓他聽進去自己的話。


    但這個人就……


    “用一張嘴騙過了特洛奧和卡蕾,但你以為……所有人都會被你耍得團團轉嗎?”雷特伯爵一步一步從騎士分開的那條路走出來,手裏還捏著一根黑色的手杖,語氣透著涼意。


    “你的意思是……我一個剛半成年的女孩一手一早就操縱了這一切嗎?你內心要不要那麽……”莉莉安骨子裏是個成年人,聽得懂雷特伯爵的意思,被氣笑了。


    可她這個“陰暗”還沒說出口,雷特伯爵又幽幽:“你知道這個根源是從哪裏找到的嗎?”


    她愣了愣,下意識覺得這不會是一個好問題。


    果不其然,雷特伯爵不緊不慢:“就在你的居所。”


    莉莉安豁的站了起來,這一站太過突然,頭又暈了暈,語氣驚詫:“我的居所……?”


    她三分疑惑,七分驚訝,望著雷特伯爵臉上的“早知如此”又很快迴神:“我鬥膽反問一句,真的是我的話……我為什麽要留下那麽明顯的證據,這明顯是……”


    她其實有點心慌。


    不是因為被誣陷,解釋不清,而是意識到了最關鍵的問題——為什麽,被誣陷的會是自己?


    為什麽,他們能在自己的居所裏找到了這個?最基本的……沒有目標的地毯式搜索,都不可能第一個懷疑到她這裏。


    不難猜……是真兇塞給她的。而且……是對她有了解的人……甚至和她關係可以的人。


    是誰?


    隱隱的,她覺得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盡數撲來,為的就是要在這個夜晚徹底擊潰自己——


    莉莉安站在寒風中,等意識到這點時,反倒更冷靜了。


    她必須周旋下去。


    配合是不可能的,她一旦被帶走,不會有人管地上生死不明的亞修,她不能放任他在這裏等死……更何況,對方“證據確鑿”,她被帶走隻會讓情況更糟。


    然而……這一轉念她突然察覺到了什麽。


    莉莉安凝神,眼神掃過鎮定威嚴的雷特伯爵。


    雷特伯爵沒有下令將她強行帶走,反而讓她“掙紮”了那麽久,甚至讓特洛奧打頭陣,種種行為實在超乎自己對他的印象。放平時,這位狼豹一般的伯爵隻會二話不說讓人把直接她押走。


    為什麽?


    他有什麽底牌?會讓自己“掙紮”也無濟於事。


    答案在下一秒揭曉——


    “就是她。”寒風中響起了仍有些稚嫩的聲音,尤帶著點驚魂未定——


    這一下,不亞於亞修中劍給她帶來的刺激大,莉莉安猛地迴身,看向從居所裏緩步走出的少女——她背著光,隻能隱約看到臉上的燒傷疤痕。


    莉莉安第一反應是覺得世界有點玄幻。


    這倒是個玄幻世界。想到這,她莫名笑了:“安妮?”


    “我看到她用黑法術……可能是我被發現了……今天她就殺掉了……”安妮說了兩句,縮了縮脖子,撇過頭,沒有看她。


    她說的是那一地失去了生命的傀儡。


    “你看著……”莉莉安對她顛倒黑白感到不可思議,頭一熱正想走過去,然而卻先被人拽住。


    “是你?真的是你?!”特洛奧一張臉快懟在眼前——那雙眼睛裏滿是盛怒,哪怕臉色蒼白也絲毫不受影響,手死死地拽著她的衣領,直接扯到她剛才不知道怎麽弄來的傷口,痛得她嘶了一聲。


    莉莉安身體一僵,將視線越過他,掃向他身後的人。


    “莉莉安——!”或許是她不太經意的態度真的惹怒了特洛奧,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接近我們,利用我們,連薩格的事情都是一開始就知道的——是不是?!”


    一聲一聲,像是幼獅咆哮,不得章法卻又用盡全力。


    “來治病是假的。”


    “隻是為了進入王宮,找到下手的機會。”


    “想讓我掉以輕心。”


    “還拉上……”


    莉莉安被聲音和他手上帶來的動作晃得眼暈,而每一聲都像要紮在她心裏似的——


    “唿。”突然,她唿了口氣。


    特洛奧下一句話還沒有說完,聽到她的唿聲停頓下來,下一秒感覺手腕被人扣住——一道大力襲來,他痛得下意識鬆手,然而肩膀被一扣一擰,他瞬間由背對騎士到了正對騎士,與此同時,一把出鞘的短劍貼在了他的脖頸上。


    全程不過兩秒。


    所有騎士都對此頭皮發麻,下意識抬手。


    雷特伯爵也眯起眼睛:“你——”


    “你們誰敢動一下,我就動手了。”莉莉安開口,淬著冷意,一字一頓——接著像是感覺到特洛奧不怕死的掙紮,她輕聲補充,“小殿下,我知道你現在不怕死,可你得想想,你父親還沒死呢,就那麽急著比他先走?”


