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啟忽然發現自己在君家中經曆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尾暢遊在淺水區的魚,稱王稱霸慣了,無意間進入了深水區,就被深水區中生存的比他大上無數倍的生物驚住——猶如井底之蛙,不知深淺。


    唐與言道:“你沒留意到嗎?慕容和他侍衛大部分的目光都在我身上,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如果我表現出的態度更溫和些,他們就會多留我們一段時間。”


    君啟問道:“可是你剛剛的話什麽情緒都沒有,他是怎麽改變主意的?”


    東虹一開始說是相見看緣分,能不能遇見,是看那邊的意思,緊接著就改口道明天能相見,像是放棄了扣留他們的打算。


    唐與言自然不會說最主要的原因是那塊弑樓令牌,“因為我跟你說,你去偏院,我住主院,你習慣性的同意了,加上車夫大部分時間都是你,這一句話就無形凸顯了我的主導地位。”


    “當一個人處於絕對主導地位的時候,是不會容忍別人通過威脅的方式控製自己的行為的,一時容忍,最後迎來的會是爆發性的反彈。”


    君啟道:“聽上去非常負責,感覺做起來又很簡單。”


    唐與言輕笑道:“可這樣的心理博弈,一步錯,滿盤皆輸。”


    說完,她抬腳邁進了主院,沒一會,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君啟頓了頓,正準備抬腳走,院中的燈亮了,影影綽綽的影子倒映在紙窗上,裏頭的人不緊不慢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看了會,君啟抬手摸了摸肩膀上掛著的,從唐與言那裏拿迴來屬於葉如霜她們的行囊,轉身走向了偏院。


    沒過多久,一個侍女慌慌張張地提著燈籠跑到院外,往遠離走去。


    她是原本被喊來給唐與言和君啟掌燈的侍女,路上臨時被攔住了,等趕到後,一看到主院和偏院亮起的燈,心下一亂,停在了原地。想到即將迎來的懲罰,她手上一時不穩,手中的燈籠砰然跌落在地,燈籠中的火焰將罩著它的紙眨眼間吞噬殆盡。


    足下忽然生起的驟熱驚醒了侍女,她連忙避開地上的火焰,拍滅衣擺上的火苗,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徒留下一地燒焦的灰燼,被風一吹就消散的隻剩下印在地上漆黑的痕跡。


    著窗邊觀察外麵的唐與言收迴視線,把手上抬著的,燃著光的燭台吹滅,放在桌上。她走向床榻邊,把行囊放在裏頭的枕旁,翻身上去,抱劍躺下,合衣而眠。


    次日,卯時三刻,即淩晨五點四十五分。


    君啟迷迷糊糊地掐著點上線,一出門就發現唐與言早已準備就緒,披著白色大氅拎著劍在這隻有一點微弱光透露出的黑夜裏穩穩當當的站著。


    天還沒有徹底亮起來,晨霜寒重,風一吹,君啟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君啟無語道:“也不知道這npc發什麽瘋,大早上的就要人相見,害得我定了一個又一個鬧鍾,才堪堪爬起來上線。”


    唐與言想起在馬車上君啟上下線的消失,突然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葉如霜和洛琳琅為什麽不下線?隻要消失了,就沒人會發現他們的蹤跡。


    她雖然這麽想了,但沒有去問,這個問題不能由她去問,隻能由君啟他們來解答。


    唐與言關心道:“我行囊裏還有些衣物,你要不要披上禦禦寒?”


    君啟擺了擺手,“我有衣服,我迴去穿一下,人來了你喊一下我。”


    “好。”


    君啟步履匆匆地又跑了迴去,沒一會又拿著外袍一邊穿一邊走的出來了。


    此刻,院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富有節奏地響著,最後停了下來。


    唐與言側頭,慕容連景帶著東虹走了過來,身上披著的狐裘跟她之前見過的毛色並不一樣,身為一國之君到底還是不一樣,這樣在天樞國國內幾乎算得上千金難求的狐裘,也能幾天一換。


    慕容連景道:“葉姑娘和洛姑娘已經在門外等著兩位相見了,相見過後,恐怕你們就要踏上遠途了,可否讓我們相送一程?”


    唐與言沒有表態,君啟琢磨琢磨了她昨天話裏的意思,開口道:“當然可以。”


    慕容連景隻是笑笑,沒有理會君啟的話,甚至沒有讓道,神色上的自然仿佛在告訴君啟,他的話自己沒有聽見。


    君啟上前一步,東虹立刻擋在了慕容連景前麵,持劍橫在了身前。


    唐與言問道:“慕容公子,我身上到底有什麽,讓你不惜身份親自出麵攔下?”


    慕容連景道:“你的眉眼很像一個人,這是我見過第二個像她的人了,隻不過比起之前那個,你更像她一些,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個叫唐舒逸的人?”


    唐舒逸?與她同姓?唐與言暗自記下,搖了搖頭,“從未聽過。”


    這句話她說的是實話,就算是負責審查弑樓收集信息的她也未曾聽過這個名字。


    慕容連景神色微暗,笑容像是強扯上來的,“很抱歉最近幾天打攪兩位了,先走一步。”


    唐與言問道:“作為打攪到我們的賠禮,我想問一個問題,唐舒逸是誰?”


    東虹眼神銳利如人,刺在唐與言身上,橫著在身前的劍仿佛下一秒就會脫鞘而出。


    慕容連景打了個手勢,東虹收斂了身上的銳意,如劍歸鞘,鋒芒盡斂。


    “華貴妃。”


    慕容連景腳步未停,話音剛落就消失在了拐角處,東虹快步跟上,腳步聲近乎於無。


    唐與言視線落在慕容連景消失的拐角處,不由深思起慕容連景和唐舒逸的關係——既然這麽久了還依舊追尋著對方的消息,當初又為什麽要放手,任由對方死在了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宮難當中?


    她不相信一個懂醫理善政事的女子會愛上一個連區區帝宮都管不好的無用帝君。


    除非,帝君本身,也有要殺了華貴妃的意思,隻是沒想到對方沒有死在那場宮難中,甚至在之後的歲月裏,對那等奇女子念念不忘。


    大致揣測透了這些是是非非,唐與言心底嗤笑著帝君當初的狼心狗肺,嗤笑著他現在令人作嘔的癡情。


    這世間多的是那數不勝數的得到了就不珍稀,失去了才開始後悔的例子,就算是一國之君又如何,還不是後悔地念著那以往拋卻掉的好,反而連珍稀二字,都還沒有揣摩透。


    這麽多年來,帝後所做的一切,早已抵得過華貴妃數月的建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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