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周壇主道:“秦壇主所言不虛。周某亦感慚愧,好在那張差……”他話音未落,咿呀若有開門聲,忽地又有一人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做作,不絕於耳。


    秦壇主道:“原來是鄧兄來了,請問何故發笑?”語氣甚是不愉。那人又笑了一會兒,才道:“我笑你們兩人昨日還勢同水火,恨不得吞了對方,今日擒了隻武鳳雛來,你們就登時要‘冰釋前嫌’,這演的是哪一出?”


    周、秦二人半晌不答,那姓鄧的又笑道:“兩位入教之時,說過為本教赴湯蹈火,雖死猶榮。但教主之令一到,卻都爭後恐先,想叫對方代自己去死,難不成當初發的誓言均是兒戲?”


    周壇主道:“這、這個……周某上有老母,下有妻兒,實在是狠不下心腸,就此撒手而去……”秦壇主緊跟著道:“周兄家又老小,秦某又何嚐不是?可憐我那嬌妻去的早,一雙兒女已沒了娘,要是再沒了爹……唉……”他說到後來,竟有些哽咽,似乎難以為繼。


    那姓鄧的狂笑起來:“哈哈,哈哈哈!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鬼手’周鎮,昔年殺人不眨眼的‘奔流劍’秦虹,竟說得出這等言語!哈哈哈,我鄧無魂今日真是大開眼界,大飽耳福!”


    舒雲天隱隱聽說過周鎮、秦虹之名,心知名聲能傳入自己耳朵,當是了不起的高手。但聽他們對話,似乎兩人入了什麽教派,教主差他們辦一件極度危險之事,兩人貪生怕死,於是你推我讓,誰都不想承擔這個差事。


    舒雲天心想:“他們想讓我代為受死?為什麽?也不知莫姑娘……是否也在他們手中。”雖曉得莫忘竹武藝低微,沒道理被人抓去利用,可此事既與張差有關,也不禁擔憂她的安危。


    鄧無魂一頓譏諷,四下無聲,半晌周鎮才道:“哼,這件事教主若是差鄧兄來辦,鄧兄你又笑得出來嗎?”鄧無魂道:“姓鄧的為本教出生入死還少嗎?此事若真交給我去做,又豈會如你們兩個這般膿包?”


    周鎮道:“好好好,鄧兄英雄了得,周某自然不及。說到底,您是非得讓我與秦兄之一以死殉教,也不可打這武鳳雛的主意?”鄧無魂道:“鄧某又不是教主,哪有這個權力?你們隻須辦成教主要求之事,愛用啥法子我管不著。”


    頓了一會兒,他又道:“就怕非你二人親為,事情倘若搞砸了,嘿嘿,下場你們也清楚。”周鎮道:“這就不勞鄧兄掛心了,周某與秦兄自有把握。”鄧無魂冷笑道:“我還不清楚嗎?你們想用那‘七苦傀儡針’!”


    舒雲天隻聽腳步聲逼近,忽地腰間被人狠狠踢了一腳,直痛得出口大叫。鄧無魂道:“就算這廢物真是武鳳雛,可內力盡失,進了皇宮,怎麽殺得了太子?除非……”


    舒雲天腦中一亂:“什麽?他們想讓我入宮……刺殺太子?”隻聽秦虹叫道:“哎喲,鄧兄,你腳下留情!周壇主,你也是的,鄧兄何等英雄,你就少說兩句罷!來人,把他抬進內屋。”


    舒雲天忍痛呻吟,正待出口問話,鼻前又聞到那股異香,精神一頹,再度昏迷過去。周鎮、秦虹見武鳳雛被抬走,轉眼一瞧,數丈見方的密室裏已沒了鄧無魂的人影,相視一望,均是鬆了口氣。


    原來他們倆過往都是武林中有數的高手,盛年時加入此教,擔任教內壇主之位。最近教主派親信鄧無魂傳令諸壇,說要幹成一件大事,須得將當朝太子除去,希望有壇主能舍命入宮,親身行刺。


    憑各個壇主的身手,要入宮行刺,不說綽綽有餘,也是十拿九穩。但刺死太子之後,驚動宮中侍衛、禁軍,要再活著出來卻是休想。眾壇主多是成名後才被吸納入教,誰真願為教殉職?於是紛紛推辭。


