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祥麟笑道:“火槍既也帶個‘槍’字,自有異曲同工之妙,馬總兵以火槍出擊,想來比槍法高手還要厲害十倍。大哥,我想火槍之威,無非在於突然爆發。咱們習練槍術,也該練出這火槍的意味,你說對不對?”


    後半句卻是有感而發,悟得武理,想與許清濁探討,可後者一副魂不守舍模樣,竟似沒有聽到這番話語。馬林、馬祥麟相視一眼,馬祥麟微微搖頭,馬林心中好奇,道:“走,咱們進營帳裏說去。”


    五人穿過壕溝,來到中央的營帳,馬林進帳在主位坐下,叫親兵搬來四張板凳,給許清濁、馬祥麟及兩個兒子坐了,道:“聽蔡八哥說,你們是專程來幫我打仗的。可我瞧你們來關外,是另有他事要辦,對不對?”


    許清濁聽馬林發問,想起自己與義弟尋了兩月,逛遍了有人之處,仍沒能找到鳳雛,師父拖死苦等,到底無法和昔日情郎重見,悲傷之下,眼淚奪眶而出,也不伸袖去擦拭。


    馬祥麟瞧馬林一臉驚疑,輕歎一聲,將二人出關的來意大略說了。他未免更牽義兄愁腸,說辭十分小心,馬林聽了個七七八八,點頭道:“原來如此。你們尋人之餘,尚願參與邊防,有這份心其實就夠了,不如......”


    許清濁不待他講完,忍哭道:“馬伯伯,我沒事。我、我從小得您養育教誨,從沒報答過你,這次就讓我略盡綿薄之力,與您一同上陣,把建州韃子殺光,也好告慰爹爹在天之靈。”馬祥麟道:“我與大哥一個意思。”


    馬林道:“好,好!那我也不勸了,等會兒我叫人給你們送來軍服,穿上以後,便得聽我號令了!”許清濁、馬祥麟站了起來,齊聲道:“是!”


    馬林擺手笑道:“急什麽,這不還沒穿上麽?坐,咱們先聊聊,用不著拘謹。”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略談遼東局勢。馬祥麟這一路道聽途說,早有滿腹疑惑,借著話頭道:“馬總兵,聽說那夷主舉兵反明,是因為什麽‘七大恨’?”


    馬林道:“不錯,努爾哈赤這廝是個披著韃子皮的漢人,精通漢學,極重名分。便是造個反,也要造得有理有據。不過我猜女真人裏也沒誰愛聽這些,他這話顯然是對朝廷和百姓說的,嘿嘿,還沒動兵,先占人心,其誌不小哩!”


    他說到這裏,冷笑道:“隻是這‘七大恨’甚為牽強,其中提到他父祖之死倒也罷了,他自己長年征戰,殺得哈達、渥集、葉赫等部幾乎傾覆,倒指責朝廷偏袒他們。最可笑的是,當年總兵王木芮糊裏糊塗,還當努爾哈赤十分忠心,派了個守備蕭子玉去赫圖阿喇索要貢品。這姓蕭的是個無賴,弄了身莽衣玉帶,假扮都督,跑去跟建州女真揚武耀威。努爾哈赤的第七恨就是說這姓蕭的在他老家作威作福,他受了屈辱,所以要報複大明。可是他自己早在多年前就私下稱汗,不再上貢,謀反之心昭然若揭。他為了迷惑朝廷,故意縱容那姓蕭的,現在倒反稱是自己受辱,哼哼,人不要臉可以如此!”


    馬祥麟幹笑兩聲,轉頭瞧許清濁,後者似聽非聽,仍是心不在焉,暗暗搖頭,向馬林道:“馬總兵,夷主卯足了勁要與大明決戰,朝廷四路出兵,氣勢也不輸他。這一仗,咱們有幾分把握?”


    馬林道:“論兵力,我們大明多過努爾哈赤一倍,隻是四路分襲,未免冒險。若能同時進攻,自然能令努爾哈赤無暇全顧,終得遭圍而敗。就怕有的沒趕上,有的到早了,單一路與他交鋒,兵力反而吃虧。”


    他歎了一口氣,搖頭道:“況且這次統帥四路兵馬的經略楊鎬,是個華而不實之人。傳聞他曾出征朝鮮,諱敗為勝,拉攏一幫官員,成日吹噓他的厲害,連朝廷也以為他是不世名帥。哎,朝廷居然起用他,真是天下無人了麽?”


