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迴來了,不過他還帶來了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都已經有十來歲了。男孩子長得高大,女孩子長得秀美,兩位都特別愛笑,笑起來特別的可愛,可愛到你感覺自己心都要化了。


    莫上仙說,這兩個孩子是孤兒,他和大戰殃及一個小山村,山村裏一百多人都死了,隻剩下兩名嬰兒。


    莫上仙還說,我已經連累他們父母,發誓今生要護他們兩人周全,所以在人界撫養了十年。


    可我不打算喜歡他們,我是下仙,不代表我沒有仙的靈氣。我真的不喜歡他們,也不打算喜歡他們,特別是女孩,她有一雙勾人心魄的眼睛。


    莫上仙卻似乎看不到這些,他很喜歡兩個孩子,他把他們安排自己寢室旁邊,那裏曾經是我的位置。他還給他們取名為龍脊和顏兮,收在了自己的門下,成為了第一代弟子。


    莫天默迴來了引起了仙界的注意。關於莫天默因為公幹缺席了仙界總理推選卻沒有人提及。可他從下界帶來了兩個孩子,立刻引起了仙者的注意。因為按照規矩,凡人是不可留在仙界的。


    所以,仙界很快就派人過來下通牒,讓上仙交代事情的前因後果。


    那段時間莫上仙天天在書房內寫材料,從下界殺之母開始寫起,細數自己如何追尋之母,在集雲村大戰,戰『亂』殃及村民,隻留下繈褓嬰兒兩名;憐其孤苦,在村子養育十載……


    莫上仙一遍一遍寫材料,可仙界仍不滿意,說還有很多細節沒說清楚。為什麽村民都死了,兩個嬰兒卻活著?剛剛出世,滅一個尚在嬰兒期的魔,為何要累及無辜?


    莫上仙又重新描述了一遍,重點說明魔『婦』已經出世,功力強大,無法消滅於無形,殃及村民也是不得已。


    這迴兒,仙界更不滿意了,功力強大,為何你可以全身而退?消滅需要用畢生的修為,你是如何逃過這一劫?


    於是莫上仙又開始寫呀寫。


    這一寫就寫了三個月。終於他寫疲乏了。


    “玄女,你說我該怎麽辦?”他向我感歎。“我發現自己解釋不清楚。”


    我笑笑,“你可以繼續寫啊,寫得慢一點,更慢一點。”


    莫上仙看著我,他恍然大悟,“好辦法!”


    那日後,莫上仙三個月寫完一張材料,一年上交一次;仙界審核又花了一年,發迴重寫又花了一年;一來一去三年過去了,一來二去六年也就這樣過去了。


    兩位徒弟也就這樣在集雲峰住了六年。


    六年後,她們就不再是個孩子了。


    顏兮越來越漂亮,一年比一年。六年時光已經把她雕琢成了集雲峰最靚麗的風景。她喜歡大中午的,在陽光下跳舞,長袖善舞,渾身閃閃發光;她跳完後,還會問莫上仙:“師父,你說顏兮跳地好看不好看?”


    “好看,比太陽還耀眼。”


    莫天默說的是實話,他不擅長說謊,說完他還會轉頭問我,“顏兮是不是很漂亮?”


    我不知道怎麽說,漂亮自然是漂亮,可我就是不知道怎麽說。


    我記得有一天,顏兮特意來找我,“玄女姐姐,我畫了一幅畫,讓你看看我畫得好不好?”


    畫在我前麵展開。畫著一位女子:塌鼻斜眼,左眼上方還有一塊青黑『色』的胎記。


    “這人是誰啊,可真醜。”


    “是你啊。”


    “怎麽可能。”


    “畫的不像?”顏兮吃吃的笑了起來,“玄女姐姐,這就是你啊,你難道忘記了自己的樣子了嗎?難怪——”


    她把難怪拖的很長很長,顯得意味深長。


    我突然意識到什麽,五百年了,我確實完全忘了自己的樣子。對於仙來說,外表不過皮囊,久了,自然會忘。


    “玄女姐姐,你說我漂亮不漂亮?”顏兮在陽光中笑容燦爛地問我,嘴角微微上揚,還是那種意味深長地笑。笑容有著很強烈的優越感和自鳴得意。


    我想起來那幅畫,那個歪嘴斜眼的女子,弓著背,也在陽光下跳舞,然後迴頭一笑『露』出黃牙問莫上仙:“我美嗎?”


    莫上仙也會說比太陽還耀眼嗎?


    我突然有了很強烈的自卑感,自卑讓我很悲傷,可我不懂如何去表達悲傷。我隻是覺得我在受罪,我的玫瑰湯已經放餿了,發出一陣陣惡臭,可我還沒有把它倒掉,每天還跑去看,看著它們從一朵朵晶瑩剔透變黃變黑,開始腐朽……


    顏兮變得越來越漂亮的同時,龍脊卻變的越來越邪氣;我不知道上仙發現了沒有,我是下仙,雖然醜但不代表我沒有靈氣。龍脊長的很威武,而且天資聰明。他最喜歡的事情是給各種東西放血;我曾在後院養了一池的荷花,春天,裏麵的蛙吵的很。顏兮天天嫌棄蛙聲吵,龍脊就說自己去解決。那天後,他就給我帶來兩隻洗得特別幹淨的蛙,要我做牛蛙湯。


    那蛙還真殺得幹淨,肉的肌理內一點血腥氣都沒有,我很想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可這孩子就是不告訴我。


    龍脊喜歡跟著我,他對我的料理特別感興趣,也喜歡吃我做的各種各樣的美食。不過他最感興趣的還是各種各樣的血湯,比如鴨血湯,比如豬血湯……


    有一天,他問我,人血湯味道如何?