    到了最後,鄧無魂隻得就近挑選人手。周鎮、秦虹同為直隸地方壇主,最後這重任落在二人頭上,非得選出一個來,去為那刺客之事。兩人地盤相近,私下頗有交情,卻因此事鬧得決裂,兩壇人馬搖旗呐喊,成日對罵。


    正僵持不下,那“鐵爪飛鷹”張差得一位大人物引見,忽然登門拜訪,這人半身癱瘓,拄拐而來,一開口就懇求二人看在其王爺麵子上,派人幫他捉拿武鳳雛和一個什麽準王妃。


    周、秦二人本來就煩惱無比,見張差還來添麻煩,實是火上澆油。他們素知張差為福王府中的侍衛頭領,這福王及其母妃鄭貴妃,覬覦皇位,與太子爭儲十幾年,萬曆年間稱為“爭國本”。


    福王得鄭貴妃在皇帝耳畔之功,雖封了王爺,卻賴在京城中不走,直到去年百官死諫,這才往封地洛陽就藩。但熟知內情的人,都明白鄭貴妃一家並未甘心,被逼迫到了這等田地,隻怕更要有大動作。教主頒令欲刺殺太子,周鎮等知是受人所托,這世間誰最想令太子身死,用腳趾頭也想的出來。


    因此兩人遭的這場禍端實是由福王引起,而張差是福王府侍衛頭領,周鎮、秦虹對他也沒好感。又聽他說要抓武鳳雛,以為他腦子壞了,就要把他趕出去。哪知張差一急之下,說出了一個秘密:武鳳雛早已內功全失。


    其實就算得知了這事,與自己無關,周、秦二人也不過吃驚一下。可轉念一想,那鄧無魂練過教主親傳的一門奇功,卻能化腐朽為神奇,令這武鳳雛大派用場。當下不動聲色,假意答應張差,套出了更多的細節。


    他們初步商定好了計劃,立刻就行動起來,探得了舒雲天和莫忘竹的住處,布下迷藥。張差意在擒迴莫忘竹,而周、秦二人意在武鳳雛,是日抓人,莫忘竹正好出門,兩人綁迴了武鳳雛,心滿意足,也沒再管她。


    周鎮、秦虹走進後室,散去旁人,立在床邊,把舒雲天上下瞧了個遍,就像端詳一件寶貝似的。秦虹道:“周兄,咱們雖依張差所指,抓迴這武鳳雛。但若真叫他刺殺太子,還須從長計較。”


    周鎮道:“我知道秦兄的意思,叫我倆去求那姓鄧的,可我就是瞧不慣他那狐假虎威的模樣!”秦虹歎道:“周壇主,你當我瞧得慣他嗎?可這件事少不了他呀,除非教主親自過來幫咱們,你說是不是?”


    周鎮憤憤地道:“不知教主怎麽就當他是親信了!連那‘種功秘法’也傳了他。”秦虹道:“教主器重他,也是他有過人之處,輪不到咱們抱怨。當前最要緊的,是求他幫忙,若有‘種功秘法’與‘七苦傀儡針’配合,就十拿九穩了。”


    周鎮沉吟一會兒,道:“聽聞這種功之術,與其說是武功,不若說是奇技。自教主使用以前,武林中從未有人能行此不可思議之舉。‘八臂樵夫’葛壇主曾得教主種功,竟一夜之間,將山西‘奪天刀’滿門殺死。”


    秦虹點頭道:“不錯,葛壇主武功比咱們還差點,哪敵得住‘奪天刀’掌門王震雷的快刀?但教主賜給他的內力著實可怖,一力降十會,三斧過後,便將王老兒連刀帶腦袋劈落,‘奪天刀’其餘弟子更不當他一擊。”


    周鎮道:“教主他老人家以無上神力,注入葛壇主之身,自然威力無窮……可這鄧無魂給武鳳雛種功,那又有幾成把握?何況武鳳雛經脈俱毀,將內力種於其體內,卻能否維持不散?”


    秦虹道:“我已旁敲側擊,問過鄧無魂了。這事可行,隻是還有些計較。”周鎮哦了一聲,放下心來,忽地苦笑:“唉,可兄弟剛才言語上,怕是有些得罪他了。”秦虹笑道:“我不是再三叮囑你,千萬別衝撞他麽?”


