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濁跟她到了牡丹園,見菊清、桃舞皆在,菊清捧出一顆粉紅圓珠,道:“小少爺,毒門既已與我花苑結下了仇,你出門闖蕩,若遇見他們,恐有危險。你便把‘五毒桃花珠’帶著,有個萬一,也好防身。”


    許清濁聽得“毒門”二字,臉色大變,好不容易鎮定下來,低聲道:“這是師父的寶貝,我帶了去,若遺失在外麵怎麽成?再說,你們守禦花苑,少不得此物。”


    菊清微笑道:“法寶再貴重,不抵性命要緊,你隻管拿去用就是。至於咱們,已請了九宮山恆陽子的高徒陸先生出山,他是解毒、禦毒的大行家,不日就要到臨花苑,有他坐鎮,你不必擔心。”


    許清濁聽得“九宮山恆陽子”一語,思緒勾起,心中更是愧疚,卻不能再推辭,忽地又想到一事,當下點頭道:“好,我拿著就是。姊姊,你們在家得萬分小心才好。”菊清道:“來,我教你這顆寶珠怎麽用。”


    許清濁集中精神,聽她詳述,方知此物原是一顆巧手工匠打造的百竅珍珠,內中曲折蜿蜒,另藏乾坤。薑蠻兒遠離苗疆後,不便采集桃花瘴,於是花然清為她覓得此物。隨後兩人前往苗疆桃花瘴濃鬱之地,將煉成的“五毒桃花瘴”吸入寶珠內,一次所得,足以使用數年。


    寶珠內的“五毒桃花瘴”並非無窮無盡,但“五毒桃花瘴”本為桃花瘴混合諸多毒物所煉成,寶珠內瘴氣既多,加上百竅玲瓏,居然自成瘴眼。倘若五毒效力稍褪,能自行吸入周邊毒質,在寶珠內重新凝結為“五毒桃花瘴”。因此若有人中毒,拿此物救治,不僅將患者所中之毒盡數吸取,還可補充自身,放出霧瘴,克製天下萬毒。


    菊清傳完竅門,叮囑道:“此法的關鍵,在於以內力加快桃花瘴的收發,寶珠內穴竅之多,不輸人體,內功極不好運使,但咱們家的‘藏花訣’恰好可以勝任。你不必擔憂此珠給人奪去為害,他們不懂‘藏花訣’,難以運用此物。”


    許清濁牢記在心,他學技之時,桃舞上樓照顧花如何,蘭韻去應付客人。待他學完,已至正午,蘭韻命人設宴款待石砫女騎,更將馬祥麟和兩個領頭的女將請到席間,三芳親自作陪,說是為許清濁、馬祥麟雙方餞行。


    那女將洪姐兒是個熱心快腸之人,聽聞花苑或有強敵侵擾,一拍胸膛道:“幾位姑娘,倘若不嫌棄,我便與眾姊妹留守貴莊,屆時我等排開大陣,倒要瞧瞧還有哪個毛賊敢來找茬?”


    三芳卻知石砫女騎雖然了得,畢竟是軍伍出身,不適合與武林人士交戰。就算她們所練騎兵陣法極為威猛,遇著輕功好手,調轉不靈,恐怕還難及得上花苑六、七個丫鬟結成的劍陣,於是稱謝婉拒,隻是勸酒。


    一頓飯罷,許清濁暫別客人,來到絕色樓上,在花如何床前磕了三個頭,默默地道:“師父,我一定將恩公帶迴你身邊!恩公一迴,我就去江湖上尋找能救你的法子,你千萬要等著徒兒。”


    走出門外,蘭韻將行囊遞給他,陪著他到莊門送別。隻見馬祥麟與石砫女騎等都在門外,許清濁瞧義弟嘴角掛著一絲微笑,毫無別離之愁,心下奇怪,卻也依舊道:“麟弟,咱們一西一東,就此告別。他日有空,再去石砫和你相聚。”


    馬祥麟笑道:“大哥,這話多餘,告別什麽?我與你一起出關!”許清濁尚未迴答,那親隨秦福先搶著嚷道:“小將軍,秦將軍還等你迴去呢,你可不能做這主......”


    馬祥麟怒道:“放屁!我不能做主,難道由你做主?你算老幾?”秦福家裏是秦良玉手下的土目,雖也算一方地主,可哪裏敢頂撞主家少爺?隻得為難地道:“這、這......我隻是按秦將軍的意思......”


