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玄門非與夜城真心合作,二人也沒必要說話,他們對視一眼,便匆匆錯身而過。待錯身過鍾離無厭,無涯看向城內,縱使已有心裏準備,在看到眼前破敗至此的城樓時,他還是驚了。


    眼前本該繁華著的萬家高樓,在月色穿堂過戶的照射下,更顯淒涼無比。斷裂的城樓像是紮根於大地的倒刺,每一處斷裂,都是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


    看著這幕場景,原本事事淡然處之的無涯再也無法淡然,縱他刀口舔血這麽多年,觀盡窮兇惡極之徒,也從未見過一個如赫連朝雲這般的人。


    邁著沉重的步伐,無涯上了城樓,未上城樓,已聞哀聲,上得城樓,哀聲穿透心肺,聽得人五髒俱疼。偏偏此時,他派去追赫連朝雲的將領也緊隨著他上了城樓。看這人兩手空空而來,無涯已知結果。


    他罷了罷手,示意那人下去。待人下樓後,無涯站在寒風淩冽的城牆上,不知在想些什麽。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夜城府中,舒墨從容自若地往大明畔去。此地九重迴廊、雕欄玉砌,外圍四麵環湖,時雖已至冬日,湖上蓮葉依然層層疊疊,生機盎然地壘在湖麵上,這般風景,看似奢華且靜謐,實則危機四伏。蓮葉之下不知養了多少隻鱷魚,大明畔在湖正心,危機可想而知。月西風被關在其中,出不得,也留不得。


    月西風乘舟而行,自他被夜王盛情款待、扣留於此時,便一直被“請”在大明畔中,根本無法出湖。這次還是舒墨要見他,他才被人勉強帶出了湖。月西風見劃船人邊行邊往湖中撒藥粉,這些藥粉,應是鱷魚忌憚之物,非有藥粉者,葬身湖中亦未可知。


    出了大明畔,他隨劃船老翁一路走,直至行到抱月亭,那老翁停下步子,朝他拜了一拜,便轉身離開了此地。月西風看了眼抱月亭,因是冬日,抱月亭的水青紗簾被換成了竹簾,月西風正對竹簾前方,並看不真切亭中境況,他定了定心神,從容地掀開竹簾,信步走了進去。


    抱月亭中兩麵有窗,亭中隻有一人。舒墨坐在蓮池窗邊,正靜靜地擺著盤棋,見月西風進來,他勾了勾唇,溫聲道:“月兄,你來得正及時,來陪本王下盤棋。”


    月西風聞言,眸光微微閃爍。他走過去,坐將在舒墨對麵,接過他遞來的一盒白棋,不鹹不淡地道:“亂世當頭,夜王不但慷慨解囊,請月某住‘豪宅之地’,還請月某玩兒此雪月之事,當真是好雅興。”


    舒墨執棋,溫聲道:“霍亂總不關心,不關心者,何須掛懷?倒是月兄,舒某自視深諳下棋之道,卻不曾想,月兄更是棋高一招,在請四洲做客夜城之時,還請了一個人。”


    二人落子,月西風邊下邊道:“棋高一招倒不敢當,夜王既已料得會有此事,定已做好了萬全之備,月某自愧不如,甘拜下風。”


    早在舒墨假意合作之時,他便已察覺到了端倪,因而在拉四州圍城之時,他還順帶請了個更可靠的,隻不承想,舒墨卻是個精明的,居然將他與赫連閻的關係看了個清清楚楚,半點兒都不含糊。又或是說,他在他眼皮子底下所做之事,於他而言,都不過是跳梁小醜的滑稽舉止罷了。


    這人不過二十芳華,城府便已如此之深,難怪能在眾勢力中脫穎而出。隻可惜,城府再深,也是要靠實力說話的。如今夜城孤立無援,唯一守城的兵也被他分散走了一半,他倒要看看,他能怎麽應對他請來的這尊大神。


    幾招棋過,險象環生,在月西風的步步殺招之中,舒墨每每鋌而走險,每每都能化險為夷,待再解下一棋之困時,舒墨泯了泯唇,淡聲道:“太子敗落了,據聽說,在走之前,他殺了不少人,也受了不少傷。”


    一語出,月西風手中的棋“吧嗒”一聲,滾落在了地上。他的太子,受傷了。而給他最致命一擊的那個人,無疑正是他。不管他承不承認,這次與舒墨合作,他都是有幾分想要他敗的成分在的。從始至終,他從未想過讓他參與這件事。可偏偏弄巧成拙……


    這般想著,月西風一臉煞白,重重咳了幾聲。舒墨見此,不動聲色地給他遞了張帕子,待他接過,舒墨放下棋子,掀起兩隻靜置在窗邊的段泥紫砂杯,緩緩倒了兩杯茶。他將一杯茶送至月西風麵前,自顧自端起杯子,吹了口熱氣,歎道:“月兄,舒某知道,籌謀天下並非是你本意,你也不想落人口實。隻是……”


    他用食指敲了敲杯邊,問道:“對於帛杖,舒某倒是好奇得緊,傳言既有集六符而帛杖現之說法,便就說明,帛杖之蹤有跡可循,你會窮追六符不放,也定然知道帛杖在何處。”


    在舒墨看來,所謂“集六符而帛杖現”,不過是居心叵測之人借史造勢罷了。濠頭再大,幌子始終隻是幌子。但幌子越大,便就說明,欲要掩蓋的東西,水也就越深。舒墨懷疑,有人在瞞著他做什麽事。具體什麽事,惟有這個看似最渴求貪玉符的人,才有可能知道一二了。


    聽得舒墨此言,月西風說不震驚卻是假的,他怎麽也沒想到,舒墨不僅是聰明,簡直危險的可怕。他定了定心神,故作有氣無力地道:“夜王這麽聰明,不如自己去猜。月某在這滄海之中,不過小小一栗罷了,不足掛齒。”


    料他也不會說。舒墨勾了勾唇,他本也沒有從他口中問話之意,能夠確定心中所想,便就已經足夠了。


    舒墨泯了口茶,隨意落了一枚棋子,便站起身,對月西風道:“想必客人也要到了,月兄,請吧。”


    聽及此,月西風嗬嗬一笑,起身道:“多謝款待。”


    二人出將抱月亭,一路出了夜王府。夜王府外,車馬蕭蕭,二人分別坐進兩輛馬車之中,一路向城外行去。待行至城牆處,二人剛一下馬車,舒墨便收到了封信。


    信封是泛黃的牛皮紙質,邊上係著顆扣子,他用雙指將纏在扣外的細麻繩解開,抽出信中紙張,粗略地看了一眼。待看罷後,舒墨勾唇,溫聲對月西風道:“怎樣迴去,便就看月某如何抉擇了。”


    赫連閻果然已起兵在了城外。他會來此,舒墨並不覺奇怪,讓他奇怪的是,如今的他沒了幽都,又從何召來的兵。千裏迢迢奔赴於此並不劃算,唯一的可能,便是赫連閻除了關外之兵,還有他所不知的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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