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溫酒沒有打斷從腦海中不斷冒出來的聲音,那是晏非白的聲音,是由一個白灰色的靈魂所發出的。


    他的魂魄看起來渾濁,散發出來的光卻是柔和清澈,具有力量的。


    ——這是晏溫酒沒能徹底附身的原因。


    “晏非白。”


    他在心中默念著。


    那個灰白色的魂魄安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晏溫酒忽略了耳畔柳煙遲的唿喊,在心中又默念了一次,“晏非白。”


    這迴,晏非白才溫笑迴道:“溫酒叔叔,怎麽了?”


    晏溫酒問道:“你真的,無怨無悔嗎?”


    晏非白道:“嗯,無怨無悔。”


    晏溫酒沉默了。


    柳煙遲道:“前輩?溫酒前輩?”


    晏溫酒迴過神,醞釀了下話語,“……你剛剛在叫我嗎?”


    柳煙遲道:“對,我一直在喊你,你沒有反應,溫酒前輩你剛剛怎麽了?是頭疼嗎?”


    晏溫酒摸了摸頭,悵然道:“是頭疼。”


    柳煙遲道:“溫酒前輩若是頭疼的不行,可以找毒聖前輩看看。”


    找毒聖看這樣的頭疼嗎?


    晏溫酒神色茫然了下,遲疑道:“……我會的。”


    柳煙遲道:“那我們繼續往裏麵走?”


    “好。”


    ……


    等晏溫酒跟著柳煙遲出來後,他的情緒不是很穩定,總是時不時迴頭往後看。


    他一邊迴頭看,一邊想跟晏非白詢問晏溫年的事情,可每當想法在腦海中一轉的時候,欲出口的話語卻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嚨,想說也說不出來。


    不是旁人不讓他說,是他自己,想說又不敢說。


    柳煙遲按照晏溫酒說的,拽著人的袖子往前扯,避免他長時間停留在原地。


    還非常認真的履行著他的話,邊扯邊喊著溫酒前輩,就像是話本裏喊魂一樣,一聲又一聲以拉長的語調唿喊著。


    這樣的辦法雖然看起來很蠢的樣子,但起碼有效。


    柳煙遲能明顯感覺得到手上拉扯的力道可以放輕不少,就像是拉著一個小孩一樣。


    基本上路走到一半,晏溫酒就不再迴頭看了,低頭看著牽著他的手,順著對方的力道跟著走。


    若不看他們兩相近的身高,乍一看,還真以為是哪家牽小孩出來玩。


    “煙遲!這不是晏非白嗎?怎麽被你牽著走呢?”


    胖乎乎的身子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裏竄了出來,擋在了柳煙遲麵前。


    柳煙遲恭敬道:“豐長老,這位是晏溫酒,不是晏非白。”


    豐興盛聞言,繞著晏溫酒轉了幾圈,撓了撓頭,“這不就是晏非白嗎?右耳上還有個被鴿子啄過的疤,哪來的晏溫酒?”


    “該不會……!”


    豐興盛抓住晏溫酒的手,踮了踮腳摸到對方的額頭上,心底哇涼哇涼的,“——那群外來者們所說的什麽,精神分裂症?”


    柳煙遲頓了下,突然想到毒聖說這個人暫時不是晏非白,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啊。”


    豐興盛問道:“原來是怎樣?真是那什麽精神分裂症嗎?”


    柳煙遲看了眼身處議論中心卻沒在狀態的當事人,眼神示意豐長老以後再說。


    豐長老扁了扁嘴,把手收了迴來,“你叫晏溫酒對吧?打哪來的?”


    晏溫酒抬頭,呆滯地看著他。


    柳煙遲趕忙道:“豐長老,毒聖喊你把堆積的事物處理下,實在處理不了再去找她。”


    豐興盛聳拉著腦袋,“我才剛迴來啊,怎麽又要工作了。”


    柳煙遲毫不留情地揭穿他,“豐長老,你從早上起來就不見人影,現在都快午時了才迴來,絕對是偷溜出去玩了。”


    豐興盛歎了口氣,憂愁道:“來迴跑一趟多費時間,我也沒玩多久。”


    柳煙遲麵不改色道:“毒聖還說,等她醒來後你沒把事情處理得差不多,可沒有你好果子吃。”


    豐興盛:“!”


    他跟柳煙遲打了聲招唿,匆匆忙忙地轉身就往事物堆積的地方跑。


    晏溫酒抬頭看向豐興盛離開的方向,後知後覺道:“她有說過這句話嗎?”


    柳煙遲靦腆地笑了笑,“沒有,我騙他的,不過我想毒聖前輩心裏也有這個意思。”


    “哦。”


    柳煙遲道:“走吧,帶你去你的住處,然後順帶做點飯吃。”


    “……好。”


    午膳前,晏溫酒在柳煙遲的指導下洗菜,切菜,等他弄完後,他看著對方熟練的熱鍋,燒菜,起鍋。


    午膳過後,晏溫酒跟著柳煙遲收拾著碗筷,跟著對方一塊兒洗碗,水流漫過手指抹去碗筷上汙漬的時候,他莫名地感受到歲月靜好這四個字的美。


    想要遠離喧囂,讓仇恨與怨憎息止一段時間,原來那麽簡單。


    不需要那個人溫柔地言語,也不需要那個人輕聲地安撫,隻需要讓自己放過自己,沉浸在平凡無趣的生活當中,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受到了洗滌。


    ‘哢啦’一聲,手中的一個瓷盤摔在了地上,碎裂成了好幾塊。


    晏溫酒下意識去撿,柳煙遲連忙按住他,“溫酒前輩,我來撿就好,你站遠些。”


    晏溫酒愣了下,點了點頭,讓開了位置。


    長著一張嫩臉的柳煙遲很快就把瓷盤碎片收拾好了,露出帶著酒窩的笑容,“溫酒前輩,碗洗的也差不多了,不如您先休息會?”


    “……好。”


    晏溫酒左右看了看,沒找到座位,索性便站在一旁,看著像是小大人模樣的柳煙遲認認真真地做著手上的事。


    他借著被拉扯的時候下意識摸過對方的骨,骨齡不大,也隻是及冠沒多久。


    他記得,他及冠的時候還在外麵披頭散發地流浪,什麽都不會,也不知道去學,隻會在那一圈地裏當一個撿垃圾的頭頭。


    直到現在,他也還是當年的那個流浪漢,唯一不同的是他學會了如何殺人。


    晏溫酒啊晏溫酒,這麽多年下來,你卻隻會殺人這件事,連洗碗這種小活都做不到,也太廢物了。


    晏非白安慰道:“溫酒叔叔,人各有所短各有所短,不必在意這一時的失利,以後總能學會的。”


    晏溫酒喃喃自語著,“我已經,沒有以後了。”


    柳煙遲側頭,“溫酒前輩,你在說什麽?”


    晏非白:“?!”


    晏溫酒道:“她說的對,我這個惡魂,該給活人讓道。”


    “你會魂飛魄散的!”


    晏溫酒笑了笑,“魂飛魄散?魂飛魄散也沒什麽,隻要有人還記得,我就從來沒有死亡過。”


    他定定地看著柳煙遲,說道:“幫我記住一個名字,那個名字叫——”


    “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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