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濁先後與槍王、鳳雛、劍仙相熟,素知這幾位大高手一提武功,必然見獵心喜,暗想拳神也不例外,當下道:“雲大伯,我師父教了我一套‘十二芳華劍’,乃天下最厲害的劍術,你要不要瞧?”


    雲剛停下車,笑道:“你當老子不使劍,便可以胡吹大氣了?是不是最厲害,還等老子瞧過了再說!”許清濁跳下車板,踏著青草走遠幾步,拔出秋霜劍,笑道:“那我演示給你瞧,不過用不了內勁,隻能空練招式。”


    他在高手麵前練劍,未免墮了花如何名頭,不敢亂練,於是摒思絕慮,先將“含苞劍法”七十二招練了一遍。雲剛瞧得直皺眉,罵道:“這是什麽鬼玩意?你說這是天下第一的劍法?”


    許清濁暗暗好笑,心道:“原來武功絕頂的拳神,眼力跟我當年也不相上下,沒看出這套劍法的門道。”也不答話,從頭開始,“含苞劍法”染上桂花之意,變為“天香劍”,劍招揮灑,酣暢不停。


    雲剛才看數招,點頭道:“啊,這是剛才的劍法變來的,不錯!不過仍稱不上天下第一,我瞧武當派的‘柔雲劍法’就不在其下。”許清濁心神沉浸,竟沒聽到這句,七十二招一畢,變為“水淨劍”。


    雲剛這才變色,道:“還是剛才那套劍法所變?豈有此理!”目不轉睛地看下去,隻見許清濁劍法不斷,但每過七十二招,意蘊便截然不同,然而招式上的變動,卻是微乎可微,全都為開始那拙劣不堪的劍法演化而來。


    許清濁這段時日十分虛弱,不料這早精神抖擻,演練劍法,竟是前所未有的舒爽。待“絕色劍”練罷,才稍感一絲疲憊,身軀搖搖晃晃,忙拿秋霜劍拄地,方才站穩。


    雲剛愣了一會兒,才道:“老子服啦!此劍有十二意,偏又同源,每一劍均能十二變。與人交手,劍意任意換使,對手哪猜得到怎麽變化?這劍法真了不起,你說是你師父一個人創的?”


    許清濁點頭道:“不錯,是我師父十五歲時創出來的。”雲剛道:“十五歲麽......哎,真是‘人比人氣死人’,老子十五歲時在幹嘛?在中原討飯麽?”說罷悶聲不語,一揮馬鞭,駕著板車走了。


    許清濁忙叫:“喂喂,我還沒上來呢!”疾跨幾步,跳上車板。坐在了車上,方才感到一絲安心,低頭一瞧,這輛又破又舊的板車,載了自己幾個月,竟已覺得無法割舍。


    又行了幾日,馬車繞迴東麵,出了瓦剌,往南穿過吐魯番,進入青海。雲剛道:“一般人初來高原,越是身子好的,越容易唿吸不暢,跟著染上各種毛病,我曾見過有武林好手都挺不過來,因此喪命,你別小覷了!聽好,我傳你一個吐納之法,你依我教的,好好習練,不要丟了小命。”


    許清濁聽他說的鄭重,忙按他教的老實運功。行了半個月,許清濁都相安無事,雲剛知他已然適應,便不催他練功了。這日經過青海湖,許清濁見那湖水廣闊,難往邊際,不由驚奇萬分。


    雲剛道:“這便是青海大湖了,古時候漢人走到這裏,以為到了極西之地的海域,大驚小怪,所以稱它是西海。嘿,西海老祖以西海為名,可他那點本事與天下高手相比,真如西海之於東海了。”