    我被唬了一跳。


    對血感興趣自然是魔,人或者仙對血多少有幾分忌憚和敬畏。


    我跟你開玩笑的,哈哈,把你嚇得。玄女姐姐,你每天大清早在彈什麽?那麽淒涼。


    你聽到了?


    當然,我可每天偷偷的過去聽,躲在最茂密的樹林裏。


    我曾聽過樹林裏有異響,我曾天真的幻想我希望的人在那裏聽著。看來我又自作多情了。


    玄女姐姐,你喜歡我師父嗎?仙可以相互喜歡?不犯戒嗎?


    我又被唬了一跳。


    玄女姐姐,顏兮他也喜歡師父,為什麽你們女人都喜歡師父這樣的?不喜歡我這樣的?我和師父比起來,我缺什麽?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那一刻,我知道她們已經不是孩子了。


    六年來,我和前一百年沒有什麽分別,照顧上仙,為他洗衣做飯,梳洗打扮。剩下的時間,他研究他的仙道。我看我的浮雲。


    他還是和百年來一樣,習慣黃昏時分陪我走一會兒,踩著集雲峰的落葉,安靜的聽大自然的各種聲音。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這一切卻在悄然地變化。


    上仙的眼神開始變得漂浮不定,他經常和我說話卻心不在焉。有一次,我無意發現他竟然站在顏兮的床前,用一種特別的眼神看著,那個眼神——我無法描述,我想我從來沒有得到過這般眼神,我敢肯定這是我最希翼的最渴求的眼神;說實話,我嫉妒了。


    還有一次,我無意中經過他們的窗口,我無意中一瞥,我看見顏兮趴在上仙的身上,而她嘴在親吻……


    好在我是仙,我有五百年光陰不知愁苦,不知苦痛,所以我應該不懂悲傷。


    我感謝我自己沒有說出口的告白,沒有讓自己變得特別的尷尬和不堪,起碼現在自己還能保留著一點尊嚴,起碼我也是仙。


    縱然在偶爾醒來的清晨裏,我發現我的枕頭我有濕潤的痕跡,我把它歸結於我修煉不夠的原因。


    我伺候過僧仙說過,坐禪,念佛,可以消雜念;我以前很不認同。


    但從那以後,我也『迷』上了坐禪,在雲峰之顛。


    除此之外,我繼續在樹林內彈琴,我從五更開始彈,讓琴聲和著鳥鳴。這樣就分不是我的琴悲還是鳥的啼聲淒涼。


    我還搬到了後院的小房子裏。因為有一天早上,我與往常一樣為上仙更衣梳洗。顏兮說,師父,這種事情我也會,以後就別讓玄女姐姐這麽辛苦了,我來為您更衣梳洗吧。


    她說得在理,上仙同意了。


    上仙起居有人照顧了,我自然不便住在寢殿。就這樣我搬到了後院的茅草屋裏。


    後來,顏兮說玄女姐姐住得遠,一日三餐還需要送過來,實在太麻煩了。以後她們就在寢殿裏開小廚房,這樣就不會打擾姐姐修行。


    她說的也很在理,上仙又同意了。


    我也同意,我沒有理由不同意,我已經深切的體會到,現在我在他們之間,顯得特別多餘。


    後來,我幹脆連日落之前的散步也取消了。


    沒有什麽理由。我不想給自己留一點點念想。沒有一個上仙會陪下仙散步,我也沒必要做這種無聊的事情。


    在集雲峰,我越來越冷,表情也越來越木,我的小姐妹說,我開始像個仙了。


    我哈哈大笑,我本來是不像仙的仙。來的集雲峰也是出於無奈。我得罪了僧仙,又被道仙驅逐,無處可去才來到這。


    來到這裏我才發現,集雲峰的雲,極美;集雲峰上的散仙,很帥;


    很帥的上仙莫天默在十裏開外迎接我。他說,沒有一個下仙來這裏,今兒個一下子來了個修行五百年的玄女,頓時覺得自己像個有格調的上仙了。


    他給了我一個異常美麗的花環,還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他的擁抱還有人的餘溫,溫柔的,帶著人味兒。


    他說:“謝謝你,玄女願意來我這……”


    ……


    我開始在茅草裏譜新曲,新曲一支又一支,隻是改不掉同一個調子。自從聽龍脊說他躲在樹林裏聽我彈琴,我也不再五更天對著鳥鳴和著琴聲,哀莫過於心死,鳥聽到我的琴聲也不再歌唱……我又開始自己的修煉,盤腿,坐禪,吸收日月精華,我的修為也突飛猛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殘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木兮無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木兮無朽並收藏天殘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