    “莉莉安。”這話不僅刺激了特洛奧,還刺激了雷特伯爵。


    “想保住你們的國王就照我說的做。”莉莉安冷聲,“我知道你們這裏有聖殿的人,叫出來。”


    她用了十三分的肅意。


    “愣著幹什麽?”她又催了一句,“別忘了我也會咒語,誰動一下——過幾天你們就能為兩位國王辦葬禮。”


    “你大可以試試——我以家族的名義起誓你走不出這裏兩步。”雷特伯爵也不懼她,冷聲如的重壓。


    莉莉安嗤笑一聲,十分不屑:“放這些屁不如說點有用的,王國少了我一個你們照樣能活。少了兩個國王問題才大,你的家族名譽可擔不住這個責任。”


    她每一刀都紮在這些人最關心的東西上。


    黑法術重要嗎?他們是為了伸張正義嗎。


    莉莉安這命門抓得很準,雷特伯爵眼皮跳了跳,最後還是沉聲:“放他過去。”


    騎士們嘩啦啦讓路,露出一個白袍的聖殿祭司。


    這聖殿祭司看著並不像其他人那麽緊張,可此時被推出來還是有些不滿:“我隻聽從安萊的旨意,邪惡的黑法術師……”


    “救他。”莉莉安懶得和他廢話,眼神掃了一眼地上的少年。


    四周的人皆是一怔。


    “我說的不是英語吧?”莉莉安也懶得管他們聽不聽得懂,手上又用力一分,勒得少年脖子微微發紫。


    聖殿祭司原本的猶豫在她這一吼中迴過神,又看著莉莉安拖著人後退了兩步,才小心翼翼上前,在亞修身側蹲下。


    “我不隻會用黑法術,你打什麽別的心思,聖殿也要給這位小殿下陪葬。”莉莉安出言威脅了他一句,讓他的手一顫,接著又扭頭掃了神色古怪的安妮一眼,“你,也過去,就站在對麵。”


    安妮身形顫了顫,還是小步走了過去。


    白色的柔光在聖殿祭司的手中亮起,溫和的光芒掠過少年的腹部,帶來一陣有些刺眼的白光。


    “怎麽樣。”等白光暗淡,莉莉安隨口問了一句,但手裏的動作卻沒有一點鬆懈。


    所有人都緊繃著神經。


    “侵蝕……已經開始了。”


    “還有多長時間。”莉莉安繼續問。


    “他體質很好……我用……”


    “那麽多廢話,我問你時間!”


    “兩天……”祭司被她這副女土匪的氣勢嚇得夠嗆,哆哆嗦嗦。


    莉莉安抬眼,看著對麵的人……數量太多。


    她不確定這些人手上有沒有法術工程,動起手死的肯定是她,就現在脅迫特洛奧,她也不用送去審判,可以就地處決了。


    真是個好地方,這會兒連重犯都當了一遭。


    風又開始嗚嗚的吹,在空蕩蕩的花園裏像是動物的叫聲。


    眯了眯眼睛,她鎖定了目標,勾了勾嘴角:“既然這樣,那就祝王國萬歲吧——”


    這話帶著笑,意思分明是——要對特洛奧動手。


    “救殿下!”雷特伯爵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聲音如雷。


    莉莉安如她所言抬起了手,刀光閃爍——!


    當!


    短劍被投擲了出去——!


    被派來的是汀恩王國的輕甲騎士,雖然叫騎士,可騎士隻是他們的職位,而不是兵種——這裏也沒有馬的身影,身上的鎧甲更不是真正騎士那種近乎密封的一整套,而是各個部位拚接起來的,因此在肩膀的地方有一段手鎧和胸鎧的連接處沒有保護。


    這一刀正正命中最近那位騎士的肩膀。


    哪怕不是完全的鎧甲,卻也笨重,這一劍下去,他的身形後仰,控製不住地往下倒,一下子短暫地扼住了想衝上來的同伴。


    與此同時,她反身,擰住特洛奧的胳膊,輕而易舉地將他也丟了出去!


    特洛奧猝不及防,連帶著那位祭司被砸向騎士。


    做完這一切還沒完,她迅速蹲下,手碰到一早背著人用血抹在地上的印記——每一段吟誦法術的“刻痕”都在自己的係統法術庫裏,根本不需要動手翻閱。


    地板這個材質肯定會差一些,效果不會很好,可此時聊勝於無。


    催動的瞬間,風以她和亞修為中心,向四周席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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