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何扶床起身,推門走出閨房,桃舞、蘭韻、菊清三人神色緊張,守在門外的欄杆邊,不敢打擾她行功救人。蘭韻瞧她麵色愁而未悲,稍覺放心,湊上前問道:“小姐,小少爺怎麽樣了?”


    花如何道:“暫時保住了性命,可大約每隔半個時辰,都要以‘藏花勁’貫通他十二正經及任督二脈,不然就會前功盡棄。”菊清問起細況,花如何沒力氣詳述,隻揀關鍵之處說了。


    蘭韻越聽麵上越愁,忽道:“小姐,讓我們三個替你吧!你這樣接連渡勁,遲早要累倒的。”花如何搖頭道:“不成,你們的‘藏花勁’功力不弱,但運使的火候不足,何能凝百穴而不發,且避開他體內時刻亂竄的兩股力道?”


    蘭韻啞口無言,明白她所說不假,無法再勸。菊清道:“憑借內功醫治內傷,從來都是巧不勝力,非咱們花家‘藏花訣’所長。依我看,不如即刻書信一封,請九宮山、武當山兩處的內家高手來為小少爺治傷。”


    花如何也知,倘若有內功醇和渾厚的高手在此,以無上內力滌蕩經脈,堪比烈陽融雪,可將許清濁身內的亂勁消除。菊清提議的兩地,正有這樣的高人,且均在湖北境內,若是寫信相求,必然會賣“劍仙”的麵子,移駕前來花苑。


    花如何歎道:“來不及啦,他也就三兩日危急,渡得過去就風平浪靜,渡不過去就身死道消。在眼前者,唯有我能救他性命。蘭韻,去取三瓶‘春雨桃紅露’!”


    三女均皆色變,蘭韻暗想:“‘春雨桃紅露’不過是提神之物,稍飲一匙,整日不困。小姐要用三瓶,這般強壓困倦,非得大損身子不可!”當下喚道:“小姐,你不要……”


    花如何道:“還不快去?”蘭韻咬了咬唇,輕歎一聲,轉身跑開。桃舞一直沒怎麽說話,此時忍不住道:“喂,小……你真得這麽賣力?取‘鬆鶴萬壽丹’、‘清元太極丹’之類來,給他服用不行麽?”


    花如何哼了一聲,道:“這兩種丹藥皆是大補之性,救虧不救滿,他吃了,隻怕亂象壯大,立時要了他的小命。”桃舞嘟囔道:“哦,是麽?我原也不通藥理。”頓了一會兒,又道:“我不擾你了……我去啦。”


    桃舞邁出兩步,忽見蘭韻端著一隻金盤走來。兩女眼神一對,各自輕輕搖頭,錯身而過。蘭韻走到近前,舉起金盤,盤裏立著三個玉瓶。


    花如何伸袖一拂,卷起了玉瓶,道:“你們也下去吧,不必管我。”走迴屋內,輕搭許清濁脈搏,知道傷情將發,取出一瓶“春雨桃紅露”,拔開木塞喝了半瓶,頓覺精神抖擻,疲倦掃盡。


    運了一會兒內功,聽許清濁痛叫起來,伸指點穴,替其鎮亂療傷。她這麽一呆,便是三日三夜,每隔半個時辰,就以“藏花訣”點穴之法,點遍許清濁十四條經脈,牢牢製住亂勁。


    幸得她服用提神靈藥,精力得以集中,更兼小心謹慎,其間一次差錯也無。三十六個時辰過後,許清濁症狀緩解了不少,再連著兩個時辰,亂勁都沒再發。


    菊清、蘭韻、桃舞不時前來查看,待知許清濁傷勢穩定,相顧色喜,欣慰萬分。蘭韻道:“小少爺既已渡過難關,由咱們照料就行了,小姐快歇息罷。”


    花如何搖頭道:“就怕還會再發,我須時刻瞧著。”蘭韻大急,道:“那小姐何時才能歇息?”花如何道:“無妨,他體內亂勁已降伏大半,再行鎮壓便沒那麽辛苦,我自可在旁歇息。”


    蘭韻還要勸說,花如何卻道:“給我拿些吃的來。”蘭韻心想她三日三夜未曾進食,當下忙出園喚來丫鬟,備了幾樣點心,親自送上絕色樓。剛一上樓,見菊清、桃舞神情有異,菊清更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蘭韻一怔,輕輕推門而入,隻見花如何以手支頤,靠在床邊的椅子裏,雖是閉目小憩,另一隻手猶搭在許清濁脈門上。看來許清濁的脈象一變,她馬上就會驚醒施救。


    蘭韻心裏一酸,暗想:“小姐說要歇息,原來是這般歇息法。”將點心擱在桌案,悄步退出花如何閨閣。三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計可施。桃舞叫道:“不管啦,我也餓了,去吃東西啦。”


    蘭韻瞪了她一眼,低聲道:“你要去就去,別吵著小姐休息,成不成?”桃舞臉上一紅,把嘴捂得嚴實,拉著菊清走下了樓,才低聲道:“你身子不好,在這兒吹風幹嘛?快迴去歇著吧。”


    菊清甚是無奈,迴首朝蘭韻道:“姊姊,勞你照顧小姐了。”蘭韻點了點頭,目送二人離開牡丹園,緩緩轉過頭來,盯著花如何的房門,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花如何倒椅而眠,睡到黃昏時分,指間傳來輕顫,當下睜目而醒,見許清濁張大了口,不住喘氣,似是唿吸不暢。於是站起身子,探指點在許清濁胸口,助其通息順氣。


