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池之後的大殿門被打開了,大殿後麵的後殿門也被打開了,後殿後麵的耳房門也被打開了。


    耳房內走出一個人。


    不再是青衣玄『色』,也不再是滿頭烏發。


    這個緩緩向靈池的高台走過來的年輕人,紫紅『色』的袍子加身,滿頭白發披散,一直垂倒地上。


    他,千書寒,閉關三日內,到底經曆了什麽?


    閉關,‘排穢’和‘清思’似乎沒有那麽簡單,他的人越發顯得單薄了,蒼白了,輕飄飄的,雖然穿著隆重華服,還是讓人感覺到人如紙片。


    走過一道門,又走過了一道門,他離著人群越來越近了。


    鼓聲已經停止了,長號聲也停止了,眾人凝神屏氣。秀衣派的秀老三也凝神屏氣。


    這千書寒能不能成功實施歸魂大法?他能不能把兩書合二為一?


    如果能,這個天玄派最後的傳人就會成為新的神,那麽這裏誰會容他?妙人兒?和尚?道士?


    如果能,誰能殺了他?妙人兒?和尚?道士?


    他又會殺了誰?殺他的師父的木荷已經死了,殺他師兄的呢?


    那他要殺的人可多了,妙人兒,喧門,『藥』門,和尚,道士,三山五嶽,難道他要和整個江湖為敵嗎?他要和三界為敵嗎?他能嗎?


    即便這個千書寒玄功高絕,成為玄界第一,這張像紙片的人他能打得過空塵和尚和靈風道士,那他能殺得了正在河南少林寺內還有正在修佛的和尚和昆侖山上正在修仙的道士?


    他一個小小玄子,即便合了天書,估計也無福消受了。


    這樣一想,秀老三覺得有了底氣,不僅是秀老三覺得有了底氣,眾人都覺得自己有了底氣,底氣就來自於人多勢眾,自古以來,攜眾可以鬧事,攜眾可以造反。


    我等且瞧瞧這千書寒如何能翻天?


    千書寒走近了。一步又一步,走的從容。可是,他的眼睛——居然是閉著的。


    “他為什麽閉著眼睛?”


    彩棚裏又有人在竊竊私語了。


    “怎麽閉著眼睛走起路來和睜著眼睛一樣?”


    “玄功是通過眼神發功,千書寒此舉很可能正在醞釀功法。”


    “用眼神發功?破玄功是不是隻要挖出他們的珠子就行了?”


    “那屍體眼睛也是被挖出的。”


    “潛在淵玄功也是這樣破的嗎?”


    “不像話,瞎議論什麽?”靈風道長輕咳幾聲,竊竊私語聲慢慢的又安靜了下來。


    千書寒已經走到高台之下了,滿頭白發被微風微微吹起,緩慢好像他曾經經曆了百年,終於,走到高台下方的正中央。


    “咚咚咚!”


    又是一陣擂鼓聲。


    天空突然出來一聲悶哼,眾人抬頭,玄幻之廟後麵的主峰之上,一個影子越來越近,幾乎從日邊飛來,長著一對碩大的翅膀一隻大鳥,不是鳥,鳥的身軀,獸的四肢,卻有著鷹的眼睛,獅子的嘴巴。


    是天騖!


    確實是魔獸天騖,魔獸天騖悶哼一聲,翅膀收攏,停在了高台正中央,藐視群雄,好像它才是這萬物之主。


    千書寒在高台之下緩緩升起……


    沒錯,眾人沒有看錯,不是騰飛,不是移形幻影,緩緩升起,也許是隨著氣流,也許是蹬著空氣。


    這是什麽功?


    武功來說,能飛的就是輕功。


    玄功來說,能飛的是移形幻影。


    就算修仙成魔成佛,能飛的隻有禦劍。


    還有一些人能飛,借助魔獸之力量,如道家最高仙者黃道子,佛家的乘著仙鶴;以前天玄派的至尊,乘著就是魔獸天騖。


    可千書寒,這是什麽?難道他讓眾人看到了一場幻覺?


    眾人眨了眨眼睛,當然不是幻覺,他們知道招魂大法也是很費功力的,千書寒也沒必要把有限的功力花在這些沒用花俏上。


    靈風老道士卻看清楚了,他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一種輕功叫禦氣,改變自身周遭的空氣,讓氣流托著自己。


    隻是這種功法遺失很久,這千書寒從哪裏得知?又從哪裏研習?


    不管怎麽樣,這千書寒是留不得了。


    他不僅僅是妙人兒的對手,也許他還會是整個江湖正派的對手。殺之後快,留著必有後患。


    老道長已經暗暗下了決心,且不管老道長怎麽想,千書寒已經升到了高台之上,魔獸天騖退後,千書寒在兩個大鼎之間,香案之後站定。


    他的雙眸突然睜開。


    眾人覺得自己心咯噔了一下,不由得緊縮了了一下。


    令眾人心一縮,那是一雙怎麽樣的眼睛?


    有戾氣嗎?有殺氣嗎?有霸氣嗎?


    沒有。


    靈氣滿滿?秋水含春?溫柔多情?令人心動?


