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紅(壹佰零玖)


    “那就,殺了吧。”


    無涯在行至山丘之時,不見城中有甚動靜,心中有些沉重,大軍目標這麽大,赫連朝雲不會看不見他,故而,他這擺明了是設好了宴,專等著他千裏奔赴而至了。


    “涯主,”無涯身邊,一將軍勒住馬,問他道:“何時攻城?”


    無涯將一隻手舉至耳邊,手背對著那位將軍,示意他稍安勿躁。


    看著半開著城門的荊州,他知道,赫連朝雲既然敢開門,便定是做好了誘敵深入的準備,一番思慮,他摸了摸下巴:“炮兵呢?”


    “在後麵。”


    “步兵先行,炮兵掩護,騎兵攻城。留一半人在此等候,沒有我的命令,不得隨意走動。”說著,他揮了揮仍舉在右側的手,正色道:“隨我攻城!”


    一語罷,無涯第一個騎馬衝出了山丘,他一帶頭,大軍絲毫沒有猶豫,便都跟著出了山丘。


    城牆之上,看著如風一般向此地行來的無涯大軍,赫連朝雲偏過頭,對鍾離無厭旁邊的人道:“動手吧。”


    動手?鍾離無厭剛跟赫連朝雲迴荊州,尚不知動手是何意思。隻見身旁那人報名之後,一臉沉重地往旁邊走了去。那人不知跟守城人說了什麽,守城人匆匆對樓下揮著手,好似在示意放什麽東西出城。


    下一刻,伴隨著陣陣馬蹄聲,無涯轉瞬行至城下,從山丘到城門前,一路暢通無阻,暢通得令他難以置信。看著前方因拉近距離,已不再顯黑黢黢的城門,無涯勒馬,對身旁人道:“傳令下去,炮兵做準備。”


    既然他要請君入甕,那他便就如他所願。


    然而,正在無涯將要攻城之時,原本半開著的城門卻忽地開了。一群身穿布衣的人從中衝出,無涯正欲命人放炮,卻見這群人戰戰兢兢,一臉絕望之色。而在這些人身後,仍有人源源不斷地從城門之中擠出。


    這些人在見了無涯時,皆都下意識的想往後退,可他們不能後退,他們知道,一旦後退,迴報他們的,將是妻離子散的痛苦。可在此時,不退也是死。


    無涯見此,暗暗罵了一聲。他說赫連朝雲怎麽這般有恃無恐,原來是做好了以城中人作盾牌的準備。這般想著,一揮手,製止了身後將要動手的炮兵,凝聲道:“步兵先行,將這些人都與我捉了,切勿傷其性命!”


    舒墨向來以“德”服人,凡事所行皆以民為本,此次出征,他便代表著舒墨的臉麵,倘若傷了民眾,不管有著怎樣的苦衷,都勢必會為人詬病。因此在這件事上,他必須萬分小心。


    出於這番考慮,兩兵交戰時,一方怕死,一方怕傷人,皆都不敢盡全力,因而仗也打的軟綿無力。


    城牆之上,早已料到會是如此的赫連朝雲勾了勾唇,他一揮手,下一刻,原本被綁在城牆上的城民被士兵推至城沿。天色漸暗,城民站成一排,有因害怕而尿了的,有因恐懼而痛哭不已的,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落日一點點埋入大地。


    落日西沉,隨之而沉下去的,還有無數個求生的心。


    赫連朝雲靜靜聽著城邊悲傷的慟哭聲,不由嗤笑了聲。生活在深宮之中,什麽樣的魑魅魍魎他沒見過。若想活下去,便隻有殺人。手上不沾血的,隻能雙手將命呈給別人。故而,於他而言,這些城民,命雖是命,卻充其量不過是顆棋子而已。


    世間萬沒有不付代價的賭局,無論輸贏。賭局越大,付出就需越多。若想將支離破碎的山河盡收囊中,不以命下棋,不如從一開始,便就不下這盤棋。


    所謂輸贏,比的不過是誰更狠而已。但凡有一絲惻隱之心,他也不會活著走到今天。


    因而,他淡聲道:“動手吧。”


    一語罷,早已侯命多時的弓箭手散成一排,站在了城民身後,在這人肉築成的牆後,他們沉重地將箭搭上弓,有人甚至顫抖著雙手,但沒辦法,迫於命令,這個時候,他們隻能這麽做。


    鍾離無厭看著眼前這一幕,藏在袖中的雙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近水樓台先得月,他恨不得現在便將赫連朝雲殺了,以解眾民疾苦。可他現在是玄門的人,沒有月西風的命令,他不能動手。一旦動手,給舒墨搭的這條線,便也就斷了。就算他不為自己考慮,也得想想赫連鬆落。沒了他,赫連鬆落在玄門孤立無援,怕是舉步維艱。


    便在鍾離無厭思慮的當兒,隻聽“咻”的一聲,萬箭齊發,雨線般密密麻麻的箭射向無涯大軍,無涯麵色一沉,喝道:“撤退!”


    這仗根本就不是人打的,動手也不是,不動手也不是,他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才碰上了這麽個缺德玩意兒。


    不容他多想,箭身轉眼已至跟前,大軍一邊撤退,一邊躲避著箭簇與城民們的刀刃。


    可惜的是,因人無從反抗,城牆之上便也愈發肆無忌憚起來,雁過留痕,箭無虛發,哪怕招招不致命,也能輕易咬下人一塊兒肉來。


    在這箭羽橫飛的血池肉林裏,眾人一路退至安全範圍,雖則沒了弓箭的威脅,卻無人高興得起來。怎麽會這樣呢?這世間怎會有這般殘忍之人?可比起這些人,更殘忍的,是他們這些同樣無辜受難的人,他們不能還手……


    不能還手?!


    “涯主,”先前那個跟隨在無涯左右的人捂著袖口。此時此刻,他的袖子下半截已然空空蕩蕩,血水染紅了袖子,手中一片濕膩,他臉色蒼白,顫聲道:“再不反抗,我們的人……”


    方才慌亂之中,他為救自己的手下,不甚被一身材魁梧的城民砍斷了手。斷手之痛猶如鑽心之痛,更讓他痛的,是他們一昧忍讓卻換不來對方一絲惻隱之心。


    縱他知道,這些人或因家人才被迫動的手,可他們有的家鄉正經曆著戰亂,有的妻離子散,有的天各一方,終生都無再見之機,他們亦是人,各自的人生各自的傷,總有企圖將傷害強施於人的人,既是強施,被施者便有拒絕的權利。


    可到了他們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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