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聽毒靈子說起柳刀門,雖不知絲竹社底細,也不怕什麽,當即痛痛快快索戰。群豪聽他聲若洪鍾,卻不震不顫,柔和悠長,與小橋方丈振聾發聵的佛音有異曲同工之妙,均打心底佩服。


    水秋嬌笑道:“許公子練就家傳絕學,更身懷咱們幾大門派武功的破法,誰敢同你單打獨鬥?也隻好以四敵一,才有一丁點的勝算。”劉香道:“不錯!”依然傲氣得很,絕無半點慚色。


    四人一起登台,意圖顯而易見,眾人聽得這話,實在意料之中。許清濁暗想:“趕緊擊敗他們,無人再來挑釁,我方好解釋爹爹和三十七派之間傳出的謠言。”凝聚內勁,點頭道:“請吧。”


    四人隻覺他氣勢陡變,各跨一步,包圍住了他,卻不敢先行出擊。劉香將鐵勺豎在麵前,手臂上青筋暴突。寧繡將手中綢緞展開,卻是一匹珍珠錦,湖綢上嵌滿了同等大小的明珠,極為刺眼。水秋媚眼流波,輕彈琵琶,唱了兩句風月詞,宛如鶯啼,台下幾個後生聽得麵紅耳赤。柳枝隻是手按刀柄,一言不發,身上孝服尤為紮眼。


    大戰一觸即發,忽地一人叫道:“嗨,巧了!你們瞧,他四人這身份打扮,豈不應了那句俗話!”有人奇道:“什麽俗話?”先前的人道:“你莫非沒聽過?”後一人惱道:“你不說是什麽話,我哪知道聽沒聽過呐?”


    又有一人道:“對對,還真是這話。”幾人問他:“到底是什麽話?”那人道:“老話說得好:‘食在廣州,穿在蘇州,生在揚州,死在柳州’。他們一端勺,一捧布,一唱曲,一戴孝,不正是吃、穿、生、死麽?”


    眾人一想,均覺有趣。有人叫道:“對啊,南海劍派、太湖幫、絲竹社和柳刀門,恰就分別落在廣州、蘇州、揚州、柳州!”更有人道:“不僅如此,他們來自醬園、染坊、青樓、棺鋪,也契合這四個字。”


    廣州菜名滿天下,“食在廣州”不必多說;蘇州綢緞馳名,也無愧於“穿在蘇州”;揚州繁華富有,乃無數文人武士向往之地,鮮衣白馬,青樓買醉,即“生在揚州”之寫照;而柳州盛產良木,要討一口稱意棺材,最好“死在柳州”。


    水秋笑盈盈地道:“諸位好見識,我四人有一套陣法,便喚作‘吃穿生死陣’。”眾人不知她是真話還是說笑,都道:“此話怎講?”劉香逼近一步,盯著許清濁,喝道:“劉爺專叫人吃不了,兜著走!”


    寧繡和顏悅色地道:“等會兒許公子衣衫殘損,小女子擅長女紅,可代為修補。”語氣平和,卻掩藏殺機。聽這言語,竟欲將許清濁殺得丟盔棄甲、衣不蔽體。


    許清濁幹笑兩聲,又聽水秋笑道:“生而不易,及時行樂......哎,盼著奴家技藝未疏,能讓公子爺好好體會一番活著的快樂。”神色嫵媚,極盡挑逗。


    許清濁心想:“活著的快樂?是生不如死吧!”水秋望向柳枝,柔聲道:“小枝弟弟,你又有什麽想說的?”柳枝猶豫片刻,道:“他死了,棺材我送。”水秋格格嬌笑,忽地素手一撥,四道銀線朝著許清濁飛去。


    她全無征兆地偷襲,許清濁一怔之間,鐵槍上段已被絲弦裹住。這絲弦乃精金所製,一頭帶著微小的鉤子,纏緊了槍身,便即相互扣住。他光憑抖勁,無法震脫,其他三人哪肯放過良機,各使絕招,都攻了過來。


    許清濁見一隻潔白纖細的手掌攻到麵前,右手把鐵槍直往迴奪,左手一抬,待要對掌,目中忽現無數刺目的白光。他本能轉開腦袋,掌法擊到空處,卻又有一股大力從天落下,一抹疾風往背心襲至。


    但聽兩聲嬌叱,前方左右,各有一道攻勢,一邊是陰影如蓋的奇門兵刃,一邊忽隱忽現的拳掌路數,當真叫他腹背受敵,無處可躲。許清濁暗想:“好家夥!他們配合得這般默契,看來早有算計!”