    又道:“那夜我和固始汗談了一宿,得知我離去的兩年裏,彭措南嘉擊潰了藏地和喀爾喀蒙古的黃教僧兵,真正成為了後藏之王,即藏巴汗。很多僧人逃到了固始汗那兒求救,可路途太遠,敵人勢大,固始汗一時無法出兵與他決戰。如今暫時無人威脅得了藏巴汗,西海老祖是他的功臣,怕愈發猖狂。我先隻打聽到紅教關押黃教要人,如今看來,因整個藏地全落在了藏巴汗手裏,紅教仗著王威,已然肆無忌憚,情況比我預想的要糟糕得多。”


    許清濁怒道:“藏巴汗勾結西海老祖和毒門,連活佛都敢暗殺,還有什麽做不出來?”雲剛歎道:“哎,這世活佛原是俺答汗孫子蘇彌爾之子,身份高貴,是黃金家族的血統。當年這孩子生下來不久,高僧們前往納木錯,在湖中望見了其倒影,於是命人直奔土默川,告知了蘇彌爾一家,因此這孩子一出生就是活佛。作為蒙古人,更擔任著連接蒙藏信眾的重擔,難免遭到藏巴汗的嫉恨,年紀輕輕,一半時間都處於危險當中。我在他入藏之前,就貼身保護他,擋下的刺客沒有五十也有三十,不料到頭來,仍給西海老祖這廝仗著易容術騙了,老子武功再好,也不敵陰謀詭計。”


    許清濁心道:“藏巴汗和西海老祖若真執著,這次便躲過去,也躲不過下次。”想起西海五哲,忙道:“雲大伯,咱們得快點抵達西藏救人,不然可來不及了!西藏老祖我雖沒見過,他徒弟殺人害命,殘忍無比,一般人落在他師徒手裏,那就危險了。”雲剛正色道:“你說得不錯!咱們抓緊趕路罷!”


    青海草原相連,兩人往西行,許清濁不時看到一群群毛茸茸的牛,奇道:“雲大伯,那是什麽?”雲剛笑道:“那是‘雅克’,也就是犛牛,咱們西藏一帶獨有的。老子幼時綽號就是‘雅克’,人家都稱讚我力氣大。”


    雲剛提起犛牛,興致甚高,跟他講了犛牛各種好處,當得起西藏第一寶。許清濁聽得連連點頭,雲剛笑道:“老子很喜歡犛牛,最得意的拳法都以犛牛命名,稱作‘雅克克葉巴’,不過譯成漢文就是‘犛牛拳’了。”


    許清濁道:“雲大伯,這名字起得可不怎麽樣。”雲剛笑道:“名字雖俗,不過卻是天下數一數二的拳法,絕不在你師父的‘十二芳華劍’之下。”許清濁笑道:“你是拳神,這還用說麽!你能練給我看看麽?”


    雲剛笑道:“咱們急著趕路,老子沒空停下來給你演示,隻能用嘴說說了。”許清濁道:“好,你說。”雲剛問道:“老子先問你,天下間的厲害武功都是誰創出來的?”許清濁笑道:“自然是名家宗師了。”


    雲剛道:“沒錯。天下武功,多為名家宗師所創,這是因為一個人習武至深,不滿於隻練別人的武功,便會創出自己獨有的武藝來。這樣的武功,必然是最適合自己的功夫,比如你師父的這套‘十二芳華劍’,是她的才智和機靈所化,她使起來,無往而不利。但由你來使,甚至由我來使,那就未必適合了,故也難以發揮其威力。”


    許清濁深以為然,道:“不錯,我練這套劍法練得頭疼,心思根本轉不過來,很容易就出差錯。”雲剛道:“是啊,就像膂力不夠的人,你教他練銅錘、關刀,他怎麽也練不好的。即便是上乘的功法,與人之性不合,也練不到圓滿。以前江湖上有人際遇不凡,獲得前輩高人留下的武經,可哪怕練成神功,照樣離人家當年還差一大截,就是因為不適合了。”


    又道:“反過來講,倘若一門武功創出來,很少人適練,傳個幾百年幾千年,碰不到可以練得圓滿的有緣人,功法本身也就埋沒了。從創藝之人看來,絕技失傳,九泉之下必得扼腕。”


    他指了指遠處的犛牛,笑道:“自古絕學挑人,這乃眾所周知。但我這一門拳法,極為不同,誰來練它,它都能因人而異,變為其量身定做的武功。在我師父手裏,它叫‘四海拳’;在我手裏,它叫‘犛牛拳’;到了我徒兒手裏,又變成了‘月亮拳’。人不同,拳就不同,嘿!練了這門拳法,就再也不想練其他的功夫了!”