    馬祥麟更是起勁了,叫道:“我媽的意思?你少胡扯了!我隻知道,她教導我,教導你們,是怎麽說的?人生在世,忠義當頭!我大哥有難,我豈能不顧結義之情,袖手旁觀?”


    秦福支吾道:“許公子武功高強,出關一趟,不過是找人,怎麽叫做有難了?小將軍,你可別一時衝動......”馬祥麟不耐道:“我遵照我媽教誨,顧全義氣,怎麽一時衝動了?莫非我媽是衝動之輩,專教別人怎麽衝動?”


    秦福汗如雨下,擺手道:“小將軍,我可沒這麽說過呀......”馬祥麟喝道:“李姑姑,洪姐兒,這奴才膽大包天,閃爍其詞,汙蔑到我媽頭上了。你們把他綁了,押迴石砫,交給我媽發落!”


    李、洪兩個女將是秦良玉的左膀右臂,向來與馬祥麟親如姑侄,聞言知他亂扯一通,心中好笑。但二女性烈如男,卻也十分讚賞他的義氣,都道:“謹遵小將軍之命!來人,把秦福綁了,咱們打道迴府。”


    二女見秦福一臉頹喪地被帶下去了,湊到馬祥麟旁邊,笑道:“小馬兒盡管去,秦將軍那邊,咱倆幫你兜著。”馬祥麟嘻嘻一笑,道:“多謝了!”許清濁瞧義弟處置家人,甚是滑稽,悲傷之中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許清濁與馬祥麟並肩而立,目送石砫女騎遠去,馬祥麟道:“大哥,咱倆也該出發了!”許清濁慚愧道:“我恬為兄長,可還要你幫我,哎!”馬祥麟一笑,轉過身子,向花苑眾女抱拳:“諸位保重,我與大哥去了。”


    許清濁這才迴過神,也對桃舞等人一躬,道:“姊姊,你們保重。我去了!”見三芳目含鼓勵,心中一暖,與馬祥麟跨上坐騎,兩匹馬並排馳出。兩人所背負的長槍一向左,一向右,仿佛老鷹展開的雙翅。


    兩人一路向北,入河南後改往東北,許清濁趕路甚急,逢著客店就住下,沒逢著就餐風露宿,不另尋歇腳地兒。他見馬祥麟騎在馬上,不住左顧右盼,知他初來北方,什麽都覺新鮮,可因自己之故,無法停留攬勝,心中甚是歉疚。


    如此奔行,不日已臨近山海關,許清濁想起一事,馳離大道,在曠野中尋了半日,找到一間小廟。兩人踏進廟裏,隻見李成梁的塑像挺立如新,周遭略有些雜亂。


    馬祥麟奇道:“這裏供的便是本朝那位軍功無人能及的李大將軍了?果然威武不凡!”半晌不聞迴答,側頭一瞧,許清濁正在塑像後麵俯身察看,忙問:“大哥,你幹什麽?”


    許清濁迴到像前,搖頭道:“沒什麽,當年我逃命入關,我段叔為了護我,最後死在了這廟裏,我當時年弱力小,無法安葬他,就把他藏在塑像後的一個破洞裏。前些日子偶遇兩人,便請他們幫我,把段叔遺體送去了關外下葬。”


    馬祥麟越聽越好奇,求他講細些。許清濁道:“咱們路上說。”重新上路,將自己的往事都跟馬祥麟說了,馬祥麟始知這個看似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義兄,竟有一段如此兇險的逃命經曆,不免暗暗驚歎。


    不日將要進關,冬雪漸大,越往北越是白茫茫一片。馬祥麟接雪於掌,暗想:“這雪並非慢慢下將起來,而是北方的雪本就沒停過,我們這一路由南到北,漸入雪國了。”


    忽聽一陣哭嚎聲,兩人抬眼一看,見幾個商客趕著一架馬車,滾著軲轆在雪裏,迎麵緩緩而來。駕馬的車夫一臉沮喪,不時低頭抹淚,坐在車板上的幾人捶胸大哭,直是泣不成聲。


    馬祥麟一驚,衝許清濁點點頭,馳馬上前,問道:“幾位大叔,你們哭什麽?”車上一人聽了,哭得更兇,那車夫歎道:“他家破人亡,被迫入關尋親,能不哭麽?唉,他是慘了些,可我們幾個也都差不多。”


