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大俊啪的一聲打開折扇,朗聲一笑說道:“承運,你如今已經入了不惑之境,連曹教授都稱你為術科第一人,認為你進二層樓大有希望,如果連你都沒有信心,那今年還有誰能進二層樓?”


    臨川王穎想著此節,不由麵色微黯,旋即那張青稚的臉上毫不掩飾流露出對謝承運的羨慕之意,說道:“謝兄,日後進了二層樓,一定要記得告訴大家那裏麵究竟是什麽模樣,我真的很好奇。”


    謝承運溫和笑著拍拍少年的肩膀,說道:“你年歲尚淺,就算今次進不得二層樓,想來下次也便進了,哪裏需要我去為你打聽?”


    便在此時,得勝居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湖畔飲宴諸生並不在意,長安城裏哪一天不看到幾撥騎兵奔馳的畫麵?唯有安靜坐在角落裏的寧缺,抬頭望向蹄聲起處,因為他聽出來這些騎兵不是羽林軍,而是在戰場上真正見過血的邊軍。


    片刻後,一名渾身戎裝,猶有風塵之色的年青將領,在幾名屬官的帶領下走上了湖畔露台,他看著這些在春風裏飲酒作樂的學生,眉頭便忍不住微微一蹙,直接掀起幔紗便向更清幽的宅院深處闖了過去。


    數名大唐軍人身上挾著的鐵血味道,與這湖畔露台上的輕鬆瀟灑氣息極不相同,當他們出現的時候,書院諸生的議論聲便下意識低了下來。這幾位軍官穿著戎裝輕甲,大步向前疾走,顯得極為強悍,又帶歪了幾處桌席,於是便惹得書院學生們有些心中不喜。


    唐人首重軍功,最是熱愛敬佩浴血守國門的邊軍,若放在平日場合,即便是朝中大臣,對這些軍官稍顯魯莽的舉動,也隻會淡淡一笑毫不在意,然而今天湖畔聚會的書院學生都極為年輕,骨子裏或多或少被養出來了些驕嬌之氣,有學生沒能忍住心頭那口氣,衝著那幾名軍官背影冷笑說道:“就算是許世親自來此,也不敢對我書院稍有不敬,這些軍爺倒是目中全無餘子的厲害。”


    許世乃大唐鎮國大將軍,毫無疑問的帝國軍方第一人,可在這些驕傲的書院學生們看來,似乎也並不顯得特別厲害。那幾名正疾步前行的大唐軍官聽著這話,驟然停下腳步,為首的那名青年將領轉過頭來,看著四周的書院學生們目光微寒。


    沉默片刻後,這名青年將領淡淡嘲諷說道:“原來是書院的學生,春日不去大山遊獵卻進城遊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露台上的書院諸生哪裏能忍,紛紛站起身來,想與對方言語一番,不料那位青年將領毫無退色,麵色如霜繼續說道:“想我在書院讀書那陣,驕傲之人總要有驕傲的本事,現在你們這些小家夥隻學了個皮毛卻開始四處耍嘴皮子了……”


    聽著這話,諸生才知曉原來這位青年將領居然是書院師兄,不禁有些訥訥然不知該如何言語,青年將領卻不肯放過他們,寒意逼人訓斥道:“許世大將軍親自來此,也不敢對我書院稍有不敬?這句話確實並沒有說錯,但你們一定要記住一點,許大將軍敬的是院長,敬的是教習,而不是你們這群廢物!”


    “今後在外麵都給我把嘴巴閉緊些,如果再讓我聽到有書院學生在外麵大放驕嬌之屁,休怪我請出書院規矩,直接把你們痛揍一頓!”


    書院第一課講的便是禮,禮便是規矩,書院的規矩就是誰的拳頭大誰有理,誰的輩份高誰有理,這是諸生早已深記於心的教誨,此時聽著這位書院前輩要搬出書院規矩,自然沒有人敢胡亂接話。


    司徒依蘭掀開幔紗,看著這邊情形,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看著那名青年將領說道:“我說華二哥你堂堂一個固山郡都尉,何必師弟妹們置氣?”


    諸生聽著這句話,再望向那位青年將領時的眼神便更不一樣了,固山郡都尉華山嶽……那可是大唐軍方年輕一代的明星人物,難怪先前氣勢如此強大。


    華山嶽看著自幔紗後走出來的司徒依蘭,沒奈何歎息搖頭,說道:“忘了你這丫頭現在也在書院裏讀書,今兒有急事,明晚上我再去給大將軍請安。”


    司徒依蘭看了一眼得勝居最清幽的深宅後院,猜到他著急從固山郡趕迴來是為了要見誰,微微一笑後說道:“過陣我再進去請安。”


    “你去自然沒問題。”華山嶽淡淡掃了一眼四周的書院學生,忽然在角落裏看到了一張有些熟悉的臉,微微一怔卻也沒有說什麽,微笑繼續說道:“帶著無彩也行,但其餘的無關人等,還是不要帶進去了。”


    “這裏都是書院的優秀才俊。”司徒依蘭微笑說道,不著痕跡提醒了他一聲。


    華山嶽感激地笑了笑,明白她想說什麽,舉拳一禮匆匆而去。


    酒至酣處,熱鬧處愈熱鬧,淒清處愈淒清。司徒依蘭不知道使了個什麽法子,竟是避過了同窗們的目光,悄悄摸到幔紗後方最不起眼的角落裏,她看著正探出半個身子尋找青蛙的寧缺,皺眉說道:“你怎麽就不願意和他們多說些話?”


    “麵目可憎,言語乏味。”寧缺看著湖石青苔上的水爬蟲潛入陰暗中,有些遺憾地歎息了聲,轉過頭來看著她說道:“這大概就是他們眼中的我,既然如此,我何必非要湊過去影響對方的食欲?”


    司徒依蘭認真看著他說道:“這幾個月來你一直像個孤魂野鬼般飄蕩著,我真的不明白,難道你就不想替自己正名,告訴全書院那場期考你不是避戰?”


    “期考賭約真是件很無聊的事情,當然,我也不習慣被人冤枉。但既然被人冤枉了,再去其樂融融會顯得太過示弱,顯得心裏沒底,那多惡心。”


    寧缺笑著說道:“我會替自己正名的。”


    司徒依蘭問道:“什麽時候?”


    寧缺想了會兒,然後有些不確定地迴答道:“也許……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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