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略一直在旁看著她,想著先前齊四爺抽刀自殺那幕畫麵,他總覺得有些詭異,難道說這個小侍女竟是深藏不露的強者?可當時巷中的天地元氣確實沒有絲毫變化,他沉默思忖片刻後自失笑了起來,心想這小侍女與書院有些牽扯瓜葛,自己大概便是因為此才會想的太多了些。


    緝拿老筆齋的小侍女迴軍部審問,弄清楚她與光明神座之間的真實關係,以厘清這件事情的真相,防止帝國受損,這是鎮國大將軍許世親自下的命令——然而窩藏逃犯畢竟屬於司法範疇,神聖不容侵犯的唐律中寫明禁止軍方幹涉所有司法案件,所以軍部才想著讓長安府出麵,然而再用叛國的罪名把她送到軍部。


    王景略已經把名帖和鎮國大將軍親筆書寫的執信送進了長安府深處,隻待那位府尹大人出來說句話,滿足了唐律的要求,他便可以把桑桑帶走。


    然而長安府尹上官楊羽大人的病似乎愈發重了。


    師爺愁眉苦臉看著王景略,說道:“大人從昨天中午開始發燒,傍晚時分便昏迷不醒,至此時滴水未進,太醫院來了兩位老人,也完全沒好法子。”


    王景略厭惡看了那名師爺一眼,心想你家大人若一心想裝昏扮死,別說太醫院的禦醫,就算是西陵神殿賜來神丹,也沒辦法讓他從床上爬起來。


    “那府尹大人究竟何時才能視事?”


    “其實……依卑職看來,若軍部想要問那小侍女什麽事情,也不見得非要帶到軍部去問,說實話長安府上上下下誰都不敢擔這事,您盡可以在這園子裏問。”


    “窩藏逃犯……唐律裏可沒寫軍部可以以此問案。”


    “隻是私下問問又不是衙裏的正式詢查,無礙的。”


    王景略揮手讓那名師爺離開,沉忖片刻後緩步走到園前,看著那名站在微雪間的小侍女,看著她微黃發絲上的雪花,微微皺眉問道:“冷不冷?”


    桑桑抱著厚厚的棉被,真沒覺得冷,搖了搖頭。


    王景略從衣服裏取出幾份文書,擱到桑桑抱著的棉被上,逐頁翻開指著上麵的字跡,介紹自己的身份:“我叫王景略,修行宗門乃龍虎山一脈,大唐天樞處登記在冊,如今在軍部任職,依照唐律,我有權力向你問話。”


    鎮國大將軍許世毫無疑問是大唐軍方第一人,便是這樣的大人物詢問一名小侍女,也必須把明麵上的程序走完整,不是因為這名小侍女身後的書院背景,而是因為他要表現出來尊重唐律的態度,並且讓書院看清楚這個態度。


    王景略跟隨許世在南疆征戰時久,非常清楚那位老將軍孤拐強硬的個性,加上大唐帝國尚武,軍方地位特殊,所以他並不擔心書院的反應。


    “那個老人曾經牽涉到十幾年前長安城的一椿血案,西陵神殿指其背叛昊天,全世界都在搜捕他,然而他卻在老筆齋裏和你一起生活了很多天,我想問你……”


    王景略微微一怔,停止了詢問,因為他發現桑桑把頭抵在厚厚的棉被之上,似乎根本沒有聽自己問題的想法,更沒有迴答問題的意思。


    他微微厭煩說道:“你隻是一個婢女。你不要指望你的少爺,甚至書院會替一個婢女出頭,我不想為難你,隻要你能說清楚自己與那位老人之間的關係。”


    桑桑抬頭看著他,說道:“我不能說。”


    王景略微異說道:“為什麽?”