    以他“清濁勁”的感應之能,敵人攻勢雖鋪天蓋地,他亦了然於胸。內勁一吐,以“藏花訣”導入絲弦中,令其自行鬆開,跟著長槍稍沉,左掌揮舞,雖是一招,同時向四人攻去。


    他本擬這一招,足將四人站位打亂。哪知對方人影一錯,互換了位置,又一次向自己聚攏,壓力絲毫不減。他抵禦片刻,再度突陣,可依舊被擋住,臉色不由凝重起來,細細體察對方攻勢。


    劉香一柄鐵勺,專攻上路。這人膀大腰圓,油光滿麵,套的圍兜也油膩膩的,每次挪動身子,似乎有油滴飛濺出來。可他使的,偏偏是以輕盈明快著稱的南海劍法,最講究招式清爽,如海風之拂,碧浪之揚。


    許清濁被四人緊緊包圍,站處窄小,甚至無法將長槍放倒,槍尖唯有斜擺。劉香正看準了這一點,鐵勺倒扣,凹麵朝下,罩住槍尖。鐵槍刺去,總在勺底一滑之後,偏離原路,難以發揮威力。


    寧繡見他從上突圍不出,左手一抖,珍珠錦張成一塊方啪,唿唿旋轉起來,右拳不時從布底打出,行跡全被遮掩。或把錦布交到右手,左掌出擊,變來變去,任易改換,更是令人無法瞧清。


    此乃她父親的絕技“遮天散手”,她也快練到圓滿的地步。打到極快時,拳掌神出鬼沒,無所不至,宛如千臂觀音。她曾在蘇州市集中,以這門武功,捉摸專變障眼戲法的賣藝者,竟讓對方甘拜下風。


    許清濁並不懼她的無蹤拳路,奈何珍珠錦一轉,上麵的明珠一陣陣閃爍,極為刺目,不能往她那邊多瞧一眼。僵持一會兒,知道無法從寧繡的方向脫出,隻好從另兩側下手。


    不過水秋、柳枝也非易與,況且二人與槍王的仇恨,比劉香、寧繡深得多。兩人的母親,一個是絲竹社的高手,一個是柳刀門的掌門人,皆因敗給槍王,前者遭盡排擠,流落花街柳巷;後者讓出尊位,被罰劈柳造棺。


    絲竹社是一群懂武藝的樂師組成,專門保護同僚不受欺負。江南地界上,無論民間坊市,還是王謝人家,都賣他們麵子,從不刁難其名下江湖藝人。社中高手,個個兼通音律和武學,才華橫溢,清高自詡。


    但是水秋的母親一敗,大損絲竹社顏麵,乃前所未有之恥。昔日知音故朋,陸續與她斷交。她和女兒無處容身,又不願離開家鄉,為了活計,隻有自降身份,棲身同僚不齒的青樓當中,彈琵琶唱豔曲。


    水秋自小隨著母親吃苦,見慣世態炎涼,發誓若不報仇,決不罷休。她學藝刻苦,武功強於其他三人,更借機括,絲弦不斷繞上許清濁的槍身。若掙脫了,即再次纏去,鐵琵琶也當成奇門兵刃,攻勢咄咄逼人。


    柳枝之母柳凝露,和水秋的母親遭際類似。柳刀門的掌門,必由女子出任,柳凝露被許為百年來武功最高的掌門,雖是女流,也起了同天下第一高手爭雄的心思,無奈較槍王差得太遠,未堪一擊。


    柳刀門女子相傳,對本門傳承極為珍視,既被人全盤破解,可謂開派至今最大災難。柳凝露難咎其責,領了本門重罰,自廢了武功,成日砍伐柳木,製造棺材,後半輩子都須以販棺為生。


    以其心高氣傲,受辱如斯,心病積累,將武功盡數傳給兒子後,便一命嗚唿了。柳枝本因至親身故,悲憤難抒,加上以男兒之身,研習這套女子才練的刀法,常被人嘲笑調戲。他忍氣吞聲已久,今日正要在許清濁身上發泄個夠。


