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衡以手抵唇,輕咳了聲,試圖引起眾人的注意。


    隻有裴靈熙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本想要詢問他哪裏不舒服,但想到他們還在吵架,就沒問出口。


    沈綰梨正在聽朱昇說話,壓根沒給沈夜衡一個眼神。


    “太子表哥,縣主,你們都是第一迴來驪山夏苗,狩獵的時候可得找個熟悉地形的跟緊了,可別迷路了。山裏的猛禽多得很,有一年皇帝舅舅和襄平侯還獵到了老虎。”


    朱昇說這話的時候,瞥了沈綰梨一眼:“沈綰梨,雖說你騎射在我之上,但這要論武功肯定是不及我的吧。到時候你就跟著我吧,遇到猛獸我也能護著你。”


    沈綰梨雖然前世跟蕭韞玉學過些防身術,也懂一些巧勁,但確實不比不上自小練武有內勁的朱昇。


    而且,蕭韞玉肯定是跟朱昇一起的,她也想和師父一起狩獵。


    然而不等她答應朱昇,就聽身後傳來了一道溫和清潤的聲音。


    “不勞朱公子費心了。舍妹自有我們這些親哥哥護著。”


    沈綰梨循聲看去,就見沈朝謹與幾個穿著關山書院學子服的同窗一道行來。


    【沈朝謹?】


    【之前他為了夏苗做準備,又是給沈念嬌準備各種騎射用具,又是親自教她騎射,如今到了驪山,他竟然不去陪沈念嬌?】


    【不會是來跟我太子師父搶馬的吧?畢竟那匹馬一開始是他給沈念嬌準備的,隻是被我用來借花獻佛了。不過有我在,他休想得逞。】


    沈朝謹本是存了好意,可聽到沈綰梨的心聲又以惡意揣測他,胸口就有些堵。


    他忍不住想到,從前,沈綰梨初迴府之時,也曾對他們多有討好,那時候她想必也是心存好意,可他們卻也這般誤解她,覺得她是有意與沈念嬌爭寵,嫌她東施效顰醜態百出。


    那時候,她孤立無援,被至親冷待,該有多難過。


    朱昇揚眉看了沈朝謹一眼,他是知道,沈綰梨這些哥哥從前都是更偏心沈念嬌的。


    雖說他從前也和沈念嬌關係不錯,也誤解厭惡過沈綰梨,但他不過是個外人,了解了沈綰梨之後,就很難再討厭她。


    可沈朝謹不同,他可是沈綰梨的親哥哥。


    朱昇覺得,他要是有個長得像沈綰梨那麽好看,又精通騎射的親妹妹,怎麽寵著也不為過。就算是公主也別想越過了她。


    他略帶挑釁地上下打量著沈朝謹,“沈大公子,你們這些個文弱書生,花拳繡腿,遇上猛獸自個兒都跑不掉,還想著保護別人?”


    朱昇就是個小霸王,在同齡人中天不怕地不怕,在場的人中,他也就給沈綰梨和蕭韞玉一點麵子。就連沈夜衡,他雖打不過,但對他也照樣是桀驁不馴的姿態。


    沈朝謹一向信奉“君子和而不同”,對於自身的短板也並不避諱,而是坦坦蕩蕩地道:“我雖武力不濟,但還有父親與三弟夜衡。”


    蕭韞玉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他頭一次見到有人,把“打不過叫爸爸”說得如此理直氣壯,清新脫俗。


    沈夜衡在那邊盯著沈綰梨手裏的香囊,假裝咳嗽咳了半天,都沒能引起眾人對他的注意,這會兒聽到沈朝謹提到他,當即背著手走了過去。


    “我大哥說的沒錯。我們侯府的人,自己就能護著,就不勞朱公子這個外男操心了。”


    沈夜衡說這話的時候雖看著朱昇,但餘光卻下意識落在了沈綰梨身上。


    沈朝謹見沈夜衡也願意保護沈綰梨,心下鬆了口氣。


    他有過前車之鑒,隻是不希望沈夜衡和妹妹鬧得太僵,若他能趁早醒悟最好。


    注意到沈夜衡一直在撓脖子,都撓紅了一大片,沈朝謹眉頭微皺:“你脖子怎麽了?”


    沈夜衡瞥了沈綰梨一眼,狀似無意地冷哼道:“還不是這山林間蚊蟲太多。才這麽一會兒,我身上就被咬了好幾個包。”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沈綰梨也該有點表示吧?


    終於,沈綰梨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沈夜衡都想好,沈綰梨要是送他香囊,他就說“既然你非要送我,那我就勉為其難收下吧”,這樣就顯得他不是那麽刻意想要香囊。


    然而,他等來的卻是沈綰梨的一記冷眼。


    【活該。】


    沈夜衡:“……”


    一定是他暗示得還不夠清楚!


