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冷清秋一道迴了玄門,剛一進入教內,鍾離無厭便與月西風打了個照麵。黑黢黢的殿內中央橫著張梨案,月西風坐在梨案一側,半邊身子靠在雞翅椅上,身形瘦削,就著發灰的頭發,顯得無精打采。在他對麵,則坐著個同樣孱弱的人。


    掃了眼赫連朝雲,鍾離無厭重將目光投向月西風,抱拳道:“教主。”


    被他這麽一喚,月西風抬眸,滿眼血絲的眼珠尚未定格向他,便又因著一陣劇烈的咳嗽被迫垂了迴去。他捂住唇,眉頭緊皺著:“我聽人說,龜符被赫連閻奪去了。”


    緊了緊執玉佩的手,鍾離無厭低頭,再次抱拳道:“是屬下辦事不利。”


    “不,是屬下辦事不利,”此事分明是赫連鬆落的錯,若非他接應不周,到手的龜符也不會被赫連閻順勢奪了去。不過,冷清秋看得出來,依著鍾離無厭的性格,定會將罪責盡數攬在自己身上。因而她道:“若非屬下……”


    “夠了!”


    忽在這時,向來淡漠得好似沒脾氣的月西風一拍桌子,站起身來,怒目圓睜地看著冷清秋:“龍符龍符沒到手,龜符龜符又失手,我看你是想上誅仙台了!”說著,月西風又喝道:“若非你是自小便跟著我的,我真懷疑你跟赫連閻是同夥,你們……”


    “風叔,消氣。”


    僅此四字,如山間的風,江上的月,清清冷冷,沒有半分人間煙火氣,瞬間失人失了戾氣。


    果然,赫連朝雲發了話後,月西風瞬間平靜了下來,他重坐迴去,捏著桌上品茗杯,灰暗的眸子飄忽不定地盯著眸一處,呐呐道:“可是……時間不多了。”


    不知二人在打什麽啞謎,鍾離無厭在得知虎符是被赫連閻奪了去時,心頭微覺詫異,他原以為,龍符是被玄門奪了去,卻沒想到,奪走龍符的另有其人。故而,他這兩年來的努力,是為他人作了嫁衣?


    “沒事。”赫連朝雲笑了笑:“閻王想要什麽,給他便是了。他守不長久的。”


    月西風稍稍遲疑:“可現在不是時候。”


    “一切都亂起來,反而最對我們有利,不是麽?”說著,赫連朝雲輕咳了聲,他臉色蒼白,捂住唇的帕子拿下來,清晰可見斑斑血跡。


    看來,他已時日無多了。這般想著,月西風緊了緊捏著品茗杯的手,心煩意亂地道:“好。”


    說著,他瞥了眼鍾離無厭,沒好氣道:“虎符給我。”


    持抱拳姿勢的鍾離無厭收迴發酸的手臂,上前兩步,將攥在手中多時的虎符交給月西風,之後便再沒說一句話。


    接過虎符,端詳片刻,月西風才勉強有了好心情。他罷了罷手:“下去吧。”


    鍾離無厭並未退下,而是道:“主子,退教的事?”


    月西風聞言,抬起灰暗的眸子,眸子波瀾未生,他勾了勾唇,不鹹不淡的道:“再為我做一件事。”


    眼下正值特殊時期,他對鍾離無厭從未失望過,故而,這樣的人才,能留一時是一時。


    鍾離無厭笑了笑,笑不似笑,更像是自嘲。眸中失望難掩,但他還是抱了抱拳,輕輕的吐出了個:“是。”


    虎符被盜的第二日,赫連鬆落便接到了命令,赫連閻因與玄門翻了臉,徹底與月西風結下了梁子。看月西風的意思,是已徹底與赫連閻決了裂,他竟大張旗鼓地對赫連閻下了通緝令。


    不過,虎狼之情,向來不可信。焉知他們這般,不是在逢場作戲,朝仇暮和,到頭來,吃虧的隻能是夜王。


    赫連鬆落因想到了這一層,當晚便秘密約見了舒墨。二人見麵,誰都沒說客套話,皆都直接步入了正題。赫連鬆落說出心中顧慮,舒墨並未驚詫,顯然已料到了這層。


    輕輕扣了兩下桌子,舒墨瞥了眼窗外,沉聲道:“怕隻怕,這場戲,赫連閻和玄門都非是主角。”


    聽他話裏有話,赫連鬆落道:“何出此言?”


    “沒什麽。”昨日去處理了些事,才知玉符之爭並非表麵那麽簡單。因著虎符被盜,夜城周遭的勢力蠢蠢欲動,蠢蠢欲動倒沒什麽,之於虎符被盜一事,他直今日都未作表態,周遭的人摸不著水之深淺,故而暫時尚不敢輕舉妄動。


    他擔心的是,宮裏的那位,極有可能……要出手了。


    眾人之所以對赫連朝雲諱莫如深,並非他有玄門作為靠山。他自身的實力本就不弱,可以說,若非他是“短命”之人,這個天下,根本沒有亂起來的機會。


    隻可惜,沒有假設。此人“不問世事”久已,近日突然有了動靜,玉符一事,與他難脫幹係。老皇帝尚在之時,曾命太醫看過他的身體,說是絕活不過三十歲,而今年的他,滿打滿算,也應有三十了。很難想象,這樣的一個人,會有心思奪玉符。


    這般想著,舒墨笑了一笑,身在局中,眼前便如雲障目一般,使人越發看不清這諸多紛亂之事了。


    “你說,”舒墨捏著茶杯,靜靜盯著桌麵,問道:“下一步棋,該怎麽走?”


    聞言,赫連鬆落亦看了看桌麵,桌子是普通客棧常有的,因經久未曾換過,已經破敗不堪。細細看來,發黑的桌麵上藏有不少汙垢,汙垢斑斑點點,布滿了整張桌子,令人看得心焦。


    盯著桌上密密麻麻的汙垢,像是在盯一盤棋,沉思片刻,他道:“大家的目標都是玉符,得玉符的目標是因為帛杖,既然帛杖是有形之物,遲早會將有心之人聚在一處。故而,帛杖即棋眼,棋眼已定,下一步棋無論怎麽下,最終都會歸於一點。該怎麽走,我聽王爺的。”


    話雖如此說,但在這棋中,總是會有勝敗兩方之人。舒墨將眸子從桌麵往外移去,看了看窗外的天,雖是晴日,卻半點兒不見日頭。


    良久,他勾了勾唇:“這件事情,說難不難,說不難也難。”


    但是……


    想到之後將要發生的事,舒墨沉默下來。他道:“你且附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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