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昨夜聞說皇上服了仙丹,大為好轉,本來高興萬分,豈知一早竟成永別。他長伴朱常洛數十載,最是傷心,強自鎮定,使一使眼色,兩個跟班太監朝內屋行去。


    可兩人剛到門口,白眼一翻,一齊摔倒在地。群臣大吃一驚,又有三個太監上前,依舊在門前跌倒。楊漣怒道:“西李布置了什麽邪法?”王安沉吟片刻,道:“沈蔭,你去試試。”


    沈蔭是大內第一高手,內功深厚,聞言道:“好!”內力運布周身,越眾而出,正走到一半。一道人影閃出,擋住他的路,勸道:“沈大哥,你別去,換我來。”沈蔭奇道:“許兄弟,你怎麽在這兒?”


    許清濁低聲道:“門口設下了無形毒陣,強闖傷身;我有辟毒寶珠,但去無妨。”沈蔭點頭道:“好,兄弟小心。”退迴王安身畔。王安見是許清濁,知他昨天為救太子浴血奮戰,亦覺放心,目光送去感激。


    群臣固覺奇怪,但瞧許清濁太監打扮,隻猜是王安、沈蔭的屬下,也不阻止他嚐試。許清濁一身內勁百邪不侵,仍為妥善起見,暗取“五毒桃花珠”含在舌下,走到門口,並無異樣,推門而入,遲疑一下,又反手關住了門。


    屋內數人見他忽然闖入,無不失色。毒靈子才喚醒朱由校,待要逼迫他封自己姊姊為皇太後,為許清濁幹擾,又驚又怒,喝道:“你怎麽還沒走?你、你硬闖進來,想要幹嘛?”


    她拖延時間,在門前悄悄下毒,情知便是高手,一時半會也決計進不來,然而“五毒桃花珠”卻是這毒陣的克星。許清濁本可以放出桃花瘴,怕粉煙一起,嚇到文臣武將,所以孤身而入。


    他不欲毒靈子負罪遭擒,思索片刻,好言相勸道:“靈兒,你收手吧,脅迫天子,罪名太重,我不想你出事。”毒靈子咬著下唇不語,半晌道:“你真要和我作對?”


    許清濁搖頭道:“我不能眼睜睜瞧著你釀成大錯。”毒靈子怒道:“我是對是錯,關你什麽事?你進宮不是我和道別麽?道完了,便和你的風姑娘遠走高飛,不要來壞我的好事!”


    許清濁道:“我、我......”神色堅定幾分,道:“你真怨我也好,假怨我也好,總之,我得帶走長哥兒。他就算不是天子,僅僅是平民家的孩子,我也無法任他遭盡欺辱。”


    毒靈子怒道:“我不會害他分毫!隻要他答應我姊......西李娘娘的請求,他仍是日後的皇帝,保管他威嚴無損。你隻顧及他的安危,卻想過西李娘娘的下場麽?”


    許清濁掃了一眼西李,見她躲在毒靈子身後,瑟瑟發抖,其他內侍也都戰戰兢兢,唯朱由校麵露驚喜,暗想:“長哥兒得知了真相,一旦即位,必要百般折磨他們,方能泄殺母之恨。”


    雖是這麽想,嘴上仍道:“自作孽,不可活,隻好各安天命。”毒靈子顫聲道:“天命,天命......”許清濁聽她聲音漸弱,大為擔心,忙上前一步,道:“你怎麽啦?”


    忽地眼前白芒閃爍,許清濁一驚,右手疾揮,掌影如煙霧繚繞,須臾一停,五指間夾滿了銀針。毒靈子怒道:“好啊,你武功恢複,我傷不了你!你快些恩將仇報,將我殺了!”