    許清濁得她及時救助,唿吸漸勻,亂勁未發先衰,傷情又好了幾分。花如何打了個嗬欠,略伸懶腰,突然身子一晃,差點沒能站穩,暗想:“停服了‘春雨桃紅露’,精神竟難以為繼。”


    她拿手的“藏花訣”畢竟勝在靈巧,而不在量多,於增進內力一事上並無益助。因此她一身練就的內力,僅能算得上是同輩中的佼佼者。不過交起手來,運勁絕妙,四兩撥千斤,足可與內功絕頂之輩周旋。


    隻是用內功替人療傷,還是得看內力雄厚與否。她在這一項上不足,唯有以巧奪天工的手法,藏勁於百十穴道內,再同時震伏十四條經脈的亂勁。


    她如此費力,究竟也不是正法,效果頗為有限,直至連救三日三夜,才讓許清濁脫離危險。救迴許清濁一條命,自己卻也累得夠嗆,幾乎丟了半條命。


    她走到桌案前,吃了幾塊已經涼透的糕點,喝了杯清茶,又坐迴許清濁身邊,伸指搭脈,查探其體內情形。待覺脈象平穩,不知不覺又淺睡入眠。


    睡到夜裏,隱約聽到許清濁叫嚷,花如何登時驚醒,纖指微動,心中奇道:“他脈象未亂,怎麽叫了起來?”側頭瞧去,隻見許清濁麵色紅潤,嘴裏嚼字不清,顯然是說夢話,並非幾日來的痛唿呻吟。


    花如何一喜,暗想:“他能說夢話,看來神智已漸漸恢複,離複原不遠了。”忽聽許清濁喚道:“師父……”花如何心道:“他是在叫我,還是做夢夢見了我?”


    許清濁道:“我、我剛才好難受,現下卻不痛了,我是不是已經死啦?”花如何瞧他閉著雙目,眉頭緊皺,忍不住探出手掌,撫摸著他的前額。


    許清濁續道:“反、反正我都死了,有、有些話我也不怕……不怕,不怕跟你講了。”花如何聽他自稱“已死”,還說“也不怕了”,一句話仍講得磕磕巴巴,不由大感好笑,隻是心裏一陣觸動,卻又笑不出來。


    便聽他道:“我沒聽你的話,終於自食其果,練得走火入魔,這怪我自己。可是你老是捉弄我,我生氣得很,又怎麽猜得到你說的話是真是假?這次是這樣,上次教我‘含苞劍法’也是這樣。”


    花如何心想:“他定是因我燒了畫,異常惱恨,看我教他‘含苞劍法’,招式平庸,隻當我戲耍他。”想到這兒,十分歉疚,明知他這話含有推責之意,可自己多處虧待他,也不見得是身為人師該做的事。


    許清濁又道:“你武功又高,長得又美,你若不捉弄我,我本很樂意當你的徒弟。不過你恨我爹爹,多半也恨極了我,現在我死了,你肯定十分痛快,不必再瞧我這個眼中釘了。”


    花如何大悔,脫口道:“我沒有……”話到嘴邊,才想起他自說夢話,怎麽聽得到自己的言語?望見他的臉龐上,帶著一股淡淡的悲涼,莫名大生憐意。


    許清濁停了半晌,道:“我就要去陪爹爹了,到了地下,若碰見師公,向我問起你來,我保證不說你的壞話。我盼著你與恩公能早日重見,高高興興住在一起。恩公待我很好,看在他的份上,我也該祝福你們……隻是我沒能繼承爹爹的名頭,反而因為練他的功夫,把自己給練死了。唉,我這樣子就去見他,也不知他會不會怪我……”


    花如何明知他已脫險,但聽他說得誠摯,聲音卻漸漸微弱,真有些害怕他就此死去,忙伸手按向他脈門。探察了幾次,才放下了心,接著默然不語,胸中五味雜陳。


    她替許清濁蓋好錦被,踏出房門,夜已深了,蘭韻等人也都不在。下樓走到牡丹園中,從樹上折下一根樹枝,定步輕撩,將一路“天香劍”施展開來。


    七十二招使畢,劍意一變,換作“水淨劍”。“水淨劍”練罷,變成“勝春劍”,依著“天香水淨、勝春醉秋、疏影盈秀、淩波傲霜、紅雨幽風、映血絕色”的順序,舞動樹枝,揮灑劍招。


    待使完“幽風劍”,她心中一動,神色漸轉悲傷,“映血劍”輕勾重劃,如在臨寫血書,每一劍揮出,樹枝端頭就似有血淚濺落,劍風吹過耳邊,聽來與悲鳴無異。


    “映血劍”取意杜鵑花,杜鵑啼血而為紅花,哀婉至極。這門劍法雖也為她所創,但她從小一帆風順,諸事得意,創劍時,大有“為賦新詞強說愁”之況,難以堪稱大成。


    後來她父母去世,情郎無蹤,才於此劍上有了新悟。又得知武鳳雛實為兄長,盟誓無用,心如死灰之際,反複練了數趟“映血劍”,功力又深厚了幾分。


    如今聽到許清濁“死後之言”,聯想父母和槍王冤死,兩家遭逢不幸,悲從中來,目泛淚花,“映血劍”終於心與劍合,劍與意合,達到了至高的境界。


    她劍法使得越如意,心中越覺淒涼,暗想:“我寧願永遠練不成這一劍,換來父母健在,情郎依舊!”舞到第七十一招“血漫花枝”上,喉頭一甜,第七十二招“啼血了情”甫展,噴出一口鮮血來。


    血染樹枝,應了“映血”二字,花如何一怔,劍法依舊不停,使出了“絕色劍”,心想:“‘映血絕色’,真的吐出了血,才能絕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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