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後,教室裏立刻變得吵鬧起來。


    大家都在收拾東西,社團和私塾占了他們去向的一半,最後是稀少的迴家部。


    一班的辣妹理音從教室後門走進來,來到鬆枝淳的位置邊,蹲下身子看著座位上的鬆枝淳。


    “鬆枝親有望月親的消息嗎?開學一周了她都沒有來上課,我們聯係她也沒有迴應......”


    理音沒有說下去,臉上的擔心溢於言表。她不安地轉動手腕上的發圈,這是她跟望月遙一起買的,她的是粉色,望月的是黑白波點。


    鬆枝淳沒有問她為何會找上自己,把課本放進書包裏說:“望月遙同學沒有什麽問題,隻是家裏有些事,過段時間會來學校的。”


    “好的,感謝鬆枝親!”少女站起身,向藏在後門外的一班學生們匯報情況。


    座位還沒有換,水島未彌仍然坐在鬆枝淳右手邊,此時在對著練習冊奮筆疾書。等到鬆枝淳拎著書包走出後門,她才抬起頭。


    水島未彌放下筆,歎了口氣,望著教室前方的黑板,又轉過頭看著左邊隔了一列的座位,少女還沒有走。


    “友花,你要一直這樣頹廢下去嗎?”


    戶鬆友花坐在位置上,低著頭看著剛發下來不久的教科書,她看上去比放假前更白了,臉頰還有不健康的酡紅。


    “你跟鬆枝之間除了表白還發生了什麽?”


    少女沒有說話。


    鬆枝淳走出校門,沒有去自行車棚,他現在放學不騎車,會有人把自行車送迴公寓樓下的。


    他先沿著門口的坡道走了一會,然後右轉走進小路,黑色轎車停在盡頭,他打開後座車門。


    轎車行駛速度不慢,但是坐在車裏的鬆枝淳感覺卻很平緩,即使看著課本也不會頭暈。


    進入羽丘高等學校前的鬆枝淳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會在一年生時過上每天坐著轎車的生活。


    “望月遙今天怎麽樣?”他問坐在前排的保鏢,西裝男人已經不叫他少爺了。


    男人搖搖頭,“小姐今天還是老樣子,一直在華女士的病床邊沒什麽動作。”


    鬆枝淳繼續低頭看書,為了解決望月遙這個大麻煩,他把除了夜逃屋之外的兼職都辭了。


    黑色轎車一路向北行駛,經過了妙壽寺,杉並區和世田穀區交界的這一塊有一片寺廟,鬆枝淳是第一次見到。


    兩次轉彎後,轎車在昭和大學附屬鳥山病院停下,姑姑的情況穩定了之後,望月遙把她轉移到了條件更好的這裏。


    走進大廳,坐電梯到最高層,這層都是高級病房,沒有多少人,非常安靜。


    即使已經來過很多次了,鬆枝淳還是不習慣醫院的消毒水味,這是仿佛將人類的生存證據完全抹殺掉的味道。


    在走廊盡頭推開門,寬敞明亮的空間裏隻有一張病床。少女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上半身趴在被子上,身形顯得格外幼弱。


    鬆枝淳靜靜走過去,先看到的是躺在病床上的女人。望月華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隨著唿吸起伏,神情安寧,看不見平時少女一般的活潑,像是水晶棺裏的睡美人,惹人憐愛。


    他又轉過頭看著伏在床邊的少女。望月遙睡得並不安穩,一直皺著眉頭,臉上還有深深的淚痕,唿吸時輕時重,身上的短袖向著一邊耷拉著,露出細細的白色肩帶。


    當鬆枝淳扯了扯她的衣領,想把衣服拉正時,少女醒了過來,帶著朦朧睡意的雙眼與他對視。


    鬆枝淳眨眨眼,把兩手攤開,示意自己的清白,少女卻突然撲到他的身上,把他攔腰抱住了。


    “如果......姑姑一直醒不來,怎麽辦?”她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少女抬頭看著鬆枝淳,她的眼裏有許多血絲,原本澄澈的潭水裏有不安的寄生蟲遊動。


    鬆枝淳把她鬆開,放在椅子上,走到門口關上了病房裏的燈,站在明亮的走廊裏向望月遙招手。


    “先來換個環境,冷靜一下。”


    這個時間點站在天台上,涼意已經有些明顯了,望月遙隻穿著短袖,加上沒有休息好,風吹來時身子有些發抖。鬆枝淳下了樓,向護士要了薄毯和折疊躺椅,迴到了天台。


    望月遙站在天台的邊緣,迴頭望著從門口進來的他,今天是大陰天,少女的頭頂是厚重的陰雲,壓得她喘不過氣。


    等鬆枝淳走到她身邊放下躺椅時,少女開口問他,語氣裏帶著些失落和幽怨。


    “為什麽要把我帶到天台,又留我一個人?你不怕我跳下去嗎?還是你根本不在乎?”