    也不是。


    這雙眼睛,似乎是空洞的,又不是。似乎是絕望的,也不竟然。有著一些孤獨,有著一些情愫,還有一些憐憫和慈悲。


    不是憐憫自己,似乎在憐憫眾生。


    不是萬物凋敝而慈悲,而是佛『性』慈悲。


    慈悲生靈,優勝劣汰,弱肉強食。


    慈悲蒼生,庸庸碌碌,雖死而不得安息。


    “東邊有山,西邊落霞,客從北來,是否歸家?家中娘子,未過二八,三月垂柳,紅顏白發,長籲短歎,咬碎了後跟牙……一身塵土,空空行囊,半把殘劍,走不了天涯,歸不了家,來客呀來客呀……”


    大荒派的琴棋書畫放下來長號,掐準時機,一起歌唱起來。


    女聲悠揚悲涼,這一聲聲來客呀來客呀的唿喚,竟然是那麽動人心弦。


    彩棚之內,眾人無聲,有一些年輕的江湖弟子,似乎被醍醐灌頂了,放下了刀劍,朝著各自的師父一拜,就要往外邊走去……


    妙人兒嘴角微微上翹,僅僅是一縷目光,一曲歌聲,竟然動搖了人的心神,這江湖人士似乎並沒有想象的那麽厲害。


    彩棚內的空塵和尚坐不住了,以為站起來走的居然還有小和尚,他一個眼神,身邊的十八羅漢一起拿出了木魚,咚咚咚……


    木魚聲聲!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是《心經》,《心經》一念,琴棋書畫歌聲就停住了,再也唱不下去了,喉嚨裏幹燥的直冒煙,忍不住咳嗽起來。


    “哈哈哈”妙人兒大笑起來,“諸位,很快就招魂了,我們就不再這裏鬥歌了吧。”話是這樣講,這這樣的暗鬥,這一局玄子輸了,妙人兒輸了。


    不過好戲還在後頭。


    一切再歸原位,琴棋書畫又拿起來長號,和尚們也收起來木魚。


    台上的千書寒用他那雙帶著一絲絕望,一絲孤獨,一絲悲憫掃視了一下眾人。轉身過去,走向了天騖。


    天騖又悶哼了一聲,向後退了幾步,可它也不敢再退了,已經後麵已經沒有位置可退了。千書寒走向前,天騖低下了頭,把他那碩大的腦袋伸到了千書寒前麵,千書寒伸出手輕輕撫『摸』天騖的頭。


    妙人兒知道,這是招魂大法的第一步,這叫“撫獸”,傳說中,天騖若打開噬魂之所將會承受巨大的痛苦,所以在這之前,他的主人要給足它安慰。


    “撫獸”過後就是“獻寶”。“獻寶”就是把殘魂寄居之物獻上去。“獻寶”之後是“托身”,接下來是“出竅”,“歸魂”,“複生”。


    這招魂大法最兇險是在於“出竅”和“複生”,功力淺的不能出竅倒也好,最怕的是施法者“出竅”了,殘魂也各歸其位了,卻“複不了生”。


    如此一來,施法者將會魂魄不全,成為活著的殘魂。從此以後,六神無主,瘋瘋癲癲。


    而此次的招魂大法除了這些步驟,還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歸魂’之後,還要‘合書’;千書寒要用心法把這倆書合二為一。


    這書能不能合?這法事能不能成?


    妙人兒還在微笑,笑得意味深長……空塵和尚和靈風道長也在笑……


    讓他們笑吧。台上的千書寒已經做好了“撫獸”,退到高台一角,整個台麵都讓給了天騖。


    那魔獸通體通紅,魔獸長得本來另類,這一下子變紅了以後,看起來更瘮人,感覺他的肚子裏有火焰在燃燒,燒的它整個身體都發紅,甚至連唿出的氣息都帶著火腥味,這火焰似乎把皮膚都燒透明了。


    從外麵通過透明的皮膚往裏麵看,心肝脾肺都是通紅通紅的……


    兩邊彩棚裏的人鴉雀無聲,都屏住唿吸。


    突然,星火全滅,眼前的天騖不見了……


    高台之上,出現了一條悠長悠長的長廊,長廊邊上有無數的個窗戶,這些窗戶一層一層,層層疊疊,一直往上,一直往上,直通天宇……


    這些數不清楚的窗戶上,有些是空洞的黑暗,有一些是卻擁有明亮的『色』彩,一些映著模糊影子,還有一些映著清晰的頭像;更多的窗戶上影像,殘缺不全。 最下排的最中央好像是個孩子,臉隻有半邊,掛著無邪的笑;她的邊上有個中年男子,機體正在腐爛,可男子並不知道,伸出手來,往臉上抓下一把腐肉;往上走第三排,有個一半透明一半清晰的影子,模糊之處一片混沌,清晰之處能看到年輕男子的半個軀幹,血管清晰可見,隻是這些血管偶爾會爆裂,爆裂開來,血不斷湧出;他的隔壁有個幹癟的老太太,豁口,拿著一根類似麥稈在不停的吸,還『露』出滿足的笑容……


    這就是噬魂之所!千百年來,這些到處曾經逃離附身在人身上的殘魂被收集於此,相互折磨,最終消失在太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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