    馬祥麟道:“馬總兵,小侄初學兵略,不敢妄言。但瞧這楊鎬之策尚算可取,若兵合一處再攻,努爾哈赤早就警覺了。不如各仗地利,從四路同時殺到,還可以節省集合的時日,速戰速決。”


    馬林點頭道:“你說的不錯,不過這是遼東局勢所迫,人人可見,他做此決斷,也算不得有多明智。隻是這地利的利,難保不會變為劣!關外地勢多有崎嶇,最近大雪也頗頻繁,難保有兵馬不會耽擱,誤了大事!”


    馬祥麟一驚,道:“確實如此,馬總兵,你有對策麽?”馬林歎道:“我早就寄信給楊鎬了,說四路合擊雖可,但最好是靠近敵城後,分別駐紮,暫不出擊,互通軍情以後再相約進攻。我自己的北路,便是如此做法。”


    馬祥麟喜道:“此計甚好,若四路人馬中,有誰差個一日半日的不能趕來,還可等候齊了再動手。”馬林冷笑道:“可惜姓楊的全不放在眼裏,我信使講,他當場把信仍了,對四下將官大笑,說我馬林瞻前顧後、畏畏縮縮,徒有將官之名,而無為將之才,等打了勝仗迴去,還要好好參我一本。哼,我倒要看看他打得了勝仗麽!”


    馬祥麟啞口無言,暗想:“姓楊的雖然狂妄,那也不能盼著咱們打敗仗啊,但求此役不出差錯。”馬林瞧了一眼許清濁,問道:“清濁,你怎麽了?不舒服麽?”許清濁一怔,低聲道:“不,我沒事。”


    馬林還要再問,忽地一個親兵撞進大帳,叫道:“大人,不好了,葉赫跟鐵槍軍的人打起來了!”馬林皺了皺眉,道:“怎麽迴事?不是命他們抓緊挖壕溝麽?打什麽架?”


    那親兵道:“葉赫有個勇士叫熊庫魯,是尼雅哈小爺帶來的。這人高高壯壯,瞎了左眼,遇著了鐵槍軍幾位爺們,突然大發脾氣,上去就對幾位爺們拳打腳踢,兩邊都不服,這就交上了手。”


    馬林惱道:“走,我們去瞧瞧。”領著許清濁、馬祥麟出了帳子,隻見三道壕溝均已挖了過半,圍住了幾人所處的營帳,一挺挺大炮已經安放完畢,好像門神一般擋在壕溝外,對向南方,看架勢甚是威風。


    大多士兵都在忙碌,卻有兩百多人隔著一條壕溝,一邊是大明鐵槍軍,一麵是光著前額的葉赫兵士,爭吵對罵,兩邊都不時有人衝下壕溝,與對麵來者糾纏扭打在一起。


    葉赫兵士中,簇擁著兩人,一者年紀輕輕,叫做尼雅哈,他父親金台石是皇太極生母葉赫那拉氏的兄長,他與皇太極乃表兄弟,長得英俊瀟灑,可謂一表人才。另一者虎背熊腰,是個獨眼猛將,馬林認得他就是熊庫魯。


    葉赫目前以兩大貝勒為首,分別占據葉赫雙城,東城城主金台石,西城城主為布揚古。葉赫既與大明同盟,兩大貝勒也都派了人馬參戰,共一萬多人,由金台石的小兒子尼雅哈率領,在馬林軍中聽候調遣。


    馬林與尼雅哈結識不久,卻也清楚這年輕人文質彬彬,頗為守禮,不知為何縱容屬下鬧事,沉吟片刻,上前幾步,說道:“都停手罷!尼雅哈,熊庫魯,鐵槍軍怎麽得罪你們了?”


    尼雅哈忙道:“馬大人,不是我的主意,我這位大哥有些私怨,非要和幾位爺台了賬,我實在勸不動他,勿怪,勿怪!”他解釋之際,熊庫魯卻哈哈大笑,指著壕溝裏扭打的人,叫道:“好,好,打他,打!”


