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黑影已不再是黑影,這人身穿玄衣,背對著鍾離無厭,自顧自整理著東西。


    佇立良久,不見這人理他,鍾離無厭摸了摸鼻子,便尋了處地方坐下。因著出血過多,所采草藥也用光了,一路奔波,他隻能借短暫的休息來恢複點兒體力。


    就在鍾離無厭坐得沉沉欲睡時,玄衣卻忽的轉過了身。


    一個激靈,鍾離無厭瞪大眼睛,下意識的想要防備此人,然而下一刻,鍾離無厭卻愣住了,喃喃道:“恩……恩公?”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垂死之中,他在破廟所遇之人。不過是白衣黑衣,他這張臉,除卻在廟裏,他在夢裏也能過好幾次,故而便記得清楚。


    玄衣蹲下身,將瓦片之中剛切碎的藥草遞給他,淡聲道:“嗯。”


    意思是他知道他是那是破廟中的乞丐。


    鍾離無厭卻不知道,對於他的救命之恩,他已不知該說什麽好了。可是……為何要救他?真的隻是碰巧而已嗎?


    緩緩抬起手,正要去接瓦片,哪知尚未觸及瓦片,卻又被玄衣收了迴去。鍾離無厭有些疑惑,正在疑惑之際,卻見玄衣將瓦片放在枯草上,伸手就要去解他的衣服。


    鍾離無厭本要躲開,卻還是任他解開了自己的衣服。看這架勢,應是他見他傷勢較重,想要親手為他敷藥了。


    果不其然,玄衣跪坐下來,端起瓦片,傾身上去,垂在側臉的發不經意擦過鍾離無厭耳邊,真的為他擦起了藥。


    一陣感動從心底湧起,鍾離無厭眼眶微紅地盯著玄衣貼著他的側臉,側臉完美得無懈可擊,但這並不是重點。


    有多久了,自神王穀覆滅之後,他曾在無數個夜裏流過淚,恨也好,怨也罷,哪怕明知悔不當初,他卻從未敢將心頭情緒以任何方式傳達給過別人。壓抑的久了,心總迫切的想要尋一個宣泄口,此時此刻,這個宣泄口,終於被人不經意的戳了破。鍾離無厭極力忍住眼淚,可眼淚還是大滴大滴的滾落了下來。


    擦藥的手頓住,玄衣皺眉,偏頭去看鍾離無厭:“疼嗎?”


    這聲音不大不小,沒有絲毫情緒,可聽在鍾離無厭耳中,卻似好清泉於石上流過,傷痕累累的心終於不再隻是疼痛,鍾離無厭哽咽幾聲,終於放聲哭了起來。


    他啜泣道:“疼。”


    太疼了。


    人生中最重要的人,都死了。他們的不幸,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才是那個殺人的罪魁禍首。什麽天賜聰穎,少年成才,從始至終,他想要的,不過隻是保護好自己想要保護的人而已。可到頭來,他連保護一個人的能力都沒有。


    玄衣聞言,頓時有些不知所措。這還是他平生以來,頭迴見同性哭,且似是被他弄哭的。可他並不會安慰人,沉默片刻,玄衣突然想起好友給自己的糖還揣在懷裏,於是,他伸出手,不情不願地將糖送到鍾離無厭麵前,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


    哭聲一頓,鍾離無厭將目光定格在玄衣手中的白色圓糖上,問道:“給我吃嗎?”


    “嗯。”


    一聲輕輕的“嗯”,鍾離無厭小心翼翼地去拿糖,可剛伸出手,他這才看見自己的手髒兮兮的,忙又訕訕地縮了迴去,低聲道:“我不疼了。”


    玄衣見此,也不勉強。可下一刻,鍾離無厭的肚子卻在這時不爭氣的響了。


    二人對視一眼,皆是一臉沉默。鍾離無厭忍不住抽泣了聲,他覺得自己此時一定難看極了。


    尷尬過後,糖再次被送在了眼前。鍾離無厭一把抓過糖,不好意思地道:“謝……謝謝。”


    玄衣端起瓦片,淡聲道:“無事。”


    敷過藥後,已是後半夜,玄衣收拾好東西,坐在了鋪好的枯草上。


    沉沉欲睡的鍾離無厭忽覺枯草一沉,下意識的抬了下眼皮,然而還未待他抬起眼皮,眼睛便又重重地閉上了。熬不住的鍾離無厭徹底睡了過去。


    一夜好眠,醒來的第二日,鍾離無厭睜開眼,隻見一縷陽光從洞外照射進來,不偏不倚,剛好照在他的臉上。皺了皺眉,他坐起身,低頭一看,卻見身上蓋著件衣服。


    偏頭去尋玄衣,洞卻已不見了他的蹤影。洞中除卻一件他留下的衣袍,就連盛藥的瓦片也被處理的幹幹淨淨,幹淨的昨晚仿佛隻是一場夢。


    一聲歎息響遍山洞,鍾離無厭心頭有些失落,果然,他還是走了嗎?


    也是,這芸芸眾生,所有相逢,都隻是萍水相逢,沒有誰有義務一直留在他人身邊。


    這般想著,他拿開身上玄衣,將之仔仔細細地疊整齊,才站起身往洞外走。


    然而剛一出洞,鍾離無厭卻呆住了。他以為走了的人正在不遠處生火做飯。一陣說不出的感覺湧上心頭,鍾離無厭走過去,呐呐道:“需要……幫忙嗎?”


    昨晚沒細看他,此時看他,鍾離無厭才發現這人隻是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年齡相仿嗎?


    玄衣瞥了他一眼,不答反問道:“出山的路怎麽走?”


    敢情他是迷路了,才會待在這裏的。也就是說,昨晚他救他的事,隻是巧合。這般想著,鍾離無厭道:“我也是第一次進來,不過,或許我能帶你出去。”


    論方向感,他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烤魚的手頓了頓,玄衣複將魚翻了個麵,輕聲道:“多謝。”


    “不用……”正要說話,一隻烤魚被遞了過來,香氣勾人,接過烤魚,鍾離無厭改口道:“謝謝。”


    吃罷烤魚,玄衣再次為鍾離無厭敷了次藥,換過藥後,鍾離無厭批上玄衣的黑袍,帶著他往去找河流。每一條流動的河都會有流沙堆積,同時也極有可能會有人居住,有人便就有路。就算找不到人,也可爬到山頂,待上了山頂,一覽眾山之下,自會知曉路在何方。


    白日少有野獸出沒,二人在山洞不遠處尋了處水流,循著水流動的方向走去。這條河水勢不小,應該足夠走出山去。甭管河流通往何方,待尋得有人家處,自然不難找來時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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