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看他的眼睛。”東北角的影子又提醒了一句。


    陳老頭和少年已經站起,不知從什麽地方拿出兩塊條布,把自己的眼睛蒙起來。


    這確實是個好辦法,周圍的四五個人開始後悔自己沒帶塊布來,紛紛把眼睛閉上。


    “哈哈哈……”又是一陣狂笑,潛在淵仿佛笑得都背過氣來了,“你們以為瞎了,就不會中我的玄術?你們沒有視覺,難道沒有嗅覺?沒有痛覺?沒有味覺?難道要失聰、失明、失語?”


    笑聲停止了,潛在淵仰天長嘯,一聲奇怪的聲音穿過耳膜後,客棧中央下起來漫天的飛雪。


    這是一場詭異的雪,一片一片,滴在圍攻的人身上,流下了一灘嫣紅。


    這些人不知道發生什麽,隻是感覺並沒有被攻擊,但為何有疼痛,刺骨的疼痛,從全身各處傳來,他們不敢睜開眼睛看,隻能豎起了耳朵。他們相信隻要不中玄術,以他們幾個的武功,對付一個受傷的潛在淵綽綽有餘。


    “爺爺,我在這裏,你看看我行嗎?”


    一個聲音突然傳來,陳老頭的臉部開始抽搐。


    “爺爺,我好痛,真的好痛,你看看我好嗎?”空中這奇怪的聲音開始彌漫。


    “叮叮……叮……”


    東北角的影子突然敲起碗來,他想幹擾視聽,“不要聽,陳莊主,這是幻聽。”


    陳老頭額頭開始冒汗,表情痛苦不堪。


    叮叮的敲碗聲突然變成風鈴,“爺爺,你還記得風鈴嗎?你買給我的,三歲的禮物。”空中青年的聲音已經變成兒童銅鈴般的笑聲,“爺爺,你不再看我一眼嗎,就一眼。”笑聲變成了哭聲,一個兒童苦苦哀求他的爺爺再看他一眼,天地都為之動容。


    陳老頭老淚縱橫,突然,他一把拉下了眼罩,一道寒光從潛在淵的眼睛*出,陳老頭雙眼流下了一行血淚。


    陳老頭的眼睛瞎了。


    原來真的要失聰,失明,失語,一切感官統統離去才能逃脫這該死的幻術!


    陳老頭想起了那天十八高手從樓裏出來,空洞的眼眶,失去舌頭的嘴巴,被堵塞的耳朵,隻會禽獸般的*,原來是這樣……隻可惜明白都太遲了。


    圍攻的人個個流下了一行血淚,即使蒙著布,隔著光,他們還能感覺到拿到駭人的光……一段異常的白,接下來就是一片漆黑和刺骨的疼痛。


    接下來有什麽?不管有什麽,殺吧。


    舉起刀,舉起劍,一陣『亂』砍。


    很快,他們都倒了,死在了彼此的劍下或者刀下!


    一片寂靜,良久。


    “哐當”一聲,客棧的門打開了,一個人影慢慢走進了茫茫的夜『色』中。


    “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幹戈日尋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


    眾人如夢方醒!


    “抓住那兩個鄉下小子!”東北角的影子一聲怒喊。


    角落裏,人早已不見蹤影,兩張孤零零的凳子上放著兩條包頭巾,軟綿綿的躺著那裏,像是在嘲弄著這些可恨又可悲的人……


    木荷緩緩坐下!


    太精彩了,原來這才是天玄功!


    東北角的影子慢慢走出來,客棧的燈光打在他的身上。


    一位三十上下的年輕人,長相柔美,居然和潛在淵又幾分相似。


    “潛於野,你知道逃走了兩位鄉下人是誰嗎?”


    “誰?”


    “千書寒!”


    潛於野不由自主的跌了個踉蹌!


    背後傳來駭人的得意的笑聲,那笑聲如千萬飛針般直接進潛於野入心髒,一陣無法言表的苦痛湧上心頭。


    人生的痛苦莫過於妻離子散,兄弟相殘……


    師弟……


    潛於野慢慢走出了客棧,他風華正茂的年輕人,就如同古稀老人一般,弓著背,步履蹣跚,慢慢的向前走。


    出了客棧,邊上出來兩位奴才,上前去扶著他“老爺……”


    潛於野沒有迴答,慢慢的爬上的轎子,放下簾子,四個奴才抬起轎子,向東北大街走去。夜更深了,濃黑不得了,連月亮都不想看這血腥之夜,穹宇一片漆黑。


    潛於野跟著橋子搖晃,一搖又一晃,他微微掀開簾子,看著外邊漆黑的天。七年前的那個夜晚好像也沒有月亮,漆黑得化不開……


    七年前,莫名山莊。


    還是初秋,莫名山的初秋非常『迷』人,紅葉滿天,落英繽紛,野果子豐盛,野味也充足。師兄弟們幾天前打獵過來的野豬野兔野鴨野鳥都關滿了院子。


    真是豐收的季節。去年的也是這個時候送走了妙人兒,大家都以為大師兄和天雪師妹的事情終於可以定下來了,但最終,還是沒有。在莫名山莊,大師兄潛在淵和天雪師妹是公認的一對,金童玉女。美麗的師妹和帥氣的師兄,聰慧如師妹,豁達如師兄,從潛家兄弟上山,這段姻緣仿佛就上天注定一般。


