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麵向王安,道:“王師傅,他們既是白先生的後輩,又盡心為我做事,非得重賞不可。”王安突然聽許清濁道出來曆,詫異之餘,當他有意討好太子。可瞧他神色不安,倒像後悔說漏了嘴,於是稍稍放心。


    王安收服二人後,並非全然信任,是以借了個名目,把他們遣離慈慶宮,表麵是派他們去尋找魏進忠背後的人物,暗中則是在考察二人真正的目的,以免引狼入室。


    直至夜裏接得密報,說福壽山莊遭焚,福王倉皇出逃,王安始知二人確實決意與福王作對。福王這一逃,對太子的安全極為有利,王安不再猜疑,才敢答允太子,安排兩人覲見。


    他聽太子這樣吩咐,怕許清濁舊事重提,談及穀豐庭暗藏火器入宮,又引起太子不安,忙道:“東宮不必掛心,他們留在慈慶宮衛護殿下,吃穿用度,絕不少虧。等東宮登臨大寶,再有封賞不遲。”


    太子早已知許清濁二人武功極高,輕易將福王派來的殺手擊敗,心想有二人在側,安全穩妥,自能順利登上帝位,不由神馳未來,半晌迴過神,喜悅無比,點頭道:“你們有什麽要求,隻管開口。”


    王安隻擔憂許清濁當麵申冤,勸道:“東宮不可戲言。”太子樂嗬嗬地道:“王師傅何必多慮?我是說,等我繼位了,君臣有別,屆時兩位英雄或許就不敢開口了,現在正好先說明白。”


    王安道:“是。”衝許清濁使了個眼色。許清濁懂了王安的意思,但聽太子語氣和善,暗覺他有明君之資,大生親近,不由心中一動,跪地道:“太子爺,小人願求四海升平,百姓安樂。”


    太子微微訝異,與王安對望一眼,點頭道:“此亦吾所願也。我問的是,你自己有什麽要求?”許清濁壯起膽子,道:“小人的私願已報與王公公,不敢多提。但依小人所見,四海升平,百姓安樂,還有偌大一個障礙。”


    太子奇道:“你說來聽聽。”許清濁整理思緒,緩緩地道:“太子爺,小人是邊防將領之子,從小在關外長大。女真人盤踞遼東,早對中原虎視眈眈。朝廷始終未察,直至夷主建國,才派兵攻打,可不識夷主奸猾,主帥輕敵,終致大敗。實不相瞞,小人便曾追隨北路總兵馬林大人參戰,親眼目睹此役。”說著,講到關外生靈塗炭,同胞被俘,悲憤不已。


    朝廷失察,養虎為患,很大一個原因就是朝中忙於爭儲,忽視關防。太子身為局中人,深明此理,他作為儲君,得懷有治國之方、補救之策,不是把罪衍推給鄭家,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他聞言沉默不語,陷入沉思。


    王安多瞧了許清濁幾眼,問道:“許公子和馬總兵是何關係?”許清濁道:“先父乃馬總兵帳下遊擊將軍......”頓了一頓,忍不住道:“王公公,去年兵敗後,我即與馬總兵分別,不知他如今......”


    王安歎道:“馬林總兵已殉國了。”許清濁早也猜到了,淚湧眼眶,不住伸袖擦拭。他畢竟還懷有一絲僥幸,若馬林尚在人世,獨守開原,便懇求太子登位後,加派兵力,助他完成抗金之願。


    馬林一生視努爾哈赤為勁敵,殫精竭慮,卻遭盡外敵算計、同僚拖累,雖有遠見智策,依舊落得尚間崖一戰慘敗。許清濁自小被馬林帶大,朝夕相處,豈能不懂馬林的誌願?


    他聽聞馬伯伯殉國,悲痛漸化為憤怒,言語也隨之變易,道:“努爾哈赤是我明朝的心腹大患,一日不除,禍害無窮。懇請太子爺登極後,注重邊事,增兵關外,好一舉反攻,覆滅金國,為死去的大明將士、百姓報仇雪恨!”