    馬祥麟奇道:“家破人亡?是誰害了你們?貪官汙吏麽?”那車夫搖頭道:“咱們倒盼著貪官汙吏來呢,可現在誰願意去關外?除了朝廷硬攆過來的幾個將軍,和那些剛到就逃的官兵,其他的巴不得一齊湧進關內才好。”


    他一說完,身後的客人大叫:“韃子燒我家屋,擄我妻兒,我張老虎和韃子不共戴天!我要報仇,我要報仇!”另一人抹淚道:“報什麽仇?金兵個個兇得跟妖怪一樣,我隻求離他們遠遠的,再也不碰到他們。”


    那車夫苦笑道:“還是老何的話實在。嘿嘿,報仇?讓官兵去報吧!卻不知這幫吃皇糧的丘八爺,見了金兵,會不會還沒打,就先嚇暈過去了?”說著籲了一聲,揮舞馬鞭,繼續前行,馬祥麟再問,這些人都置若罔聞。


    許清濁離得不遠,幾人對話一一聽在耳裏,心中震驚:“什麽金兵?金兵不是宋朝時候,跟嶽爺爺打仗的韃子麽?這些人神智錯亂了?可他們絕非無的放矢,難道這些年鐵槍軍未動,沒人保護漢商,以致他們遭了搶劫?”


    兩人帶著滿腔驚疑,往北再行,又見數撥行客對麵而過,不少人也都是一副愁容,或哭得淚滿衣袍,偶爾也聽得有人罵出“韃子”、“金狗”之類的言語。許清濁一顆心怦怦直跳,道:“麟弟,這事得問個明白。”


    既然無法釋懷,立刻尋人打聽,方知早在兩年前,努爾哈赤已於赫圖阿喇稱汗,即“覆育列國英明汗”,國號大金,年號天命。他既成大汗,貝勒尊號棄之不用,一分為四,賜予他幾個子侄,女真稱為“四大貝勒”。


    其中次子代善為大貝勒,侄子阿敏為二貝勒,五子莽古爾泰為三貝勒,八子皇太極為四貝勒。努爾哈赤還將幾個愛將額亦都、費英東、何和裏、扈爾漢、安費揚古封為五大臣,同聽國政。


    到今年二月,努爾哈赤以七大恨告天,正式舉兵伐明,他大金兵力主要為八旗所出,每旗有七千五百人,當下分兵左四旗攻打東州、馬根單二城,努爾哈赤親自率右四旗攻打撫順。


    金兵數路勢如破竹,大明鎮守撫順關的遊擊將軍李永芳失察,放夷入關,以致兵臨城下,被迫投降。努爾哈赤降服李永芳後,將城中居民貶為奴隸,加上所有牲畜、糧食、兵器,一起掠走,走時還放一把火,把城池燒成灰燼。


    遼東總兵張承胤聞訊,大驚之下,率軍追擊,結果被努爾哈赤迴兵突襲,大破明軍。張承胤及其屬下數將全部被斬,八旗兵這才心滿意足,在努爾哈赤率領下,班師歸往都城。


    許清濁、馬祥麟相顧駭然,許清濁長年在花苑習武,不聞外事倒也罷了。馬祥麟身為將軍之子,秦良玉身為一方土司,居然也從不知此事,可見朝廷之失察,消息之封閉。


    許清濁得此驚天大訊,第一個念頭便是:“馬伯伯怎麽樣了?他鎮守開原,是關外最遠的總兵,可別遭了女真人圍攻!”跟著想到:“如今關外兵戈四起,局勢混亂,恩公身無內力,會不會已經......”


    兩般念頭扭在一起,攪得他幾乎唿吸不得,疾揮馬鞭,喝道:“麟弟,走,我們快些趕出關!”馬祥麟道:“是!”兩騎踏雪飛奔,再遇行客,見都是同一副神情,不由心沉穀底,緊握拳頭。


    午後趕至山海關,卻見連營數裏,人頭攢動,顯然守關將士不少。許清濁這才稍覺安心,再瞧來往百姓,也隻有急著入關的那些人沮喪痛哭,而左近生活的一些漢人,行止並無異處,該做生意的都沒閑著。


    細細一想,也就想通了:“努爾哈赤沒打到這麽遠,戰火尚未波及山海關等地,處中地段的百姓們受了驚嚇,寧願入關躲著也不肯再留遼東,其他地方居民沒有親曆慘禍,是以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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