    他的刀法單使不見奇特,有了三名同伴配合,卻是威力大增,不動則已,一動必至要害。許清濁幾次差點著了他的道,忙多分出一點注意,戒備他陰狠果決的殺招。


    交手了一盞茶工夫,許清濁一人一槍,仍被困得嚴實。鐵槍讓劉香、水秋拚命糾纏不休,施展不開,反成累贅。他抵抗到了現在,全是靠著一隻左手,或掌擊,或拳打,或指點,堪堪化解敵襲。


    群雄中有見識的,都知這四人武功遠遠不及許清濁,哪怕一擁而上,也毫無勝算。但是四人的配合天衣無縫,對症下藥,實乃許清濁槍術的天敵。他們所用的陣勢,暗藏玄機,極為高妙。


    有人驚道:“原來水姑娘不是說笑,還真有‘吃穿生死陣’!隻是這陣法是何來曆,有誰聽過嗎?”周圍人聞言,紛紛搖頭。一個老者道:“陣法之道,艱澀複雜。他們多大年紀,肯定不是自創,多半得了高人傳授。”


    這老者猜得不錯。水秋四人的陣法,實為一名異人所教。那人也是槍王的手下敗將,三十七派之一“河圖府”的高手,不但武藝出眾,尤其擅長各種奇陣。雖曾發誓,此生不再動武,難消複仇之念。


    他針對許明燈的槍術,合河圖府諸多陣法之精髓,創了一套嶄新的陣勢,並在南方物色了水秋四人,得其長輩首肯,聚集一堂,隨他學藝。是以水秋等人,本身武功沒有落下,還學會了這套奧秘無窮的合擊之陣。


    這門陣法以反四象陣為根基,融入了四人武功的特點,有點石成金之能,叫施陣者配合無礙,發揮出數倍於己的實力。更奇妙的是,反四象陣中的“反”字被發揮得淋漓盡致,幾奪天地造化,將四大門派被槍王破解的弱點,擰轉為克製敵人的勝機。不懂他們武功的破法還好,若想憑此占據優勢,反受其害,陷入被動,無法逃脫。


    按那異人起初的想法,槍王武功蓋世,往往隨手幾招,即能擊潰對手。但槍王傳人未必有這個本事,定然會依賴其所遺的各派武學破法。他教導四個小輩,並非為對付槍王,最初就是想對付其後人。


    三十七派高手,經與槍王一戰,灰心棄武的比比皆是,仍修練功夫的,大都另學別藝。但水秋四人對本門武功,則是越練越勤快,正要借陣法正反轉換的神奇,變廢為寶,作為出其不意的殺手鐧。


    幸好所謂的“三十七派武學破解之法”,純屬子虛烏有。不然許清濁若真洞悉四人武功的弱點,意圖各個擊破,便立即要跌進陣法的陷阱。但凡克住一人,必被其他三人所克,永遠占不到上風,或將力竭落敗。


    饒是如此,該陣仍是天下罕有的奇陣,許清濁置身當中,縛手縛腳,施展不出十成本領。更別提河圖府的那名異人,以防萬一,還教四人或另擇武器,或改善兵刃,以更加針對槍王所使的長槍。


    譬如劉香專練南海派劍法,使的卻是一柄鐵勺,便於封住敵人的上空;寧繡攻擊之間,借一匹錦緞掩蓋拳路,而今更在錦布上鑲滿珍珠,反射陽光,大大擾亂使槍者的視線,長槍容易揮到空處;水秋以鐵琵琶近身格鬥,原本內藏機括,發射暗器,卻也經了改造,直接彈出絲弦,纏拖槍身,比尋常暗器更有奇效。


    唯有柳枝年紀尚小,平日修習柳刀,還嫌火候不到家,便沒令他更改路數。但柳刀攻擊有餘,防守不足,他有三名同伴保護,無須擔憂,刀法以柔克剛,見縫插針,威力不容小覷。


    許清濁悟得“連綿不絕”的要旨,以流暢見長,隻要隨他心意施展,槍術可謂天下無敵。然而鐵槍一下被水秋的琵琶弦纏上,一下又被劉香的鐵勺罩住尖頭,目光遊走,想找個縫隙脫身,差點沒讓寧繡的珍珠錦閃瞎了招子。此外,還有柳枝的柳刀,時刻伏如獵豹,輕柔無影,虛實不明,伺機在他身體間捅個大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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