    太子咳嗽一聲,道:“這就是你的願望?”許清濁凜然道:“是!”太子轉向王安,歎道:“我從小體弱多病,原也沒有為君者的福相。父皇不喜歡我,為國家體麵想,欲另立儲君,那也算情有可原。但父皇為此與百官僵持,君臣不能同心,導致政事懈怠,軍務失措,才讓女真人鑽了空子。一切起因,皆在我不成器。哎,王師傅,我實在問心有愧。”


    王安老淚縱橫,哽咽道:“東宮萬萬不可自責。”許清濁聽太子自述,竟與自己的童年頗為相似,大生同病相憐之感,隨著王安勸道:“小人膽大妄語......太、太子爺不要放在心上。”


    太子微微一笑,道:“這些年我已經釋懷了,隻求一旦登位,盡力補過。現今熊廷弼代楊鎬經略遼東,尚方寶劍在手,嚴整軍紀,山海關固若金湯,暫無危虞。等糧餉派發足了,我大明鐵騎即可反攻金國老巢。”


    王安道:“東宮所言極是,隻是近年來各省收成不好,又滋生賊寇,百姓已經......這糧餉籌備不易。”太子擺手道:“我並非是要加賦,反過來,我想罷除父皇的礦稅,將內庫所累之財,都用於邊事。”


    萬曆征收礦稅,充盈內庫,用於修陵,非議不絕。太子一心想做明君,挪動內庫、改善軍政之念,胸中埋藏已久,此刻聽許清濁說到邊防,撩起情緒,不自覺說了出來,神色頗為興奮。


    許清濁大喜,暗想:“礦稅也困擾花苑久矣,不過這稅是皇上坑富人的錢,比起百姓餓死、國土失陷不值一提,我也不好意思開口說。誰知太子已決心罷黜礦稅,真是英明至極。”對太子大添好感。


    王安老成持重,覺得皇上尚未賓天,太子在外人麵前,否定其政,似乎有些不妥,忙道:“東宮可別過度操勞了,且請安歇。”太子說了好些話,也自覺疲憊,點了點頭。王安躬身道:“老奴送他們出去。”


    太子麵朝風倦月,笑道:“這位風英雄,你怎麽沒開口?你有什麽要求?”風倦月道:“我要的和他一樣,不過......我想有機會,能逛一逛宮裏的後花園。”


    太子哈哈大笑,道:“這有什麽難的!聽你聲音,是個女孩子吧?那更好辦得很。隻可惜現在不行,等我繼位後,叫人領著你,想逛幾天幾夜都成......咳,咳!”他說得高興,引發咳嗽,停不下來,揮手令三人退出。


    出了寢殿,王安領著二人到隔壁小室坐了,他凝視許清濁一陣,道:“許公子,你可瞞著老朽好多的事情。”許清濁臉上一熱,忙道:“昨日來去匆匆,沒來得及向公公稟明詳實。”


    王安道:“罷了,是老朽沒有多問。你向殿下提及邊事,究竟意欲何為?”許清濁正色道:“公公,我這些話全都發自肺腑。”王安道:“你果真參加過去年的關外大戰?你說你是將門之子,你父親是誰?”


    許清濁道:“他叫許明燈,是我的養父。”王安未聞此名,沉吟一會兒,又盯著他問道:“我瞧你現下仍為白身,既出生將門,還曾經曆戰事......嗯,你是想在太子這兒謀個功名嗎?”


    許清濁聽出他試探之意,忽然湧起一股傲意,道:“是!盼太子爺把我派到關外最前方,同金兵韃子正麵交鋒,決一死戰!”王安微笑道:“許公子莫激動!老朽並未存疑。我與熊經略頗有交情,你若願意,我可代為引薦。”


    許清濁得知馬林戰死,一時滿腦子隻想殺了努爾哈赤,給馬伯伯和父親報仇。聽了王安之言,心中甚喜,稱謝道:“是,有勞公公了。”暗想:“馬伯伯常說這位熊將軍是他知己,若能隨他打仗,再好不過。”


    王安道:“此事以後再論。眼下要緊的,還是太子安危。福王殿下昨日出逃,未必肯離京師。過幾日緩和下來,或又對東宮不利。請你們住在慈慶宮,就近保護太子。”當下喚來小太監,替二人張羅房宿。