    沈綰梨就是個口是心非的。君子論跡不論心,就算是一閃而過的心聲也有違背本心的時候!沈綰梨既然在他和韓喆切磋之時選擇支持他,就說明她心裏還是把他當作哥哥的。


    沈夜衡問:“大哥,你帶了驅趕蚊蟲的香薰嗎?”


    沈朝謹清秀俊雅的麵上浮現了一絲莫名其妙,“你何時這般嬌氣了?”


    他這中箭後也能麵不改色不用麻沸散拔箭的弟弟,竟然會怕蚊子咬?比驪山更為複雜,蚊蟲更多的瘴氣林他都去過,也沒說要香薰驅蟲。


    不過說到這個,妹妹是姑娘家,皮膚嫩,若是被蚊子咬了,倒是很容易留下印子,須仔細些才是。


    沈夜衡沒想到竟被長兄說嬌氣,一時有些窘迫,“我……”


    “罷了,我帶了些香薰,稍後讓竹硯拿些給你。”


    雖是嫌棄,但沈朝謹作為長兄一向不吝滿足弟弟妹妹的懇求。


    他又看向沈綰梨,眉目溫和,聲音也輕緩了些:“綰梨,我那有三種味道的香薰,都有驅蟲之效,是書院夫子調製的。稍後你隨我來,看看喜歡哪種。”


    【沈朝謹被山上的狐狸精奪舍了?】


    【我還是習慣他之前清冷高傲的樣子,忽然這麽溫柔真不習慣。】


    【不會又憋著什麽壞吧?有這好東西不拿去給沈念嬌?】


    沈綰梨盯著沈朝謹,見他眉目清正澄明,並無絲毫算計,隻有隱隱的小心翼翼和期盼,不由微怔。


    【他這是在討好我?】


    心聲緘默良久。


    才發出一道輕輕的“嗬”。


    卻滿是嘲諷,宛若一把細而薄的刀片,自沈朝謹的心口穿過。


    初時不覺疼痛毫無所覺,看似無痕,卻在逐漸滲血,後知後覺才傳來細細密密的疼痛。


    她什麽都不必說,但沈朝謹已經明白——晚了。


    他對她的好,對她來說已經太晚了。


    且不說今生的那些冷待漠視,前世那些血淋淋的過往,便讓她寒透了心。


    沈綰梨冷聲拒絕:“不必了。我都不喜歡。”


    沈朝謹心口沉悶。


    他知道,沈綰梨不是不喜歡那些香薰,隻是不喜歡他這個大哥。


    “沈大公子,晚了。”


    沈朝謹的心猛地一沉,看向了說這話的太子。


    蕭韞玉容色清絕,一襲白衣出塵不染似瑤台玉樹下的仙人,此刻亦是麵色溫潤如玉。


    他拿起係在腰間的香囊輕晃了晃,說:“平寧縣主自己也帶了許多驅蟲香囊,方才還分與我們了。她已經不需要你贈與香薰了。你這份好意,於她來說,太晚了。”


    他的聲音溫和平靜,但於沈朝謹而言卻是字字誅心。


    蕭韞玉還狀似無意地問:“怎麽,你們是縣主的親哥哥,都沒有收到縣主贈送的香囊嗎?”


    沈朝謹更覺得心上被紮了一刀,苦澀難言。


    他甚至懷疑,沈綰梨的這位太子師父,是不是在故意在紮他的心,可對上蕭韞玉時,他卻是雙眼疑惑無辜。


    沈夜衡也感覺蕭韞玉這話像是在挑釁他們似的,可看蕭韞玉的眼神又不像。


    不過,兄弟倆對視了一眼。


    沈朝謹算是明白為什麽剛才沈夜衡一反常態地來那麽一出了。


    原來是想要妹妹送的香囊。


    他也想要。


    可是妹妹寧肯給那些非親非故的外人,也不願意贈與他們。


    朱昇冷哼了聲,道:“太子表哥,你不知道,我們綰梨就是個小可憐,從小被奸人所害流落在外,迴家後,明明有那麽多哥哥,卻沒有一個把她當親妹妹疼的。”


    朱昇雖然深知沈綰梨膽大妄為的本性,但這會兒自己說著說到動情處,都有些憐惜起她了,很是入戲地將手撫在她發頂,歎了口氣:


    “可憐我們綰梨吃了那麽多苦,現在已經對他們這些哥哥寒透了心。既然他們不把她當親妹妹,偏心假千金,她當然也不會上趕著討好他們了。”


    沈綰梨麵無表情地抬頭盯著他。


    沒說話,但眼神裏的意思很明顯:找死?把手拿開。


    朱昇這才默默挪開了撫摸沈綰梨發頂的手。


    不過還別說,沈綰梨的頭發真柔軟。


    沈朝謹和沈夜衡的目光都要把朱昇給盯穿了,可偏偏,他說的話,他們又無從反駁。


    尤其是沈朝謹,更是心下悵然,細細想來,沈綰梨迴府至今那麽久,他都這般親近地摸過她的頭,反倒是……當著她的麵,一次次和沈念嬌上演著兄妹情深的戲碼。


    那一幕幕,看在她眼中想必也是如此紮眼吧。


    蕭韞玉似是驚訝,看向沈綰梨的目光也滿是憐惜,“沒想到平寧縣主這般可憐。”


    沈綰梨對上他悲憫的雙眸,不由微怔,仿佛有一瞬看到了前世初見時的師父。


    那時候,她的屍體被掛在城牆上,魂魄被封印其中,飽受風吹日曬之苦。


    他見到她時,也是如此悲憫憐惜她。


    像是神明低眸,自此清冷月光獨照她一人。


    沈綰梨貪戀他對她的好,不管是何種方式的,於是麵不改色地道:“是啊。朱昇說得對。”


    朱昇:?!