    許清濁聽他說的如此神奇,忙道:“難道我也能練麽?”雲剛笑道:“這個自然,不過你不是老子徒弟,老子不教你。再說了,你學會這門拳法,名字不得改成‘眼淚拳’了?傳出去,豈不丟足了老子門派的臉?”


    許清濁知他是開玩笑,譏諷自己愛哭,臉上一紅,道:“哼,什麽‘犛牛’、‘月亮’,也不見得就給你長臉了!”雲剛哈哈大笑,“駕、駕”地喊了幾聲,驅車而前。


    許清濁身子漸好,有時候也不坐車板,而是騎了自己那匹紅馬,伴隨在板車旁。但見青草萋萋,不辨疆界,正是跑馬的好場地,不過他難以痛快騎上一場,有時剛馳出幾裏,想起體內亂勁,又急忙調頭迴到雲剛身邊。


    既數次論及武功,兩人趕路閑聊,許清濁也趁機向其請教武學奧秘。雲剛道:“你小子得了兩位絕頂高手的傳承,還要向老子偷師麽?”言雖如此,卻很樂意點撥他,鑒於其“藏花訣”再難習練,便隻和他多說外門陽剛功夫的道理。


    這一路途經天山、昆侖山,雖沒靠近山脈,遠望輪廓已十分巍峨。雲剛道:“這些地方的門派不少,尤其是天山派和昆侖劍派,融合西域、中土兩脈武藝,甚為了得。”


    許清濁道:“武林中有言,‘三刀四劍’,天山派的沈家就是三刀之一。”那“一拳兩槍、三刀四劍”的順口溜,還是在雲剛入藏以後才流傳開來的,所以本人竟是不知。


    但他對天山派很是了解,點頭道:“沈家一連數代,都憑本事坐上了天山派的掌門,大權不落旁姓。以致到我那會兒,一說起天山派,幾乎已與沈家掛鉤了。他家刀法固然不俗,配合迷幻奇術,威力更是驚人。”


    又行了半個月,已穿過藏北,臨近傳聞中的聖城拉薩。沿途有不少朝聖的藏民,每走幾步,就跪下撲倒,雙臂前推伸直,這才站起,如此反複,行得十分緩慢。


    雲剛道:“這些人朝聖,多半是從自己家一路這麽邊走邊叩而來,路程越遠,越顯誠意。”不一日來到一座倚山而建的寺院,寺內建築輝煌氣派,可空空蕩蕩的,莫說信徒了,連僧人也沒幾個。


    雲剛見門口立著三四個紅帽僧兵,歎道:“看來活佛給那毒君子害死後,這裏也給藏巴汗派人攻占了。”許清濁始知這寺院便是活佛所居的哲蚌寺,感歎之餘,心道:“多是因為你離開了,藏巴汗才敢霸占此寺。”


    雲剛雖怒,卻不願鬧出動靜,當下離開哲蚌寺,往拉薩方向而去,行不數裏,似乎有不少村落雲集。此地位於拉薩和哲蚌寺當中,藏民和信徒有不少在這兒安家過活,隻是最近黃教屢受打壓,已沒多少人敢去哲蚌寺拜佛。


    雲剛駕著車,似是有意避開人多處,轉為南行,午後來到一片較為寧靜的草原邊上,隻見一座院落橫在麵前。那院子由石塊、木欄簡單圍成,東西兩邊豎著長杆,掛著五彩經幡,在藍天下隨風飄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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