    許清濁想起毒靈子,忙跟王安道:“王公公,魏進忠背後那位朋友,忙於要事,無暇親至,但她願與公公聯手。”王安頷首道:“知道了,你們大鬧福壽山莊一場,已幫了老朽的大忙,也不敢事事倚仗這位幕後君子。”


    許清濁暗想:“恐怕他也瞧出毒靈子行事作風絕非端士,不欲多交。”王安負手走到門口,道:“而且老朽自有手段,拖住福王殿下的動作。”許清濁奇道:“什麽手段?”


    王安停步一笑,道:“許公子倒挺好奇。昨夜動靜不小,老朽隻消向朝廷透露他現身北京的消息,以他未請聖旨,擅自離開藩屬,便是大罪一件。他必得東躲西藏,免遭人落實彈劾。”言罷離開屋子。


    許清濁心中一喜:“好法子!福王忙著藏身,於太子這邊,肯定沒那麽多鬼心思了。”當下和風倦月,以王安親信太監的身份,在慈慶宮偏殿一處房間住下。此屋本為王安值房後麵的歇息之所,寬敞舒適,還帶有一個小院。


    自從畢龍吟、柴劍聲扮成太監,襲擊太子未遂,慈慶宮加強了防衛,嚴密排查出入官員、侍衛、太監和宮女,不僅核實身份,還詳問近日作息,凡有露出嫌疑的,當即拿下,交由錦衣衛審訊。


    王安管理有道,守得東宮滴水不漏,許清濁二人武功雖高,隻作萬一之需,平時卻無用武之地,日子十分清閑。過了幾日,許清濁傷痛複發,再服一枚“鬆鶴萬壽丹”續命。


    風倦月擔心道:“藏羚兒,若丹藥吃完了,太子還沒登基怎麽辦?”許清濁笑道:“毒靈子說萬曆皇上餘壽無多,那也不必多慮。”風倦月道:“這不過是她猜的,也能當真麽?”


    許清濁笑道:“當不當真,總不要想壞了想呀。我都不著急,你急什麽?”風倦月惱道:“你懷得很,瞧我著急,就在心裏高興。”許清濁嘻嘻一笑,道:“哪有這迴事?你就喜歡亂想。”


    風倦月道:“便不提丹藥的事,咱們還得替太子對付刺客,危機四伏,大意不得。你身上有傷,武功大損,應當好生休養。若真有刺客敢來,我一個人對付就行了!”


    許清濁心中一暖,卻笑道:“別擔心!我昨夜突發奇想,興許遭此一劫,反而有益於我武功修為,不過得麻煩你陪我練一練功。”風倦月瞧情郎眉飛色舞,並非作偽,奇道:“為什麽?”


    許清濁笑道:“你答應當我的陪練,我便告訴你。”風倦月點頭道:“好,但你敢耍我,我就不理你了。”許清濁笑道:“不敢,不敢。你真不理我,我立時傷心死了,神丹也救不迴來。”


    兩人攜手走到屋後小院,許清濁才道:“我的‘清濁勁’沒有廢掉,隻是變慢了許多,我想可以通過鍛煉,適應一番。下次再與敵人交手,不至於那麽狼狽。”鬆開她手掌,往空地上一站。


    他亮出“心意六合拳”的架子,又道:“而且,這股奇勁練就以來,與人交手,無往不利。我卻享受安逸,再沒琢磨過武功裏的一招半式。而今迴想,這不是有悖於修行,誤入歧途了麽?”


    他曾對舒雲天和雲剛說過,“清濁勁”運使任何武功,就像身體裏有個師父一般,教他該怎麽出招。可是他每次出手,念頭一動,招式瞬間打出,從來沒有過腦。


    所以,這位“師父”教雖教了,他壓根沒有學,好比對牛彈琴,暴殄天物。此刻“清濁勁”為傷勢拖累,流淌極為緩慢,心意一動,內勁經數息工夫,才能貫達四肢,凝成招數。雖然不利於交戰,正好可助他體會每招每式的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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