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山莊。


    山下的莊戶都知道莫名山莊敗落了。去年秋天,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出現,接下來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火,一棟古樸典雅的建築,一夜之間,什麽都沒有了。


    門楣還在,高高聳立,孤獨而且高傲。門楣上麵還寫著四個大字‘莫名山莊’,字體蒼穹有力,似乎在告訴大家,這裏也曾經門庭若市,輝煌一時。


    莫天雪扒拉著門楣上的蜘蛛網,沿著小徑往前走,隻有路還是記憶中的路,這條路自己何其的熟悉,多少白天和黑夜,自己數著路上的石頭,靠著門楣往外看,一直看,自己那個時候明白自己要看什麽?要等什麽嗎?


    潛在淵在莫天雪的背上,悄然無語。


    莫天雪背了幾步,喘息一陣,繼續走幾步,又停下了喘息一陣。


    “師兄,莫名山莊到了。你堅持一下。”


    家好像真的到了。


    殘垣斷壁,殘垣隱沒在荒草之間,腐爛的部分幾乎可以和大地連接,斷壁一半被雪覆蓋,一半暴『露』在陽光之下,冰雪融化,『露』出了被大火烤過猙獰的麵孔。


    這就是家嗎?


    家破人亡說的就是這個光景吧。


    莫天雪把背上的潛在淵放了放了下來,幫他拉好衣服,攏了攏頭發。


    潛在淵無力的靠著莫天雪的懷裏,嘴巴一咧,他在笑。


    “師兄,大地還在,雜草叢生,生機勃勃,其實挺好的。我們可以在這裏蓋一些木屋,如果你喜歡,我還可以仿造江南小院的樣子,後院開辟成花園,再挖一條深溝灌溉花圃,在花圃邊上建一座涼亭,春季賞花,夏季納涼,秋季賞月,冬季踏雪。”


    “師兄,你再給我蓋一座閣樓吧,和以前的一樣,對麵就是那片小樹林,我喜歡看著你練劍,無數劍花在樹葉之間穿行,就像煙花那樣燦爛。”


    莫天雪溫柔的『摸』了『摸』潛在淵的額頭, “師兄,我們先拜見爹爹。你就原諒他好嗎?”


    潛在淵又是嘴巴一咧,他在笑。


    “你同意了就好。”


    莫天雪捧著潛在淵的臉,在他的額頭上印上自己的吻。


    沿著地上的地磚的紋路,莫天雪從‘大廳’轉‘廂房’,從‘廂房’轉‘廚房’,最終他們停留在‘書房’的位置。莫天雪扒拉草叢,一個幽深的洞口出現,重新背起潛在淵,艱難的擠下去,出現在眼前的地下室已經狼藉一片,蛇鼠蟲蟻到處爬,空氣中還彌漫著難聞的氣味。


    跨過倒在地上的『藥』架子,扶起四腳朝天的凳子,莫天雪吃力的轉過『藥』房往裏屋走。


    裏屋,牆壁上的長明燈已經熄滅了。抽屜櫃子被翻到了,書籍淩『亂』;散落在四處,積上厚厚的灰塵。一副破舊的屏風還在,轉過屏風,床榻之上——一副陰深深的白骨。


    莫天雪渾身哆嗦,背後的潛在淵發出“啊啊——”沙啞的叫聲。


    “沒事,師兄。師父他……師兄……真的沒事。”


    莫天雪把潛在淵放了下來,脫下了披風蓋上了莫無咎的骸骨。


    “師兄,我們給師父行個禮吧。”


    潛在淵隻是發出一些“啊啊”的叫聲。


    “爹爹,不孝女兒給你磕頭了。爹爹,不孝女兒要嫁給師兄潛在淵,祝福我們吧。”


    莫天雪跪了下來,深深的磕了三個響頭。


    ……


    三座剛剛隆起的墳頭放置著三杯酒。


    莫名山莊起了春風,吹開了挑花,吹紅了映山紅,一串串的,一簇簇的,點綴在喬木之間。滿山的喬木更挺拔了,經過一個深秋,一個寒冬,春風吹來,抽了新穗,有了新葉,翠綠翠綠的,陽光從葉縫裏灑下來,顯得格外清新。


    莫天雪早早的起來了,梳妝,打扮,大紅的嫁衣再次被穿起,及腰的長發已經被盤起。莫天雪從草地上款款而行,猶如墜入人間的天使。


    一顆顆大紅燈籠在樹梢上高掛;在漫天紅絲帶下麵穿行,『迷』幻如夢境。


    夢何曾有這樣美!