    許清濁道:“我的命是你救的......但是這次,我不能順你的意思。”身子一移,已至桌案旁邊,抓住朱由校肩頭,即往迴撤去。毒靈子一掌擊向他心口,被他輕輕一推,跌在了床上。


    四五個太監見毒靈子落敗,忙大喝撲來。許清濁按住朱由校,也不抬手,身子輕震,幾人摔倒不起。快到門外,毒靈子複撲而至,許清濁心裏有愧,不敢迴頭望她神情。反手一點,將她定在原處,匆匆出門。


    群臣見皇太子被帶出了內屋,紛紛大喜,又稱乾清宮今日邪乎,不可多留。許清濁取寶珠替朱由校解了毒,王安即牽著他離宮升輦。一行人趕往文華殿,叩拜新天子,定下了名分。


    許清濁沒有跟著,走往內屋,想安慰毒靈子,隻見屋門緊閉,歎息一聲,返迴養心殿。西李解不開毒靈子穴道,一時六神無主,又派李進忠去搶太子,然而朱由校被團團包圍,無功而返。


    許清濁照料風倦月半日,後者方醒,風倦月見情郎內傷痊愈,歡喜不盡。許清濁愁意稍減,把今日的事都和她說了。風倦月聽了,隻是說道:“你做的沒錯。”


    傍晚,沈蔭造訪,說皇太子雖已奪迴,西李仍霸占乾清宮,不肯搬走。群臣無奈,暫將新天子安排在慈慶宮居住,定下五日之後,九月六日,朱由校正式登基。


    朱由校命沈蔭請二人到東宮,賞賜禦膳,卻不親自召見。原來他逃脫大難,當上新天子,又是高興,又是後怕,剛送走群臣,便鑽進乳母客氏懷裏撒嬌,魏進忠在一邊討好,無暇理會餘人。


    風倦月傷勢並未全好,須太醫看治,兩人仍住東宮。過了四日,西李還沒搬出乾清宮,群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楊漣、劉一燝每天都去勸說,西李麾下太監隻是敷衍。


    這一日,風倦月吃藥入睡,許清濁獨自散步,臨近天子寢居,十來名侍衛列隊路過。忽然,當頭那人一掌擊倒了守門的內侍,破門將入,看勢頭竟是想強搶朱由校。


    許清濁大喝一聲,衝入人群,擒住那人後頸,扔在地上,目光一對,吃驚道:“苗梟?”那人竟是“千足蜈蚣”苗梟,麵容慘白,說不出話來。餘者悍勇,雖見首領被抓,仍往房內猛衝。


    許清濁身上無傷,輕而易舉將進犯者盡數打暈。庭中還剩一人,身影纖弱,並不上前交戰,轉頭躍上屋簷,匆匆逃離。許清濁跟了上去,也不緊追,兩人在簷間奔了許久,那人跳下屋頂,落在一座寂靜的空院中。


    許清濁走近幾步,見其身子發顫,耳邊傳來抽泣聲,憐意大起,從後抱住了她,歎道:“靈兒,你幹嘛又做這種傻事?”那人正是毒靈子,雖假扮侍衛,肌膚如雪,淚如珍珠,麗色難掩。


    毒靈子哽咽道:“為什麽總是你?總是你壞我的事?我千方百計救你性命,你便這樣對待我?”許清濁支吾道:“我、我確實對不起你,你別哭了......”


    毒靈子任他緊抱,哭道:“你知道麽?在赫圖阿喇,我為放你,得罪努爾哈赤,隻得以師兄性命為賭,為他犯險賣命;逃出迷宮時,我為救你,三天都沒合眼,召集門徒連夜追趕穀豐庭,幾乎全軍覆沒,才搶到‘鬆鶴萬壽丹’;就在五日之前,我為醫好你身上不治之傷,害死了我親姊夫!我隻盼著你好好活下去,別的不敢強求,你卻還要和我作對!”


    許清濁一邊安慰她,一邊心想:“......親姊夫?等等,那不是皇帝麽!”忙道:“什麽?你害死了皇帝?怎麽迴事?”毒靈子哭了一陣,才道:“當初,你是努爾哈赤的要犯,他原想當著滿城漢俘的麵,活剮了你立威。我偷了皇太極的令牌救你,他焉能不大發雷霆?無論我師兄怎麽懇求,他都執意殺了我,以正軍法。”


    許清濁本是問朱常洛死因,但對她這段經曆頗為在意,問道:“你是怎麽逃脫的?他沒傷著你吧?這狗賊若敢傷你分毫,我一定千刀萬剮了他!”把她身子轉正,細細端詳,似要瞧出她是否受傷中毒。