    周鎮麵現慚色,搖頭道:“你我剛剛和解,秦兄的良言沒能聽進耳裏。”秦虹道:“咱們本來就是至交好友,談什麽和解?隻是教主他……他老人家下了這麽個命令,咱們一時為難,迷了心竅而已。”


    周鎮笑道:“對,對,秦兄說得対極了,這些日子兄弟著實對不起你。”秦虹道:“周兄也不必著急,傳聞鄧無魂極好美酒,有酒就好說話。咱們弄些好酒來,陪他一醉,再奉承幾句,那‘種功’的法門還不手到擒來?”


    周鎮眼睛一亮,道:“言之有理!隻是叫我拍他的馬屁……唉,為了這條性命,捧他幾句又何妨?”兩人定計,當晚弄了兩壇江湖上有名的“醉花坊”佳釀,設宴款待鄧無魂,


    周鎮自罰三杯,向鄧無魂賠禮道歉,席間秦虹更是一頓馬屁亂拍。果然,鄧無魂極是歡喜,酒過三巡,態度由冷轉熱,與二人稱兄道弟起來,答應以“種功”之法相助。


    周鎮二人瞧鄧無魂答應,教主的命令又快到期限,當即決定次日行事。第二天一早,兩人將舒雲天迷昏,請鄧無魂來到教壇密室,施展那“種功”的奇術。


    鄧無魂雖答允了二人,然而不肯透露法門,說道:“我先逆運‘種功’心法,你們二人將內力渡給我,我再轉種給武鳳雛。”周鎮暗罵:“你答應幫忙,自己卻一絲內力都不出,隻管我們借,忒也小氣了!”


    兩人有求於他,敢怒不敢言,忙點頭答應。鄧無魂又叮囑道:“先下‘七苦傀儡針’。”兩人相視一眼,從密室角落的箱子裏捧出一個錦盒,掀開蓋子,隻見裏麵躺著十幾根泛有暗紅光澤的銀針。


    三人均知這“七苦傀儡針”乃教中一位領袖采集諸種毒蟲之毒所製,有勾人七苦,誘之瘋狂的效果。七苦為佛家之語,即生、老、病、死、愛憎會、怨別離、求不得。


    針中含毒,致虛致幻,凡為七苦所困者,皆會陷入其內無法自拔。教中壇主以上人士,每年均賜針一枚,用於要緊行事。周鎮、秦虹都已保藏了七八枚。


    他們本也想過用此針控製一名武林高手,替二人去行刺太子。不過,一是高手難尋難擒;二是內功精純者,神氣自護,多不受此針影響。舒雲天在被“種功”之前,可謂廢人一個,若受“七苦傀儡針”,卻是毫無掙脫之力。


    周鎮將一枚“七苦傀儡針”刺進舒雲天後頸,隻見他中針的皮膚處泛紅,知毒素已至體內。毒素盡入後,針則有封毒之效,隻須一拔針頭,“七苦”之毒就會擴散周身,令其瘋狂難持,見人就殺。


    鄧無魂道:“武鳳雛經脈俱毀,給他‘種功’,內力並非行於經絡,而是激發渾身氣血,如同高手走火散功,威力倒比平日更厲害。不過他氣血一盛,‘七苦傀儡針’難以生效,故而先紮下針,再對其‘種功’,才是正法。”


    周鎮、秦虹聽他說得有理,均是點頭。鄧無魂笑道:“那就請二位先催使內力渡入兄弟體內了。”說著,一掌抵在舒雲天後心,另一掌豎立在兩人麵前。周鎮問道:“鄧、鄧兄不會受傷吧?”


    鄧無魂道:“哼,教主他老人家親傳的功法,難道這等沒用?”周鎮笑道:“兄弟愚昧,鄧兄莫怪。”與秦虹各橫一掌,貼住鄧無魂掌心,緩緩渡入內力。


    鄧無魂微闔雙目,臉上騰起一絲青氣,有如縈煙,在麵頰間扭動。周鎮、秦虹知他逆運神功,不種反吸,果不一刻,這頓覺手臂一酸,內力如泄,百川歸海般灌進鄧無魂體內,心下各自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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