    桑桑說道:“小時候少爺警告過我,我不可以迴答陌生人問出的問題。”


    王景略不知該說些什麽。


    就在這時,園內響起一道平靜而充滿威嚴感的聲音。


    “小姑娘,有些問題是你必須答出來的。”


    一把黃油紙傘出現在長安府,傘麵上有細碎的雪花。


    說出這句話的不是傘下的道人,而是傘畔一身絳衣的某位官員。


    王景略微微皺眉。以往在親王府做客卿時,他對朝廷裏的強者沒有太多了解,那個雨夜竟是完全猜不出顏瑟大師的身份,如今他已經是朝廷裏的一分子,知道了很多事情,所以很輕而易舉地認出了這兩人的身份。


    一身絳衣的官員是大唐天樞處的最高官員諸葛無仁,撐著把黃油紙傘的道人則是國師李青山的弟子何明池,這樣兩個人同時出現,足以代表朝廷裏的修行者。


    王景略沒有想到除了性情孤拐、身份尊崇的許世大將軍,朝廷裏居然還有別的人對這個黑瘦小婢女感興趣,敢感興趣,難道他們不知道老筆齋的主人是誰?


    諸葛無仁看著王景略微微點頭致意,說道:“本官不知道軍部要查什麽案子需要詢問此女,不過我們倒確實有些緊要事情需要問她。”


    大唐天樞處是帝國管理修行者的機構,與軍方及昊天道南門的關係都極為密切,主官諸葛無仁向來極為神秘,傳聞這名官員根本不會修行。


    王景略此時確實沒有從他身上感知到任何氣息,然而卻愈發警惕。不會修行的官員,能夠把朝堂和軍中那麽多強大的修行者管的服服帖帖,除了大唐帝國本身的力量之外,這種人毫無疑問是很了不起的角色。


    何明池收了黃紙傘,看著王景略輕聲解釋說道:“我與諸葛大人去了臨四十七巷,才知曉這個小婢女已經被王先生帶到了長安府,所以便過來了。”


    王景略道:“不知諸葛大人要問什麽問題。”


    諸葛無仁冷漠說道:“自然是你不能聽的問題。”


    王景略沉默片刻後自嘲一笑,負手於身後緩步向外走去,說道:“最好快些。”


    嘩的一聲,黃油紙傘再次在何明池手中打開,隨著傘麵蓬散,一道若有若無的氣息也隨之籠罩住長安府這片園子,外界的聲音頓時變得微弱起來。


    桑桑抬頭好奇看了黃油紙傘一眼,大概是想到了自己那把大黑傘。


    何明池以為小婢女在擔心什麽,溫和笑著解釋道:“隻是隔音而已,不會對你造成什麽傷害,諸葛大人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問你,你照實迴答便好。”


    諸葛無仁盯著桑桑的眼睛,語氣陰惻問道:“顏瑟大師和光明神座同歸於盡之前,世間隻有你在那座山頂,我想問你的是大師有沒有留下什麽東西。”


    這位官員的語氣很是冷厲,何明池忍不住微微皺眉,大概是在想寧缺師弟既然是天樞處的客卿,你為何對他的侍女何必如此強硬?


    桑桑看著官員沉默片刻後認真說道:“那輛馬車是顏瑟大師留給我家少爺的。”


    諸葛無仁帶著厭憎和惱怒情緒厲聲喝斥道:“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那個。”


    桑桑完全沒有被對方的模樣嚇住,非常認真地迴答道:“無論是馬車還是別的任何東西,就算有也都是留給我家少爺的,所以這和你有什麽關係呢?”


    諸葛無仁深深吸了口氣,冷漠說道:“然而有些東西太過重要,就算是當事人也不能私相授受,因為那件東西幹係著整個大唐帝國的將來。”


    何明池撐著黃紙傘沉默不語,他非常不讚同天樞處的舉動,但他必須承認諸葛大人這句話很正確。長安城這座大陣庇護大唐國祚綿延千年,它的陣眼無論如何不能流落在民間,流落在一個黑瘦單薄的小侍女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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