    朱昇還以為沈綰梨生性驕傲,不樂意他替她說那些博取同情的話呢,還覺得自己妄自揣測有些冒昧,結果沈綰梨說什麽?他說得對?


    那他可就繼續說咯!


    反正他也看不慣沈朝謹和沈夜衡。


    “不過啊,你們不珍惜綰梨這個親妹妹,自然會有人視她若珍寶。”


    朱昇說這話的時候,也亮出了沈綰梨送他的香囊。這會兒,平平無奇的香囊,被他掛在腰間,與一堆珍貴的玉佩掛在一起。


    “沒錯,平寧縣主就是我們懷珠詩社的無上珍寶!”


    師煥雲也附和,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十分誇張,恨不得現場為沈綰梨作詩寫詞讚頌一般。


    他雖然從前欣賞沈念嬌的才華,但自從懷珠詩社成立之後,他最推崇的人就變成了沈綰梨和她那位神秘的師父。


    說著他還拿出香囊衝著沈朝謹和沈夜衡晃了晃,“你們這些當哥哥的不珍惜平寧縣主的好意,平寧縣主自然不愛搭理你們。這香囊,自是贈與她如今在意的人了。”


    沈朝謹心如刀割。


    沈夜衡眉頭緊皺,心裏也堵得慌。


    他覺得有些冤屈,他這剛迴來,又沒對沈綰梨做什麽,隻不過是因為念嬌的事對她有些遷怒和誤解。


    她隻要對他服個軟,他又不是真的不講理。或者像念嬌那般對他撒個嬌,他又不會真的不認她……


    沈朝謹身旁的學子中有一人五官端正硬朗,眉目清正凜然,衣冠貧寒但在一眾世家子弟中也絲毫不顯黯然,自帶風骨清流,正是寒門舉子中頗有名氣的崔廷禮。


    他一貫不與勳貴子弟往來,但為了多了解沈綰梨,這些時日特意與沈朝謹交好。


    兩人皆是關山書院的才子,本就惺惺相惜,隻是世家寒門有別,又都有些清高自持,便沒有深交,如今也算是相見恨晚,引以為知己。


    但這會兒,他聽著朱昇和師煥雲所言,默默離著沈朝謹遠了幾分。


    他還以為,沈朝謹與平寧縣主兄妹關係十分親厚,沒想到他們兄妹關係如此惡劣。難怪這些時日,師煥雲都嘲笑他做無用功。


    他對燕京勳貴家事了解不多,也沒想到,沈朝謹有如此風華絕代、才華橫溢的親妹妹,竟然將沈念嬌那個不知廉恥、荒唐無禮的罪臣之女當作寶。


    蕭瑾寧妻妾同娶之事傳開後,沈念嬌的名聲在欣賞她才華的學子中也大打折扣。


    有人覺得她是妖姬做派,輕浮荒唐,不知廉恥;也有人覺得她生性灑脫,放蕩不羈,隨性而為,不輸男子。


    崔廷禮克己守禮,自是前者。


    這會兒,他生怕沈綰梨誤會他與沈朝謹的關係,義正言辭地斥責:


    “沈大公子,我一向以為你是光風霽月的君子,沒想到你對親妹妹如此刻薄。是我看錯了你。”


    沈朝謹:“……”


    來之前,崔廷禮還對他一口一句“朝謹兄”。


    他很欣賞他的才學和人品,甚至想過,讓他當自己妹夫。


    崔廷禮目光灼灼地看著沈綰梨,對她拱手行禮:“平寧縣主,我與師煥雲一樣,也是懷珠詩社的,曾與你在須臾書齋有一麵之緣。”


    沈綰梨看向他的目光溫和了幾分,頷首:“崔公子,我記得你。”


    【前世驪山夏苗之時,崔廷禮已經被蕭明瑤綁到別苑囚禁淩虐致死,淪為牡丹花肥了。如今他還能活著與關山書院的學子們同行,看來是暫且躲過死劫了。】


    “咳,那這師煥雲有的……”


    崔廷禮與師煥雲一向勢不兩立,見麵就要爭論個高低。


    從前他們爭奪的是詩詞文藻和經書見解,但自從懷珠詩社成立後就變了。


    師煥雲成日與他炫耀,他與社主沈綰梨更為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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