    在路的盡頭,有一個人坐著。。


    已經脫下了那件玄『色』的長裳,一身喜服在身。他的臉還是那麽英俊,令人著『迷』。莫天雪過去,蹲在他的前麵,雙手握住他的雙手。


    攜子之手,與子偕老。


    天地為證,樹木為媒。


    一拜天地,旭日陽光已經高掛在天上;二拜高堂,新墳舊墳前已經有了新的酒;夫妻對拜,兩人緩緩把頭抬起,十指相扣,相視而笑,


    這笑顏如此的燦爛,燦爛過著滿山的春景,連到處『亂』竄的小動物都停下了腳步,豎起了了耳朵,在草叢深處好奇的向外觀望。


    這笑顏如此的溫柔,柔得這滿山跑的春風,不敢搖曳,不敢拂麵,停歇了腳步,靜止在樹葉上,停留在青草邊。


    低眉淺笑。


    “師兄,三月,這日子很好,本是你我放風箏的時節。你給我做的風箏,每次做好了,你都毀掉了,我知道你恨自己,恨自己如此費心,於是就撕了。撕了以後你又後悔,懊惱不已,隻好又重新做。就這樣撕了再做,做了再撕,反複十幾次,最終還是送給我最精美的那個。”


    “師兄,我給你做衣服。你的尺寸,你的喜好,我早已經爛熟於心。春天我就想好冬衣的樣子,在夏季就描出了樣,秋季來了料子,針針縫的慢,確是決計不更改的。衣成的時候差不多飄起了雪,你穿起來,不長不短,不肥不瘦。我喜歡看你穿著我做的衣服練劍樣子,也喜歡看你吃我做的飯菜的樣子。你練劍的時候,慢條斯理,張弛有度;你吃飯的樣子,狼吞虎咽,生吞活剝,甚是生猛。”


    “師兄,我閨房的窗子。我總是躲在後麵偷看,你假裝不知道,我知道你心理卻得意的很,得意之後卻一天都不和跟我說話。到了晚上,我跟著你屁股後,一雙眼睛對著你眨呀眨,站在你麵前一聲聲叫,師兄,師兄……你隻好又去練劍,不停的練劍。”


    “師兄,你一天不跟我說話,沒事。我一天不跟你說話了,你就慌了,我看見你坐立不安,我做菜有時鹹了有時淡了,師兄弟們吃了皺著眉頭,你卻依舊狼吞虎咽,一掃而光。師兄弟說,大師兄失去味覺了。”


    潛在淵‘啊啊’叫著,他的嘴角上翹,他在微笑。


    “師兄,在你的『迷』情術裏,我重溫了我們所有的快樂時光,沒有猶豫,沒有徘徊,沒有痛苦。隻有無邊無際的愛戀。”


    “師兄,在天殘地缺裏,我知道隻有猶豫不決,隻有徘徊不定隻有猜忌和無邊無際的痛苦。師兄,我讓你受苦了。”莫天雪撫捧起潛在淵的臉,在他唇上烙上自己的唇……


    “師兄,我們將在一起,永生永世。”


    ……


    莫天雪背起了潛在淵。潛在淵伸手摟住莫天雪的脖子,緊緊的靠在她的背上……兩人已經不再說話,莫天雪踩著軟綿綿的春草,向著前方斷崖處走去……


    ……


    千書寒一幹人等上了莫名山,今日莫名山和往日不同,草是新的,樹是新的,連山莊入口那高大的門楣也仿佛煥然一新,一對燈籠高高懸掛,燈籠上麵還貼著一個碩大的喜字。


    走過門楣,小徑的兩旁也都掛滿了紅絲帶,紅絲帶尾端還貼著雙喜字。漫天的紅絲帶和到處都是的紅燈籠讓千書寒有一些恍惚,好像光陰一下子倒退了七八年。七八年前秋天也是這樣的一個早上吧。


    燈籠又紅了。大紅喜字再次高掛。


    沒有歡喜的感覺,心卻莫名其妙的一緊,千書寒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飛羽、芷影等緊跟追了上去。眾人施展輕功,在草皮之上掠過,兩邊的紅燈籠晃成一條線,這條線在兩邊不斷向後延伸,好像無窮無盡。


    看見了,前方斷崖之上,好像有一個紅點。近了近了,紅點成了一團紅影。


    那團紅影越來越大,是兩個穿著大紅嫁衣的人,兩人緊緊相依,嚴絲合縫。


    突然,紅影飛起,朝著斷崖處直直向下——


    “師兄——”


    千書寒伸手去抓,已經太遲了,隻能抓住從空中飄落的一條紅絲帶……


    “師兄——師姐——”千書寒一聲悲喊,跪在了斷崖之上,斷崖之下的空穀傳來空『蕩』『蕩』的迴音。


    師兄——


    師姐——


    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懸崖之下。


    懸崖下方的草皮之上,有兩個緊緊的擁在一起。女人滿頭珠翠,大紅喜服,精致的妝容,美麗的臉盤還掛著淡淡的微笑,嘴角處滲出鮮血。


    男人眼睛上蒙著布,嘴巴卻是張著的,嘴巴裏麵空洞洞的……還能發出一絲絲“啊啊”的*。


    千書寒一把抱起潛在淵:“師兄?”


    又是一絲淺笑,淺笑過後一大塊鮮血從口中湧出……他死了。


    一陣風吹來,蒙在眼睛上的著布被風吹走,臉上有一雙黑洞洞的,空虛的窟窿……


    “師兄!”


    一聲痛徹心扉的嘶喊。


    我要殺了所有人!所有的。


    飛羽、芷影和齊之怪在書寒身邊停了下來,看著漫山遍野的紅燈籠,惆悵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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