    鬆枝淳背對著望月遙,忙著把躺椅架好,他頭也不迴地說:“因為我了解你啊,姑姑大人還躺在病床上呢,你怎麽可能拋下她跳樓呢?”


    意料之外的迴答,少女心中的哀怨消散了,連帶著其他負麵情緒也減少了一些,白色的毛毯在她眼前晃了晃,遮住了她的視野。


    “愣著幹什麽?躺上來啊。”鬆枝淳站在躺椅的後麵。


    望月遙記掛著姑姑的情況,心不在焉地躺上軟椅,鬆枝淳把上半部分慢慢拉倒,她眼前的畫麵從陰沉沉的城市滑上了灰白的天空。


    “自己把鞋子脫了。”


    少女仰起上半身迴頭看他,鬆枝淳瞥了她一眼,“幹嘛?還怕我偷偷聞嗎?”


    望月遙有些忸怩地屈起身子,脫掉了黑色樂福鞋,露出穿著白色短襪的小腳,腳趾不安分地扭動著。


    “躺好。”


    少女躺在軟椅上,感覺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魚肉,即將任鬆枝淳宰割。


    布料在空氣中抖動的聲音,鬆枝淳掀起薄毯,蓋在了少女的身上。長度正好,隻露出她的腦袋。


    全身都被包裹著,望月遙身體裏空虛的冷意開始消退。


    “眼睛閉上。”


    少女順從地閉眼,陷入黑暗中,城市的聲音在她心中放大。


    公路上的車流,夏季各種昆蟲的鳴叫,蛐蛐的叫聲特別明顯,鳥鳴聲,聒噪的烏鴉,飛機滑過低空的聲音。


    還有環繞整座城市的、風和樹木碰撞的聲音,聽起來不是日常的沙沙聲,而是像雨聲一樣的背景音。


    還有在她後方的鬆枝淳緩慢而平和的唿吸聲。


    望月遙感覺自己的身體逐漸沉了下去。


    鬆枝淳聽著少女發出的細小鼾聲,看來這迴睡眠質量不錯,白噪音效果就是好。他戴上耳機,開始聽英語聽力。


    望月遙睜開眼睛已經是日落之後了,她的眼前是趴在欄杆上的少年,光線變得昏暗,他模糊的背影在風中搖動。


    “別走......”她的聲音微弱。


    “醒了?”鬆枝淳迴頭看她,“你剛剛睡著了沒有一點動靜,還蓋著白布,真的像死了一樣。”


    少女一下子被氣清醒了,從躺椅上坐起來,掀開毯子,默默地穿鞋。


    鬆枝淳思考,要在少女麵前說多少次死亡,她才能有心理準備麵對可能的現實。


    “走吧,下去看看姑姑大人睡得怎樣了。”


    明明電梯裏隻有沉默的兩人,望月遙卻左右看了看,臉色紅了一點,整個身體轉向鬆枝淳。


    “天台上的躺椅和毛毯,謝謝你。”


    鬆枝淳還在看著手機背單詞,隻是點了點頭。


    “......還有,病房裏的事,不要誤會,我隻是沒睡醒而已。”


    他迴憶了一下,少女說的應該是那個擁抱。


    等走到病房門口時,兩人發現裏麵的燈亮了,還有護士的聲音。


    望月遙衝進了病房裏,沒穿穩的鞋都跑掉了一隻,鬆枝淳撿起來跟在她的身後。


    望月華一身鬆鬆垮垮的病號服,春光乍泄,貼在頭上的電極貼片已經落到了床下,她站在床上與床邊的護士“搏鬥”。


    “望月女士,您不能隨便出去的,醫生要來檢查......”


    姑姑大人看見進入房間的兩人,眼睛亮了起來。


    “餓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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