    沒有人注意角落裏的潛於野,沒有人注意他看莫天雪癡癡的眼神,沒有人注意在華服錦衣包裝下的深深痛苦。


    有一種感情叫嫉妒,有一種秘密叫不能說的秘密。


    天雪的笑聲如銅鈴般響起,師妹的笑顏在腦際裏浮現消失又浮現。


    師妹……


    他輾轉反側,寢食難安,他的脾氣越來越古怪,他的『性』情越來越怪癖,他的要求也越來越多。好在,師父溺愛他,他可以吃最上等的美食,他可以穿最炫麗的衣裳,他可以在日曬三杆起床,他可以想練功的時候練功,不想練功的練功……他甚至可以鬥雞玩鳥玩蟋蟀。


    即便這樣,入定之後嫉妒之蟲仍在不斷蠶食著不安的靈魂,那份蝕魂銷骨無窮盡的痛苦絲毫不能減輕半分。哥哥在做什麽?月下佳人相伴,談詩作詞吧。密林深處,情人之間竊竊私語吧。


    哥哥……


    都說一『奶』同胞,卻是同人不同命。


    我拿什麽跟哥哥比呢?


    哥哥潛在淵是師父的大弟子,是師父的驕傲。哥哥能打點山莊上下,哥哥能飛簷走壁。哥哥二十五歲,已經譽滿江湖,已經為莫名山莊打下赫赫名聲。


    除了這些,哥哥還很帥,帥的一塌糊塗,帥的人神共憤。


    而他呢?是師兄弟口中的少爺,師父眼中長不大的孩子,從小就弱不禁風的小子,天生軟弱,練了很多年,還紮不穩馬步。他也就是一寄生蟲,憑什麽獲得師妹的青睞,憑什麽跟哥哥比?


    我甚至連小師弟都不如,小師弟喜歡天雪,可以滿嘴喊著要娶了師姐;而自己呢?


    自卑,怯懦,敏感,嫉妒。


    日日夜夜折磨著他,折磨他更加弱了,折磨得他更加像個少爺了,動不動就給人臉『色』看。師母不喜歡他由來已久,而現在師父也已經開始歎氣了。


    妙人兒走後的三五天,大家都以為大師兄和天雪師妹的事情會提上日程。結果大師兄自動提出要陪小師弟外宿;外宿完了後,師父說哥哥要閉關了,閉關出來之後,師妹和師兄卻日益疏遠了。


    這一年以來,大師兄越來越沉默,每日日出練功,入定才迴。師娘說,現在天玄派處境堪憂,大師兄遲早要主持莫名山莊大局,武功和玄功方麵自然要抓緊。


    師娘自從妙人兒悔婚之後,明顯對大師兄親熱了許多。隻是師父卻日益嚴肅,對女兒禁足,要求她沒事不要出閨房。對大師兄卻是甚為關切,經常一起在密室內閉關,一關就是好幾天。


    莫天雪天天坐在窗台看風景,發出一聲聲的歎息,一聲聲的長歎把初秋的黃葉都歎黃了。本是秋高氣爽硬深深的被歎成一片蕭瑟,整個一片落敗深秋的光景。


    潛於野坐不住了。


    一年以來,他聽著師妹的歎息,他看著哥哥緊鎖的眉『毛』,他覺得夠了,真的太夠了。他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哥哥和師妹看來是不好了,很少看見哥哥含情脈脈的看著師妹了;敏銳如他,這種微妙的情緒改變讓他看到了不少希望。哥哥的脾氣他了解,一旦決定了很少更改,他就是這樣雷厲風行。


    這可能是個機會。


    一個下午,太陽有點暖烘烘的。他看見師父在書房裏坐著,情緒不錯,在練書法,還是隸書,“誌存高遠”。看見他進來,就笑嗬嗬的喊他:“野兒,進來吧。”


    他怯生生的進來,雖然師父對自己十分溺愛,凡事有要求幾乎都答應,更少打罵,但越是這樣,他看到師父越是害怕,總覺得不同於其他人的優待背後有玄機。


    “師父,我……”


    “怎麽啦?”師父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奇怪。


    潛於野轉身去關上房門,站在師父前麵。


    他決定破釜沉舟,成敗在此一舉。


    “有什麽事情?”莫無咎也很驚訝,這個弟子一直玩世不恭,少有這般嚴肅的時候。


    “師父,請把天雪師妹許配給我!”


    “什麽!?”莫無咎‘霍’一聲站了起來,臉『色』都變了。


    “師父,我會對師妹好的,我從小就喜歡師妹。”


    師父連連擺手,“不,不,不”,驚恐的後退了幾步。


    “師父,為何哥哥可以,我就不可以?”原以為師父會一口答應,看到師父如此反應,潛於野心碎了一地。


    “你哥哥不可以,你也不可以。”師父發怒了。


    “為什麽?可我已經愛上師妹了……沒有師妹,我不能活!”潛於野已經無路可退,他決定再爭取一下。


    “啊——”莫無咎發狂了,“你這個逆子——”一台硯台飛了過來。


    “逆子?”潛於野瞬間反應不過來,額頭硬深深的被砸出了一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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