    馬林眼色轉厲,喝道:“熊庫魯,你太放肆了!咱們聯手一路,還沒戰努爾哈赤,你就先要內亂嗎?”熊庫魯懷抱雙臂,冷哼一聲,道:“馬總兵,我不是衝撞你,隻是我跟鐵槍軍仇深似海,非得出了這口氣,明日才好打仗!”


    馬林奇道:“你們不是初見麽?怎麽就仇深似海了?”熊庫魯怒極反笑,叫道:“初見?好幾年前我們早會過了!你們鐵槍軍幫著努爾哈赤那狗賊,殺了我多少弟兄,我這顆眼珠子,就是給許明燈這漢狗一槍刺瞎的!”


    馬林恍然大悟,心想:“啊,當年許將軍掣肘努爾哈赤,隨他大軍出征,雖是監視夷主,更兼保商護民,也難免真槍實刀和葉赫打了幾仗。若不殺葉赫的人馬,建州女真豈不見疑?當真也是無奈了。”


    熊庫魯乃是葉赫部第一猛將,他的名字指的是一種大鳥,又叫海東青,乃女真人的圖騰,號稱“十萬神鷹上,一隻海東青”。他以海東青為名,自然是武藝超群,萬眾欽服。他瞧馬林沉默不答,愈發肆無忌憚,怒罵不絕。


    忽地青影一閃,一人躍至壕溝之中,手執長槍,一槍往熊庫魯頭顱刺去。馬林大驚,忙道:“清濁,手下留情!”原來出槍之人正是許清濁,但他無須馬林提醒,早定住了手中槍杆,仰頭望向熊庫魯。


    熊庫魯見那槍尖就抵在自己右眼前方,相隔不到一個指甲之厚,勁風撲麵,吹得胡須亂擺。他就剩一隻眼睛,此刻為槍尖靠近,滿眼都是銀芒。哪怕對方稍進一絲,他便成了瞎子,不由冷汗直冒,一個心虛,坐倒在地。


    許清濁瞧他跌倒,長槍收迴,道:“熊將軍,先父武功勝我十倍不止,他要殺你,絕無僅刺瞎你一目的道理。隻不過他當年為了製約努爾哈赤,編入建州軍中,隨其出戰,不得不殺傷你葉赫將士,實屬無奈。”


    馬林原以為熊庫魯辱罵許明燈,許清濁怒發衝冠,要殺了熊庫魯泄憤,豈料許清濁隻是威懾對方,曉之以理,言語間客客氣氣,不驕不躁。他見故人之子如此懂事,大喜過望,笑道:“哈哈,他又不姓熊,你怎麽喊他熊將軍?”


    許清濁臉上一紅,點頭道:“是,熊庫魯將軍。”熊庫魯見他出槍快若閃電,且毫厘間拿捏之準,難以想象。單憑這一手,不用再較量,已知他武藝遠勝於己,當下張口無言。


    女真人勇士以武服人,許清濁武功高過他,他便將許清濁的話聽了進去,略一琢磨,隻覺果然不錯,半晌站起身子,點頭道:“罷了,我當初主動去招惹那姓許的,算我倒黴!幸虧沒死,留了條性命,還有力氣殺努爾哈赤!”


    馬林笑道:“好,好,大敵在前,咱們萬不可自己鬧起來。蔡八哥,你請熊庫魯去喝杯酒,壓壓驚,其他人繼續幹活!”熊庫魯擺手道:“喝什麽酒?我力氣大,我也幫著挖溝!”抓起一把鏟子,躍下壕溝。


    許清濁與他對視一眼,低聲道:“謝謝你!”熊庫魯嘿了一聲,已挖起土來,其餘葉赫兵士也都隨他行動。鐵槍軍眾人見許明燈的公子槍法如此高強,盡皆歡喜,湊上來又誇又讚,許清濁胸中愁緒稍減,微笑謙了幾句。


    馬林道:“清濁,你過來。”將他召迴,向尼雅哈點了點頭,重新邁入軍帳。馬祥麟嘻嘻笑道:“大哥,你這一槍帥得很啊!幾時也教教兄弟?”許清濁臉紅道:“少來了,你槍法強過我,還用我教!”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濁世清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我吼興奮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我吼興奮啊並收藏濁世清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