    毒靈子道:“你就會胡吹大氣......我沒有逃脫,反而壯起膽子,稱要和他對賭一場。他明知激將,卻欣賞我的勇氣,於是答應我:隻要我能做到我承諾的,罪過不咎;否則,便處死留在都城的三位師兄。”


    許清濁奇道:“你們賭了什麽?”毒靈子道:“努爾哈赤向來迷信,金國曾為成吉思汗所滅,他想先定蒙古,再圖中原。說以三年為期,等擺平蒙古諸部,即要發兵沈陽,占據整個遼東。我跟他打賭,三年之內,讓明朝皇位落入昏君之手,便易安插內奸,與他裏應外合,明軍一舉一動,盡在他掌握之中,戰事有敗無勝。”


    許清濁悶聲道:“你、你......你這不是賣國麽?”毒靈子道:“我本來就是苗人帶大的......我師父最恨皇帝在苗疆大封土司,叫這些家族永世為主,他老人家出頭不得,隻得忍氣吞聲。”


    許清濁道:“但你是漢人呀......你姊姊還是皇帝妃子。”毒靈子揉眼道:“是啊,早知如此,我幹嘛斷了朱常洛的生路?不然,我姊姊便不能封後,也能做皇貴妃。屆時我姊妹倆一明一暗,聯手對外,豈不比鄭貴妃姊弟強十倍!哪還用得著與努爾哈赤結盟?可惜都晚了......魏進忠這混蛋,明知我姊妹倆相貌相似,從不露半點口風!”


    許清濁猶豫一會兒,道:“魏進忠私下曾提起,說你神神秘秘,為人強勢,他很畏懼你,所以每次聽命,都低頭哈腰,未必真看清過你模樣。”毒靈子啞了半晌,黯然道:“原來是我自作自受。”


    許清濁扶著她坐在石階上,輕撫她背心,問道:“你怎麽斷了太子的生路?”毒靈子道:“太子頗賢,難為昏君,他兒子朱由校是個糊塗精,倒挺有潛質。因此我迴中原後,打算‘阻福王,除太子,扶佞臣’。前後兩策曆經險阻,總也順利。而鄭家本想害死朱常洛,免得他秋後算賬,無須我操心。可是,眼看新君快被鄭家整死,向天嘯突然橫插一腳,謀劃將朱常洛救活,借以成為皇帝的大恩人,受官封爵,權掌天下。”


    許清濁脫口道:“向天嘯?”毒靈子道:“我亦最近才知。我和香羅刹中了大先**計,兩敗俱傷,向家有機可乘,終於現身。向天嘯本人沒來,僅派鄧無魂到京,與一個神秘女丹師勾結;此女帶來了起死迴生的仙藥,交給丹教長老李可灼,由其進獻天子。李可灼表麵是朝廷官員,實則與鄧無魂一樣,也是向家的一條忠犬。“


    毒靈子瞧許清濁發愣,續道:“我被香羅刹追殺,躲進鴻臚寺,恰好偷聽到三人密談。那女丹師名為杜香塵,來自一個隱秘門派‘湘漓宮’。她派中有一株至寶,稱為‘靈芝鬥太歲’,乃一株生長在太歲身上的血靈芝,號稱三千年之壽。她獻上的兩枚丹藥,即為之所煉:一枚淺紅如肉,稱為‘太歲丹’;一枚深紅如血,稱為‘靈芝丸’。靈芝丸神效無比,幾可逆天改命,體弱者服之,卻須太歲丹打底,才能承受前者的藥力。”


    許清濁道:“宮裏都傳言,皇帝因服兩枚紅丸而死,他吃了第一枚,身子明顯好轉;服下第二枚,卻不久斃命。”毒靈子點頭道:“第一枚太歲丹是真,隻是藥效有限;第二枚靈芝丸,已被我偷換了。”


    許清濁驚道:“偷換?”毒靈子道:“杜香塵將紅丸用機關寶盒裝盛,啟盒之法僅私下傳給李可灼,便以為穩妥無差。卻不知我師姊,也有一個這樣的盒子,還曾送給我當禮物。啟盒之法,我也知道!便趁他們不備,偷入屋中,將靈芝丸換成了魏進忠吃的春藥。哎,朱常洛身子早被掏空,再服用春藥,能不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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